宇文神举跟随着何泉快步进了御书房，芷芹带着几个心腹宫女太监守在书房门外。宇文邕左手撑着额头，右手中的毛笔握在半空中，半天没有动静。

　　宇文孝伯上前一步，悄声问道：“陛下神思恍惚，是担心这场声势浩大的灭齐之战吗？”

　　宇文邕回过神来，坐直身子，愣愣的看着屋内的两位大臣。“孝伯觉得大周胜算如何？”

　　“臣觉得胜算不大。”

　　“何以见得？”

　　“陛下应该很清楚，我大周这些年虽然国力日渐强盛，可是齐国也并不羸弱，虽然出了那么几个昏君，毕竟腐蚀需要日久才能见效。”

　　见陛下似乎并不反对，宇文孝伯定了定神，继续说道。

　　“再说，攻城掠地不比阵地战，需要实力强过对方数倍才有胜算，更何况要灭掉一个尚属强大的国家。如今齐国名将如林且都存活于世，而我大周能征善战之辈，要么年纪太大不适合出战，要么就在几次政变内斗中消亡……”

　　“神举也是同样的看法？”宇文邕默默的盯着闷不吭声的宇文神举。

　　“差不多吧。后辈之中善战之辈，要么如齐王殿下初出茅庐暂时缺乏经验，要么如杨将军备受打压没有任何机会出征锻炼。”

　　语毕，屋内陷入一片死寂。宇文邕静静的看着略显惶恐的二人，悠悠开口道：“两位都已经和杨坚通过气了吧。”

　　宇文孝伯暗自舒了一口气，平静的回道：“杨大人生性谨慎，起初并不敢直言。直到我们挑明自己的想法，又暗示陛下也在关注此事，他才说出心中的看法。”

　　“难怪你们会推崇他，确实挺有见地。”

　　“陛下要不要把他也……”

　　宇文孝伯试探的眼神看着陛下，宇文邕并没有回答他，神色平淡的反问。

　　“孝伯在他手下也有一段时日了，觉得这个人怎么样？”

　　“可靠，深藏不露，大智大勇，值得信赖。”

　　“你呢？”宇文邕仍然一脸深不可测看向宇文神举。

　　“基本同意，这个人虽然平时沉默寡言，交际能力却是一流。和他一起办过事的人，没有不称赞他的。而且不知为何总觉得他身上有一股凝聚力，即使在太师的重压之下，宫中侍卫还是愿意尊敬他，跟随他。”

　　宇文邕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又问道：“那你们觉得他会有异心吗？”

　　“绝无可能。如果有想法，何至于受这么多年的苦，到现在还在原地打转。”

　　“寡人的意思是，他是不是个野心之辈？”

　　宇文邕眼神平和，语气平淡。宇文神举却不敢大意。

　　“应该不太可能，至少目前来看，他是没有什么太多想法的。但凡野心之辈，要么暗中收买人心，沽名钓誉。要么鬼鬼祟祟结党营私，暗中发展自己的实力。他这整天回家陪着妻儿不出家门，也鲜少应酬……”

　　话到一半，俩位大臣都察觉出异样。宇文孝伯仔细观察了一阵，小心问道：“陛下是觉得他有问题吗？”

　　“那倒不是，寡人曾经多少和他有些交情。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寡人还是清楚的。只是不太确定他这些年变了没有，听两位这么一说，寡人也算安心了。”

　　“陛下是希望他加入进来？”

　　宇文邕缓缓站起身，悄悄向前走了几步。“他不会加入，我也不愿意让他加入。”

　　宇文孝伯默默跟上陛下的脚步，一脸疑惑。“臣不明白，陛下既然看好他，为何也弃之不用呢？”

　　“他现在拖家带口的，哪敢卷入到其中。他之所以忍辱负重这么多年，也是希望杨家能够长存于世。所以，他既不会倒向太师，也不会投靠任何人。”

　　停顿片刻，宇文邕转身静静的看着宇文孝伯。“寡人如果现在把他拉进来，一来让他为难，二来恐怕太师很快就会察觉，只怕他不久就要命丧黄泉。如此说来，岂不是害了他？”

　　“可惜了，这样的人才不能为陛下所用。”

　　“待寡人大功告成之日，像他这样的人才自然都会为我所用。只是，不知道寡人还有没有这个机会？”

　　淡淡的叹息，浓浓的忧伤，屋子里又是一片死寂。宇文神举犹疑片刻，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陛下是担心太师凯旋归来，会有不臣之举？”

　　“有没有这个心不知道，至少有这个实力更进一步。宇文护常说自己为家为国，并无僭越之心，可他行的都是僭越之事。”

　　宇文神举看着陛下平和的外表下，眼神逐渐变得凌厉无比，心里面不由的一紧。

　　“说的也是，太师此番如果得胜，那威望可是非同小可，谁也阻挡不了他做任何事。留给陛下的时间和机会可就所剩无几了。”

　　宇文邕沉默良久，还是说出了自己心中的忧虑。“可要是他败了，损兵折将耗费的可是我大周多年积蓄的实力，经此一役必定元气大伤。几年内都没有办法复原，更没有办法对任何强邻发动战争。”

　　“但愿最后是个折中的结局吧。”

　　趁着君臣对话的空隙，宇文孝伯仔细观察了陛下好一阵，疑窦渐生。“陛下似乎还有心事，能否说出来，臣等愿意为陛下分忧。”

　　“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为一些私事，多愁善感罢了。”

　　提到私事，宇文孝伯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陛下同父同母的那个兄弟宇文直。“陛下说的私事是指卫王吗？”

　　“寡人的兄弟不少，可是同母兄弟就只有这一个。没想到，在背后捅刀的也是这一个亲兄弟。这么多兄弟，也就他在寡人面前颐指气使，盛气凌人。”

　　“卫王依附太师，结交的都是趋炎附势之辈，行事上难免会有些不周之处。”

　　宇文邕心知眼前的臣子并不敢在自己面前抱怨这个兄弟，索性挑明自己的态度。

　　“寡人也不求他共患难，他想要去抱人家大腿我也不拦着。只是这种时候，他这样薄情寡义对待自己的亲兄弟，换作任何人都难以释怀吧。”

　　“陛下还是看开点吧。利益面前，兄弟离心，再正常不过。君不知有多少家族，因为一些蝇头小利，兄弟翻脸反目成仇。”

　　宇文邕低头浅笑片刻，眼里满是伤感之情。“以往，寡人总是感叹太师这些年变化太大，现在看来，是寡人太天真。和宇文直比起来，太师的转变都算不了什么。”

　　“陛下，卫王是什么样的性子，其实您早就知道。只是当事实摆在眼前的时候，您一时半会又没法接受。这点上，陛下的情况要比杨大人好多了。”

　　听闻此言，宇文邕心中不免有些震惊，怔怔地盯着眼前两位臣子。

　　“杨家不是一直都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吗？怎么兄弟之间也有矛盾？”

　　两人对视一眼，宇文神举上前接话道：“何止是矛盾，都已经撕破脸了。据说他的二弟还起了争夺世子之位的念头，要不是杨大人少年出仕，这么多年经营下来根基已深，恐怕此时也是岌岌可危呀。”

　　宇文邕回想起昔日和杨坚接触的那段日子，再想想现在的境况，心里似乎平衡了些。“这样想来，寡人家里这点事，确实没什么好伤感的。”

　　宇文孝伯看着面容渐渐舒展的陛下，知道自己的对策已经生效，趁热打铁继续劝道。

　　“陛下，道不同不相为谋。人处在困境中不单是磨练心性，也是在筛选真正的至交好友。靠血缘而亲近的人在这种时候才会暴露无遗，总比关键时刻，被人出卖背叛的好。”

　　“血缘至亲，兄弟情谊，原来是这么的脆弱？寡人总以为自己是个绝情冷酷之人，看来是太高看自己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如果此事发生在他人身上，陛下自然能够清醒的看到全局。”

　　“算了，我们不聊这个人了。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寡人此后就当他是个不相干的人吧。” 天命之子之黄雀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