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未眠，天已微亮。彷徨，恍惚，是为哪般。腹中有节，心中有苦，脑子乱麻，在那时间的尽头，还尽是变数与未知。

　　杨坚颓然的坐在地板上，看着远处发呆。就连自己的姐夫窦荣定进了门，他也没太搭理。窦荣定眼看着一向稳重自信的杨坚如此模样，内心也跟着难受起来。

　　“阿坚，你怎么这么憔悴，是没睡好，还是公事上太辛苦？”窦荣定蹲在杨坚身旁，一脸关心。

　　“我今天请了一天假休息。”杨坚的眼神依旧颓废，无精打采。

　　“休息一下也好，你现在这样，要是被岳父瞧见了，可得心疼死了。”

　　话音刚落，杨坚突然转过头看向窦荣定。“姐夫这一次没有机会上战场，心里没有想法吗？”

　　“多少有点郁闷吧。不过想通了也就那样，谁没有郁郁不得志的时候。我已经上过那么多次战场了，少去一次也无所谓。”

　　杨坚回过头，脸上的颓丧之情丝毫未减。“姐夫还真是想的开。”

　　窦荣定右手绕过杨坚后背，拍了拍他的右肩。“阿坚，姐夫好久都没跟你好好聊过了。要是真的心里不痛快，趁着今天我们都有空，把你心中的苦闷全都倒出来。姐夫给你好好分析一下，怎么样？”

　　“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是觉得自己很没用，还是觉得愧对岳父的栽培和期盼？阿坚，岳父一直很担心你，怕你想不开。这次我留在京城，岳父也是希望我能给你一些鼓励和安慰。”

　　沉默了好一阵，杨坚默默看向姐夫。“陪我喝几杯怎么样？”

　　“好，一醉解千愁。”窦荣定说完，起身吩咐杨府的下人，赶紧送来酒菜。

　　酒水入杯，溅起一阵阵细小的浪花。听着这窸窣的声响，杨坚稍稍觉得清醒了些。“姐夫曾经，有没有觉得自己很失败的时候？”

　　“自然是有，每一个将领遭遇败仗的时候，都会有一种强烈的挫败感。会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一无是处，怀疑自己是不是有能力领导手下将士，是不是够资格坐在现在这个职位上。”

　　看着眼前一脸平淡的姐夫，杨坚握着手中的酒杯陷入沉思。半响之后，随即回道：“姐夫是在哄我吧。你知道我心里怎么想的，所以说的话都是顺着我来。”

　　饮下杯中佳酿，窦荣定依然没有想好该怎么解释。杨坚悄悄放下酒杯，眼神渐渐游离，记忆渐渐在心底里唤醒。

　　“年少的时候总以为自己无所不能，胸怀大志救万民于水火。这么多年过去了，想想那时年少无知是多么幼稚可笑，一个连自己都拯救不了的人，谈何壮志，谈何拯救苍生？”

　　“阿坚，少年壮志凌云，长大之后认清事实，变得成熟理智，这是很自然的事。你不用妄自菲薄，大多数人都没有你这样的觉悟，你比那些真正浑浑噩噩的人要好太多。”

　　杨坚强撑着无力的身躯，抓起桌上的酒壶给自己满上一杯，一饮而尽。

　　“我也曾经这样想过，心情好的时候，我甚至盲目自信过。可是现实一次次给了我沉重的教训。我并没有什么突出的地方，也没有什么通天本事。我也只不过是芸芸众生，这辈子或许也就这样庸庸碌碌了此残生。”

　　“你还会痛苦，还会绝望，这就证明你比别人不一样。人只有直面挫折，奋发向上的时候才会感觉到阻力重重，才会觉得世道艰难。有多少人在这条道上选择了逃避，选择了妥协，你能苦苦撑到现在，足可以说明你不是一般人。”

　　窦荣定一脸怜惜的看向这个比自己小十一岁的小舅子。以前的他虽然少年老成，眼神却是一直是炯炯有神，神采奕奕。这一次见面陡然发现他竟然变了这么多。

　　杨坚游离的眼神在姐夫脸上一扫而过，原本忧郁的神色更显痛苦。

　　“不是一般人又能怎样？太师还不是想打压就能打压，想弃之不用就能弃之不用，我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太师比你年纪长了那么大，官位比你高出一大截，所以他才能如此肆无忌惮的对付你。等你到了他这个岁数，也许你比他厉害多了。”

　　窦荣定一边劝慰一边帮杨坚满上酒，然后将酒杯推向他身边。杨坚仰头咽下酒水，眼神渐渐迷离，意识却越来越清楚。

　　“我还能活到那个岁数吗？过不了多久，征齐大军就要班师回朝了，也许很快就是我的死期了吧。即使太师不屑于杀我，这辈子也没什么奔头了吧。”

　　“阿坚，你想想，堂堂太师为何要对你一个位卑言轻的小辈动手？还不是觉得你能力超群，不能收为己用，怕你以后会威胁到他。没有人会对一个真正庸懦无能之辈，有丝毫的兴趣。”

　　窦荣定看了一眼神色黯然的杨坚，心里很不是滋味。顿了片刻，继续鼓励道。

　　“姐夫知道，你这是忍太久，心里压力太大，所以才会越想越悲观。记得年少的时候你曾经说过，只要活下去就会有希望。你用这句话劝解了多少人，现在姐夫也想借用这句话，劝你好好振作起来。”

　　“我怕我会撑不下去，我现在真得很累，不想再装也不想再演。只是我也不敢放纵自己，我不想看到伽罗难受，也不想看到父亲失望。还有那么多亲朋好友，他们一直都看好我，我不想辜负他们……”

　　“阿坚，你从来都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人，也不是一个遇事就颓废的人。为何这一次，你会这么痛苦难受？发生什么事了吗？”

　　忽然之间，杨坚握住窦荣定的手，眼神也瞬间变得澄澈。“姐夫，你有被自己的亲兄弟背叛的时候吗？有体会过至亲之人天天想着让你去死的感受吗？”

　　窦荣定心头一震，这才明白眼前这个年轻人痛苦的根源。“阿坚，原来你痛苦的不是仕途坎坷，而是亲情破裂。难怪你会如此消沉……”

　　“我不能阻止这一切，也没法解决这个难题，我甚至都不敢告诉父亲真相。我天天晚上在想，可始终没想明白，事情为何会到如今这步境地。”

　　窦荣定一时无话，只能不停的给杨坚递酒，偶尔拍拍他的后背，以示安慰。

　　“阿整明明是个可爱的弟弟，虽然顽皮了点，却从没有动过坏的心思。为什么一眨眼就会变成这样？我也知道，兄弟之间性情不同，利益不同自然就会生出嫌隙。可我还是没有办法接受，在我最难熬的时候，亲兄弟在背后插刀。”

　　“很多事情，刚开始发生的时候是很难过，日子久了你也就习惯了。到那时候你会把他当成一个不对付的陌生人，心里也就不会觉得痛苦了。”

　　见杨坚没有反应，窦荣定凑近他跟前，轻声安慰道。

　　“阿坚，你平日里总是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想必是很累吧。现在没有外人，好好的宣泄一回也好。过了今日，或许又能看到一脸从容的你。”

　　“从容淡定、气定神闲。他们说的时候多轻巧，可谁知道面具后面的人……。算了，反正也没几个人在乎，多说无益。”

　　“不在乎你的人，你也不用去搭理他们。你要知道，还有很多人像姐夫一样，希望你过得好，希望你平安快乐，希望你心想事成。”

　　“姐夫，谢谢你过来陪我，安慰我。今天就让我放纵一次，消沉一天，明天我不会再让大家失望了。”

　　“没事，有我在呢。你好好放松自己，别太压抑心里的想法。过了今天，姐夫还有众多亲朋好友陪你一起共进退。”

　　“好，今天我也任性一回。”

　　许是酒精的刺激，亦或是窦荣定的劝导起了作用。杨坚不再颓丧，甚至开始转向亢奋。窦荣定见状，心里安定了些，陪着杨坚畅饮闲聊。

　　几轮推杯换盏，杨坚已不胜酒力，安静地趴在案上不想动弹。“阿坚，你醉了吗？我扶你上床休息怎么样？”

　　杨坚轻轻的摆了摆手，便不再搭理。窦荣定一时没了主意。

　　“姐夫还是先回去吧，我会一直守在他身边照顾他。”伽罗不知何时突然出现在门口。

　　“那，那真是太感谢你了。阿坚有你这样的妻子，我们做兄长的也就放心了。”

　　伽罗淡淡一笑，温和的回道：“姐夫不用客气，照顾他是我分内的事。这里一切有我，姐夫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好，那我走了，有什么状况记得及时通知我。”

　　“我会的。” 天命之子之黄雀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