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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邶风·绿衣 邶风·燕燕 卫风·硕人

　　邶风·绿衣

　　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矣，曷维其已！

　　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心之忧矣，曷维其亡！

　　绿兮丝兮，女所治兮。我思古人，俾无訧兮。

　　絺兮绤兮，凄其以风。我思古人，实获我心！

　　卫风·硕人

　　硕人其颀，衣锦褧衣。齐侯之子，卫侯之妻，东宫之妹，邢侯之姨，谭公维私。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硕人敖敖，说于农郊。四牡有骄，朱幩镳镳，翟茀以朝。大夫夙退，无使君劳。

　　河水洋洋，北流活活。施罛濊濊，鳣鲔发发，葭菼揭揭。庶姜孽孽，庶士有朅。

　　邶风·燕燕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燕燕于飞，颉之颃之。之子于归，远于将之。瞻望弗及，伫立以泣。

　　燕燕于飞，下上其音。之子于归，远送于南。瞻望弗及，实劳我心。

　　仲氏任只，其心塞渊。终温且惠，淑慎其身。先君之思，以勖寡人。

　　今天我们要讲的是《邶风》的《绿衣》《燕燕》跟《卫风》里面的《硕人》。为什么这三首诗要放到一起讲，是因为这三首诗牵涉到距今2500年以前，一个美女一生的故事。这个美女是春秋时的一个贵族，是齐国太子的亲妹妹，她姓姜，没有名字，历史上没有记载她的名字，她是作为齐国的公主嫁到卫国来，这个卫是保卫的卫，《卫风》这个卫。后来战国还有一个魏，这个是春秋。

　　她嫁给卫国的国君卫庄公，所以后来历史记载她的名字就称她叫庄姜夫人，就是卫庄公的夫人，所以前面也安个庄，她姓姜，所以叫庄姜，她真实的名字没有留下来。

　　她的这个娘家齐国，是当时春秋五霸中间最强大的一个国家。所谓春秋五霸：齐桓公，山东；晋文公，山西、河北；宋襄公，河南大部分都是他的；秦穆公，在中原的最西边，陕西、甘肃；然后长江南就是楚庄王，称为五霸。这五霸中间，最富的、最强大的是齐国，齐国在东端，靠到海，所以在那个时候人们称它东帝，帝国的帝，秦国是在最西边，被称为西帝。秦国的武力很强，齐国的国力很强。

　　作为一个大国的公主，嫁到小小一个卫国来，这个卫国是在什么地方呢？就在今天的河南省的东北部，安阳、林县、滑县、淇县这一带，淇县就是卫国的首都。这个庄姜作为齐国的公主嫁到小国卫国，这样的婚姻本来就不是自由婚姻，自由婚姻在当时只有民间才可以，贵族的婚姻，特别是王族的婚姻全是政治婚姻。卫庄公为了要巴结最强大的齐国，一定去求了很多次（婚），齐国才把他的这一个公主，而且特别漂亮这一个公主，嫁给卫庄公。

　　结果这个政治婚姻跟美女就发生冲突，这个美女大概不懂政治，没有那个思想准备。嫁过去了，她又心想她是这样漂亮，卫庄公一定会很爱她，结果不然。卫庄公之所以去求这门亲，只是为了外交的需要，依靠一个强大的靠山。结果呢，就不理她，始终不和她同居，因此她也就没有生育，一辈子都没有。

　　原来卫庄公喜欢的是他下面一个用人，地位非常低的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很快就给他生了一个娃娃。卫庄公就特别宠爱这个娃娃，这个娃娃的名字叫州吁。这个娃娃从小就受到宠爱，是因为卫庄公很喜欢他的妈。但他的妈又名不正言不顺，不是夫人，连妃都不是，所以这个州吁从小就被宠坏了，深深感到耻辱，因为他没有这个名义，所以性格变得非常坏，不正常。州吁小小一个娃娃，少年的时候就喜好兵。什么叫“兵”？武器，从前“兵”字本来的意思不是什么soldier，是武器，就是爱弄刀弄枪，拿现在来说就喜欢玩点核弹、炮弹这些。在朝有大臣，其中一个叫石措的，就多次出来在卫庄公的面前指责，说那个娃儿不行，那样子搞要不得。（但）卫庄公都迁就他（州吁）。

　　所以在这样的背景下，这个齐国的庄姜夫人嫁过来怎么会有好的日子呢？嫁过来就受到冷遇，在冷遇中写了这首诗（《绿衣》），是因为她有文化，会写诗，这个美女还是一个女诗人。嫁到这边来了以后，受到冷遇，名分上是夫人，第一夫人，实际卫庄公不和她往来，就在冷宫里面。她在冷宫里面非常痛苦，看到卫庄公又非常宠爱这个州吁的妈，而她自己受到各种冷遇，就写了这首诗，所以这首诗每一句都是必有所指。

　　这个女诗人把她平时在家中穿的衣服穿起，不是正式场合，都穿绿色的衣服，因为绿色被认为是闲色，就不是正色。她熨她的衣服，“绿兮衣兮，绿衣黄里”，这件衣服是夹衣，有里子，面上是绿色，里面是黄色，有这样的衣服吗？没有。因为黄色被认为是正色，是很有地位的颜色，结果很有地位的颜色做了衣服的里子，没有地位的绿色做了衣服的面子，这是什么意思？一讲大家就明白了。它是正正派派的黄色，结果把它做了衣服的里子。

　　“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矣”，我好怄气啊。“曷维其已”，“曷”，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才有个完？“已”就是完。我心中好伤心啊，要什么时候这个伤心才得完，我心头才快活得起来。一来就用比喻，世间没有这样的衣服，绿衣黄里，但是这种婚姻制度就造成了绿衣黄里的现象。你看，这个诗人随便提起一件日常穿的衣服，马上作出诗来。

　　第二段“绿兮衣兮，绿衣黄裳”，上者为衣，下者为裳。“绿衣黄裳”不用说了，就是绿颜色居然到了上面，黄颜色被打到下面去了，当然是比喻她自己，（绿色）比喻卫庄公很宠爱的那一个女人，因为她很得势，卫庄公喜欢她的儿子。而她是夫人，第一夫人，没有儿子，当然也就没有了地位，母以子贵。

　　“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心之忧矣，曷维其亡”，我心头的忧愁要什么时候才能消失，这不是死亡，是指的忧愁什么时候消失。

　　你看它押的韵，“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矣，曷维其已”，押的这个韵。第二段“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心之忧矣，曷维其亡”。

　　第三段，“绿兮丝兮”啊，绿颜色的那些丝哦，为什么是绿颜色那些丝？是因为贵族穿的这些衣服不是做好再来染，是先染丝，先把丝染成绿色，然后把它做成衣裳，所以“绿兮丝兮”。“女所治兮”，女就是宫廷里面的那些宫女，她们所制。“我思古人，俾无訧兮”，这个古人，她说的这个古人指的是谁？历来解释《诗经》的，由于都是儒家的儒生，儒生一看到古人两个字，就认为是古之圣贤人也，都是说很了不起的，很权威的。这首诗的“古人”必有所指，“古”是“故”，“古人”实际上说的是故人，什么是故人？老朋友，她的这个老朋友是谁，这首诗里没有说，这里我也不讲，留着。她有一个非常好的朋友，因此她在宫中受到冷遇的时候，想到这个人了，把我地位贬得这样低，我想起我的老朋友了。

　　“俾无訧兮”，什么是“訧”？怨恨。我只有想起我的故人，我才不再感到怨恨，这个故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儒家都说这些是古之圣人，人家圣人说的正应该正，邪应该邪，地位应该分得很清。这个女人她没解释诗，庄姜想的既然地位都不合适，但是有那些古代的圣人帮我扎起，认为我还是很正的，因此我就免得去怨恨。不是说人家这个是怨而不怒嘛，就是你不要去怒。历来都是这样子讲的，讲错了的嘛。放到这儿的，后面这个故人还要出现。

　　第四段，这两个字的音最不好读，“絺兮绤兮”，这个读“zī”（一声），明明看到这边是个“希”，它要喊你读成“zī”，你不要跟它讲道理，死死记住就读“zī”；这边明明是个“谷”字，它要喊你读“xī”，你照着读，它就是这个音。“絺兮绤兮”，“絺”和“绤”是什么东西？都是丝旁，是一种纺织品，这种纺织品是什么东西？我们川南那边，隆昌有一种布叫夏布，是用苎麻织的，从前的人拿来做蚊帐，颜色白的。“絺”和“绤”就是这两种苎麻制品。“絺”织得要更密些，“绤”的胡椒眼要更大些，都是夏天穿的，夏天穿这个通风。但是到了秋天，“凄其以风”，风凄露冷了，天气凉了，我还是穿的夏天的衣服，说明自己处境凄凉，身边没有温暖。穿上这个外边又在吹风，秋风来了，还穿上一个线背心——T恤，当然你身体好，你不冷她冷，晓得不？这个就是她写她的处境，比喻她的凄凉无助。

　　“絺兮绤兮，凄其以风”，“风”的古音读“fēn”，“我思古人，实获我心”。天气冷了，好凄凉，我只有在冷宫中思念我的老朋友，“实获我心”，她把我的心俘虏去了。“获”是指打猎有了收获——我的心被她带走了。

　　这就是一首《绿衣》，关键就在这“古人”两个字，我们今天的人不是汉代那些儒生，不是那些老夫子。汉以后直到清代的人，解释这个“古人”都是古之圣人，就是说我心头虽然不好受，但是一想起古之圣人讲的那些道理是给我扎起的，我就有了理，所以我也能够过下去。不是这样的，因为这个“古”跟“故”过去是通用，老朋友就是“故人”。

　　这个第三段就有一个问题，你看“绿兮丝兮，女所治兮”，这个“治”跟“丝”两个是押着韵的。“我思古人，俾无訧兮”，“訧”就押不到，这个“訧”字的古音要读“yǐ”（三声），你看“绿兮丝兮，女所治兮，我思古人，俾无訧兮”，“訧”和“yǐ”是双声对转。何谓双声对转？声母相同，有时候音可转。

　　这是第一首，我们就知道已经是宫中一个怨妇，庄姜夫人在冷宫中自己写了一首诗，我觉得这是很了不起的事情。编者没有删，绝对是有这个眼光，给我们保留了一个女诗人。而且《诗经》中间能够查得到年代最早的女诗人，除了卫国后来还有一个许穆夫人以外，最早的就是这个庄姜，庄姜夫人，她就写了这首诗。用一种比喻，言在此而意在彼，说的是衣服，寄托的是她自己的遭遇。

　　第二首诗倒转去了，是在第一首诗的前面。她今日之受到冷遇，回过头去说，她嫁过来的那一天，有的这首《卫风·硕人》。我们不是说嘛，她是齐国的公主啊，她的亲哥哥名叫得臣，是王位继承人，这样有背景的，是作为大国的一个美女嫁到一个小小的卫国来，她是想来找她的爱情，结果嫁过来是小国卫国的一种政治需要，巴结齐国。

　　这个卫庄公可能不喜欢她，因为并不是所有的国王都喜欢那一种美女，恰好齐国这个美女可能跟卫庄公的喜好两个有差异，差异在什么地方？非常健壮的美女，齐国本来就是，他们那个地方，日常饮食大量的海产蛋白质，男女长得高大。这一个公主也是长得非常健壮的，所以叫“硕人”，“硕”者大也，是个大个子。而卫庄公爱的那一个，有一个伺候他的女人说不定就是个小个子，他就喜欢那个女人，那个女人还给他生了个娃娃，他又宠爱这个娃娃。不然，难以解释，为什么一嫁过来就打到冷宫里面。

　　你说她长得丑她又不丑，全国都说她是第一美女，因为她嫁过来的时候在卫国引起轰动，卫国那个时候首都的这些人，编一些形容她漂亮的词句，都在这个诗里面。这首诗不是她自己写的，因为她自己不可能写她自己如何漂亮，是不是？是因为她嫁到卫国这边来，而且这个婚礼搞成全国性的，都来瞻仰，大家都看到：哎哟，好漂亮的一个人。先就看到她是硕人，大个子。

　　“硕人其颀”，“颀”者高也，就是不但块头大，还相当高，一定不是像我这样一个豇豆那样的，人很瘦。人家长得很壮，壮美。“硕人其颀”，第一句就写了她的身材。

　　“衣锦褧衣”，“衣锦”，这个“衣”要读“yì”，是动词，“衣（yì）锦褧衣”。什么叫“衣（yì）锦褧衣”？她嫁过来的那一天，穿的新媳妇儿的衣服，是锦袍！蜀锦——你不要以为只有成都才有，可能最初最好的丝织品是齐国（的）。那一个地方早就是养蚕栽桑的地方，嫁过来的时候穿的是锦缎的花衣服。“衣（yì）锦”，“衣”（yì）就是“穿”，作为动词；作为名词才读“yī”。“衣（yì）锦”，穿的锦。“褧衣”，“褧”是什么？“褧”是一种白麻，这个麻我们这儿现在看不到了。旧时代的时候，成都西门出去温江那边好多麻田，有黄麻、白麻、苎麻、火麻，好多种。“麻衣”叫“褧衣”，是什么意思呢？新媳妇儿穿的是好漂亮的锦缎衣服，但是外头套一件很差的麻布衣，为什么她要这样子嫁过来呢？固然爱漂亮，穿锦衣，但是不忘本，所以面上要盖一件麻衣，叫“褧衣”。这就是说，这个女子有传统文化意识，晓得尊重古礼，晓得尊重古代风俗，古代很贫穷的时候，没有丝，没有绸，没有锦，都穿麻衣，不要忘记了，因此把麻衣就作为外衣。“衣锦褧衣”，就是说这个人很有见识，能够遵守古礼。

　　“齐侯之子”，她是齐国国王的女子，“子”不一定都是儿，女子也叫“子”。“卫侯之妻”，嫁过来了，嫁给卫庄公，就是卫庄公的太太了，“妻”是大太太，第一夫人，First Lady。“东宫之妹”，她是齐国东宫太子得臣的亲妹妹，都说得来路很正，很有地位。“邢侯之姨”，庄姜的姊妹都是嫁的春秋诸侯国的国王，其中有个妹妹就嫁给邢国的国王。邢国在什么地方？在今天的河北省邢台。你看，都说她是齐国国王的女儿、卫国国王的太太、邢国国王的姨妹。“谭公维私”，谭国国王结的太太也是她的姊妹。“私”字专门指的是“姑爷”，我们说的，指的男的。就是说这一个女子喊谭国的国王什么？喊妹夫、姐夫。所以都是亲戚关系。

　　古代的人都是很重视这个的，血缘、血亲关系，这些是她的身份。光是身份成不了美女。第二段就写她的漂亮了。

　　那个时候的人是怎样写的？卫国的这些人，先写她的手。“手如柔荑”，什么是“荑”？有很多植物，比如说笋子、芦笋、巴茅，很多种，那些植物到了春天，高笋之类剥开，中间嫩的那个心心就叫“荑”，非常软，所以叫“柔荑”。就是说她纤纤十指好像剥出来的山东大葱，嫩得很的。“柔荑”，先看手。这个跟我们不同，我们先看三围。

　　“肤如凝脂”，然后看她的皮肤，她的皮肤就像凝结的脂肪，动物脂肪，比如猪油冬天凝结了，雪白的，又有光泽。说了她的手，十指纤纤，如何漂亮，手指“柔荑”。身上的——这个在那个时候也是怪，允许这些市民编起歌来唱她的，来唱第一夫人皮肤如何好，我觉得这个还是非常解放，你看，那个时候可以胡乱说，就说的：哎呀，我们那个庄姜夫人的身上的皮肤就像猪油一样。凝脂！

　　“领如蝤蛴”，“领”就是颈项，不是衣领。所以，人伸着颈项望，就叫“延领相望”，伸着望，“领”就是颈项，说了皮肤很漂亮还要说颈项好漂亮。所以，你可以推测他们那时候穿的衣服一定没有像我们现在这么高的领，我们当然要领高，不然你那骨头显出来好难看。人家那个美女在古代，看的就是整个的颈部，因此一定就是你们现在夏天穿的那种圆领，他才看得到。

　　“领如蝤蛴”，这个“蝤蛴”是一种虫，我就觉得他们赞扬这个美女，是另有一套比喻。有一种虫叫“老母虫”，不知道你们看到过没有，在树木里面，有时候有这样长，全部嫩的，嫩得像白色象牙，半透明的那种。我们川西平原叫“猪儿虫”，木头里面打开就看得到。现代人不兴这样子比喻，好像这样比喻她很丑，但古代人质朴，人家就是那样比喻：哎呀，你看那个颈项好漂亮哦，而且长，就像“猪儿虫”一样，“领如蝤蛴”。

　　“齿如瓠犀”，你可以想一下，这个美女不是像后来那些死板死板的，嘴巴闭得很紧，一定经常面带笑容，牙齿露在外面，她的牙齿好漂亮，就像葫芦一刀切下去，里面的籽籽一排，雪白地排成排。“瓠”是“瓠瓜”，“瓠瓜”里头的籽籽雪白，你把它切开看，而且排成一排，她牙齿长得好漂亮。在他们卫国可以随便说这些，这首诗是卫国的民间流行的，他们把这个看成是他们的骄傲，我们的第一夫人长得好漂亮，你看，牙齿都好漂亮，“牙如瓠犀”。

　　“螓首蛾眉”，“螓”，有一种蝉子，蝉子有大的叫蚱蝉，还有黑色的，还有一种小的叫金蝉，只有老指拇这样大的，绿色的。金蝉的额头非常宽，所以叫螓首，就是说这个第一夫人，古人说的叫天庭饱满，额头长得好看，额头也很高，发际线也很高，长得很好看。这写得很细哦，“螓首”。“蛾（yí）眉”，这个“蛾”要读“yí”，这个“蛾”就是“蚂蚁”的“蚁”，古音不读“é”。说我们这个第一夫人的眉毛长得像蚂蚁的眉毛一样，你们拿放大镜去看，一只蚂蚁前面的两根须像山字形，两边都是这样，长眉，眉像山一样。所以卓文君也是远山如眉，眉如远山，她的眉毛就像画的山一样，“蛾眉”。

　　你看，但是这些美都是静态的美，马上就动态来了。

　　“巧笑倩兮”，哎呀，她一笑起来好漂亮哦，笑得那么巧，就不像我们笑都笑得笨，她一笑就笑得恰到好处，我们笑就傻笑，嘿嘿嘿一下，要不就像现在的女子哈哈哈就吼一声，那你还巧什么巧呢？人家要笑是有分寸的。“巧笑倩兮”，笑起来好漂亮哦。

　　“美目盼兮”，“盼”是什么意思？黑白分明谓之盼，所以“盼”字，你看这边这个“分”字，人的眼睛黑白越是分明越好看。只有我们这些老头的眼睛一片浑浊，黑白也不分明了，有红丝线在里面，那就丑了。人家那个眼睛是“美目盼兮”。“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你注意，这个“倩”跟“盼”都押到韵的。

　　前面也押到韵，“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全部都押到韵。这一下就转了韵了，一下就显得很活动，前面都是静态，这儿一下就动起来，脸上就笑起来了，笑起来了，“美目盼兮”，眼睛黑白分明。

　　黑白分明谓之“盼”，这是《诗经》上面传统的说法。民间另有说法，河南人说的那个女子在扮媚眼，扮媚眼是怎样扮呢？就是黑眼珠在眼睛里面转了一圈，斜过去。有一回我看到凤凰台美女主持吴小莉就专门演过这个，喊她表演，她表演媚眼。哦！那一下！我们四川人说的叫“丢翳子”。所以这个“盼”是这个意思，这个也可能是，因为注释这个“盼”说是黑白分明，是传统汉代的这些经师这样说的，而扮媚眼那个扮可能就是“盼”字，就是把眼珠拿到里面去转一下，这个是民间的说法。反正都很漂亮。

　　这个漂亮是那一天结婚的婚礼上，是因为这个婚礼是敞开的，让老百姓都来看的。这些都是老百姓在那儿看：先是说她的爸是哪个，她的姐夫哥又是哪国的国王，她的亲哥哥又是太子……老百姓在这儿谈得火热，然后接着看到她出了场，新媳妇儿出来了，在现场，大家看到了，看到就赞美她长得好漂亮，可能那个时候的习惯，新媳妇儿就是要拿给大家看。不然怎么会看得这么细？

　　第三段，嫁过来，从齐国嫁过来，坐的车，车在什么地方下？下车就叫“shuì”，这个字写的是“说”，音读“shuì”，叫“说（shuì）车”。至今铁路上都还在用这个字，叫“甩车”，到了哪里把哪个车厢甩哪里，叫“甩”，就是“shuì”，卸车就叫“说（shuì）车”。

　　“硕人敖敖”，你看她走过来了。“敖敖”就是挺起胸膛的，不是弯腰驼背的，是跨大步的，堂堂正正走来了，从车子上面下来了，在婚礼现场。“硕人敖敖，说（shuì）于农郊”，下车是在郊外，你就晓得了举行婚礼不是在卫国国都王宫里面，是在郊外，还可能很远的地方，大家围观看到新媳妇儿，从齐国那边的漂亮的车子上面下来，是在农郊下来的。这个车子，“四牡”——四匹公马拉的这个婚车。这个规格高啊。

　　“四牡有骄”，一下车，把马从车上解下来，这些马都很骄，“骄”是什么？高，高头大马。“四牡有骄，朱幩镳镳”，“朱”是红颜色，“幩”是什么？马衔的一块铁，两端露出来的，这两端用红色绸子挂起来，很长的绸子飘带，马车一跑的时候绸子就起波浪，走马的头上这样的效果。古人说用这个办法给马扇汗，其实也是美观、壮观。“朱幩镳镳”，“镳镳”借的音，就是“飘飘”，就说这四匹马衔的这个，衔铁两边挂的红绸，一跑起来就是这样，好好看。你看，赞美了人，还要赞美她坐的车子，等于我们今天写了某个新媳妇儿，还要写她是从什么梅赛德斯车子上面下来的，梅赛德斯车子什么样子他都要写。

　　“翟茀以朝”，新媳妇儿下来，要去见国王，卫国的国王，用“翟”，“翟”就是孔雀翎毛，孔雀翎毛做的大的扇子，给新媳妇儿遮阴。“茀”是打的伞，不要晒到太阳了。“以朝”，去朝见卫庄公，新媳妇儿从车上下来去朝见他。

　　“大夫夙退”，那么卫国的这些文武官员都在现场，看到新媳妇儿来了，都去见了国王。对了，文武官员各自退，意思是“无使君劳”，就是说我们不要一直在这儿站着，把我们的国王弄在这儿辛苦了，就让他们进去休息。就让国王卫庄公和这个新媳妇儿——齐国嫁来的，不要劳累他们了，坐车子那么远来的，让他们休息了。

　　然后现场还有表演，原来齐国来了一帮武士。当时这个婚礼不是庄姜一个人，庄姜带着自己在齐国的一群姊妹全部嫁过来——古代的婚姻就有这种陪嫁制度。原始人早就有这种，澳大利亚，摩尔根曾经去考察过他们的婚姻制度，有一种婚姻制度叫彭那努亚婚姻制度（现译为“普那路亚”），就是一群姊妹和一群弟兄互为婚姻。这种古代的制度到男权社会以后保留一半，就说我是国王，你嫁过来还要带着你的姐姐妹妹一起嫁过来。所以王洛宾写的那个新疆民歌就说什么“带着你的妹妹，赶着那辆马车一起过来”，就是一个农民他都晓得要喊你把妹妹一起带来，那个国王就更晓得，因此嫁过来的这一个结婚队伍不只新媳妇儿，还有那么多陪嫁的，都是庄姜的姊妹嫁过来的，全都来了，就在这个现场。这是第四段。

　　因为来的还有齐国的武士，对了，你就晓得，都能够表演这些，一定是在郊外，非常远。咋个回事呢？突然提到“河水洋洋”？“河”是黄河，“洋洋”表示水很大。就像是《列子·汤问》篇说的，伯牙鼓琴，志在流水，钟子期曰“洋洋兮若江河”，“洋洋”就是水很大。“河水洋洋”，黄河的水好大哦。你要意识到这个婚礼是在几月份举行的，你要注意到这儿，在整个秋季、冬季，黄河的水小，只有春夏才“河水洋洋”。

　　“河水洋洋，北流活（huà）活（huà）”，这个“活”要读“huà”。黄河向北流，流得哗哗哗地响。马上去查地图，就晓得他们的婚礼在哪里，距离卫国的首都非常远，大概两三百里了，在卫国的首都朝歌，即今天的淇县的东南方。都写到黄河了嘛，举行婚礼的地方就在黄河边，黄河边一定是在卫国的边境，只有卫国的边境，东面的边境，临近齐国那儿，有一段黄河向北流，“北流活（huà）活（huà）”，就在这儿的。因为那个地方在卫国的国境上，你要想，你要接人家一个大国的这个公主，那好隆重！一定是在国界上面，河南的东部，翻开地图看，黄河向北弯那一点，就在那儿举行的婚礼，那么那个地方一定有卫国的行宫。所以前面说的新媳妇儿的这个车，这个马车“说（shuì）于农郊”，对了，那就是郊外，距离首都远，而且黄河向北流。

　　注意，一首诗你仔细读，先就能够把地点判断出来，婚礼是在黄河边上。那么多老百姓，文官、武官全部都到国境线上去了，去接这个新媳妇儿，看到了。结果这个齐国还来了那么多武士，这些武士随着一起到卫国来，就在卫国了，是因为嫁过来的不但有公主还有公主的一群姊妹，她们要有本国的保镖。齐国的武士来了，随着婚车一起开来，这些武士就表演。所以现场不光是结婚，还要娱乐嘛，要有演出，演出给大家看。那么今天这个婚礼上的演出——捕鱼！捕鱼这个，在《诗经》里面凡是说到捕鱼往往与男女相爱有关系，所以这儿表演捕鱼，实际上就是一种庆贺，庆贺婚礼。怎样表演的？全部是齐国的武士在表演，地点就在黄河向北转弯那儿，季节是黄河水很盛的时候，春天或者夏天。

　　“施罛濊濊”，“罛”是一种网，大网，“施”就是放，就撒网，撒网就叫“施罛”；“濊濊”就是撒网撒出去撒得唰唰唰地响，“濊濊”象声词，就是“唰唰唰，哗——”，那些武士在黄河里面，把船架起来，好多船，一起撒大的围网，“哗——”，这样撒出去。那么多人都在那儿观看。

　　“鳣鲔发（bō）发（bō）”，这个“发”要读“bō”，“活泼”的“泼”。“鳣”和“鲔”这两种鱼在这儿跳，跳得啵啵啵地响，就在网里面，网一撒下去了，好多个力士周围围着一起拉，一拉出水面那些鱼就啪啪啪的。“鳣鲔发（bō）发（bō）”，你看写得好生动，象声词，施罛唰唰唰，鳣鲔啪啪啪，那些鱼在里面跳。

　　这时，观众在什么地方？当然是在岸上，黄河岸上。河岸上长满了“葭”和“菼”，就是河边长的巴茅草，蒹葭那一类的，“葭”和“菼”，有一种草比较细，可以拿来织成毯子的，织成席子的，黄河边上也长满了这些草，这说明观众席——坐的位置就在这儿。“揭揭”，高也，对了，草都长得高了，冬天没有的，天气暖和了，蒹葭也长出来了。还有就是这儿的“鳣”和“鲔”，这个“鳣”和“鲔”是什么鱼？古人很长一段时间说不清楚，直到明代，李时珍的《本草纲目》才把它说得比较清楚了，是一种海鱼，一种叫“鳣”，大得很，还有一种叫“鲔”，“鲔”就是鲟鱼，鲟鱼的卵可以弄出来做鱼子酱，都是海鱼。大网一拉起来，大的海鱼有一丈长，一下就啵啵啵地跳。

　　对了，读书要仔细，是因为关于这两种海鱼有最明确的记载，就是每年阴历三月下旬，这两种海鱼要回游到黄河里面来产卵。婚礼就是这个时候，暮春三月，河边的蒹葭、席草全部都长出来了，长得高了。

　　“庶姜孽孽”，“庶”者众也，姜家来的很多女子，新媳妇儿的姐姐妹妹，陪嫁过来一长串队伍，叫“庶姜”，“庶”者众也。“孽孽”，她们坐在观礼台上很规矩，守礼守法，就在那儿观看。

　　“庶士有朅”，“士”不是读书人，是武士，齐国来的武士，“庶士”就是来了很多，估计这个比例大概是，庄姜本人嫁到这里来，一个人至少要带十个武士，还有她的各种姊妹，每个姊妹再配两个武士，那几十个齐国的这些高大汉，身体又很好的，又会表演捕鱼的，把大网能够撒得唰唰唰的。你这些人去连网都撒不开，那个网的前面有锥子，重得很——“哗——”一下丢出去——拉网你都拉不起。那些大汉表演得这样，所以你晓得当时一定是很好看的。

　　诗就完了，结果《硕人》这首诗只写庄姜嫁过来的那一天，如何变成卫国的一件大事，文臣武将全部都来，还有老百姓来围观，看新媳妇儿如何漂亮。可惜了，当初这样热闹的，结果后来遭遇是冷遇，是绿衣，是“绿兮丝兮，女所治兮”，是“絺兮绤兮，凄其以风”，是凄凉的环境，都是这个美女她本身想不到的，如何落到这个境遇了，当初嫁过来的那一天是如何如何的热闹。

　　第三首是庄姜夫人自己写的，写得非常好的一首诗。我们前面说了“我思古人”，这个老朋友是谁？这首诗就有答案。庄姜嫁过来，第一夫人被打入冷宫，她也不是就这样屈服了。打入冷宫以后，明明这个卫庄公很宠爱州吁，爱耍枪弄炮的那个州吁，但是毕竟没有承认那个就是接班人，没有承认他就是太子。

　　而卫庄公既不和庄姜同居，庄姜就没有娃娃。这也许对卫庄公来说，还是他的一种巧妙外交，就是说我既要娶你齐国的公主，做你齐国的女婿，你强大你要保护我，但是我又不让你的公主在我这儿留下太子，因为留下了太子将来对我们卫国（不利）。卫庄公想到，如果我立一个太子，就是这个庄姜夫人生的，那不是今后他喊齐国的国王要喊外公，或者这样对我们卫国也不利，所以卫庄公不和这个美女同居，除了特殊性取向以外有政治考虑。

　　这个庄姜在这儿怎么办呢？这一个美女，第一夫人，在冷宫中很寂寞，所以她也堂堂正正，有资格去找一个朋友，找到了，这个朋友就是她的女朋友，说穿了就是同性恋。

　　原来卫庄公娶了齐国的庄姜以后，不同房，没有太子，卫庄公也关心这件事情，想要有一个太子，怎么办？赶快又在陈国结了一个女子来。陈国在卫国的西南边，齐国在卫国的东边。陈国在今天河南省的中央地带，就是陈州，后来的陈州，就是今天淮阳，出山药那个地方，你们看菜市场卖的山药都是叫淮山药，就是河南淮阳，就是陈州那个地方的山药。

　　卫庄公又去陈国，结的女子也是贵族，名叫“厉妫”。“厉妫”姓什么？姓“妫”，“妫”是河南陈国的一条河，叫“妫水”，姓“妫”就是以居住的河流为姓，姓妫名厉。那个时候姓名的书写和我们今天不同，恰好倒过来的。拿我们今天来说就是，她姓妫名厉，叫妫厉，但是在那一个时代是叫厉妫，“厉”是她的名字。

　　果然生了一个儿子，庄公就以为这就是太子，结果这个儿子还在婴幼儿就夭折了。厉妫嫁过来的时候还带了一群姊妹，因为妫是陈国的贵族姓，妹妹叫戴妫，戴妫不姓戴也姓妫，应该叫妫戴，就是妫厉的妹妹。妫厉的妹妹终于又有喜，又生了个儿子，生了个儿子也不能做太子，因为他是属于候补的，他的这个妈没有正式的夫人身份，属于候补进来的，不好立太子。

　　庄姜马上就把这个娃儿抱过来，（过）继给我，庄姜说我就把他当作儿子。戴妫和庄姜关系好，这个也是庄姜这个美女在宫廷里面既有感情寄托找到她，也有政治图谋，要和她拉拢。拉拢来，她就很乐意把娃娃过继给她，然后他就变成夫人的儿子了，就能够当太子了。过继过来了，果然当了这个太子。但是娃娃还没有成人，卫庄公突然死了，死了按照接班顺序就是这个太子，就是庄姜的义子，戴妫的亲儿子，立了，立成卫国的国王，叫卫桓公。一听到这个名字好像是个白胡子老头，其实是个娃娃。卫桓公立了才两年，是因为那个州吁，也就是那个宫女给卫庄公生的这个儿子，好弄兵，好打仗，已经成人了，他老汉一死，把一个小兄弟立起来当了国王，州吁不服，他手头有武装，就搞政变，把太子杀了，已经不是太子了，是卫桓公，杀了，他来掌国家的权，这就发生了政变。

　　由于亲生儿子被杀，抚养的儿子被杀，所以导致戴妫和庄姜两个结下了生死友谊，她们有共同的敌人，而且在宫中两个都是寡妇，她们相好，这种同性恋是环境促成的，不是天生的同性恋，不是基因上的，而是特殊环境造成的。庄姜也年纪轻，戴妫也年纪轻，都才二十多岁，两个人又有共同的仇人，两个人都是寡妇，原来感情就好。所以回头看《绿衣》这首诗，“古人”就是“故人”，是指的戴妫，比她小一点，地位也比庄姜低，她们两个好。

　　在宫廷中，这样的事情大家都知道，州吁当然是知道，他采取的第一个措施，斩断她们。州吁掌了权，下了命令，喊戴妫回娘家去，遣送回娘家。过去妇人出嫁曰“归”，回娘家就叫“大归”，“大归”就是这辈子彻底回去了，要喊把戴妫遣送回陈国。然后，这个庄姜没有办法，她没有掌到权，伤心得很，她晓得这个州吁坏，连这个都不容忍她。因为州吁还是想要防着这两个寡妇，我又杀了她们的儿子，把她们弄到冷宫里面去，万一她们在宫中搞个什么对我不利呢——把她们拆散。庄姜就表示抗议说我要去送。当然别人也不敢挡她，庄姜说我就要去。人家说这个已经违背礼制，那个时候还有礼，礼节，说你作为一个第一夫人，不能够去送底下的一个陪嫁女子。我不管，我就爱她，我就是要送，不但送了，而且公开写了一首诗，表示她们相爱。送她的时候正是春天，春天，从卫国的首都淇县就是朝歌城，向西南方才是陈国，庄姜就亲自送，送到郊外，送得很远，可能送到国境线上。

　　“燕燕于飞”，用两个燕，是什么意思？两只燕子，一对燕子在那里飞。“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什么叫“差池”？长短不齐，大小不同谓之“差池”。“其羽”，“羽”不是毛，鸟类的计量单位以“羽”计，至今喂鸽子的、喂信鸽的都说：我家喂了信鸽二十羽。“差池其羽”，“羽”就是指的鸟，鸟的身体。两只燕儿飞，差池不齐，一只大一只小，一只长一只短，差池其羽。显然这就是指的第一夫人和陪嫁女子的关系，她们是一对燕子，这不是同性恋是什么？

　　“之子于归”，这个人，“之子”此人，因为诗是庄姜写的，“之子”此人就是指的戴妫，“于归”，这回要回娘家去了。“远送于野”，“野”要读“yǒu”，你看“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yǒu）”，野外，城外谓之国，国外谓之郊，郊外谓之野，送了很远了，到国境线上不能送了，就站着不走。看戴妫的车子越来越远去，远去，远去，远去，看到越来越小，小到一点了。“瞻望弗兮”，站在那里看，再也看不见了，那一小点一转弯消失了。“泣涕如雨”，庄姜哭，送的时候当着面她不哭，看到越走越远了，走得不见，“miang”一声就哭起来了。“泣涕如雨”，眼睛里面流出水叫“泣”，鼻子里面流出水叫“涕”，“如雨”，哭得哦，大哭，这是抗议，是唯一的办法了，她没有其他办法。

　　第二段，“燕燕于飞，颉之颃之”，低头叫“颉”，昂头叫“颃”，就说还是两只燕儿飞，一只昂着头，一只低着头，昂着头的那一只要回娘家去，开始她的新生活，低下头的这一只燕子说从此我就是孤家寡人了。“颉之颃之”，不同的姿态。

　　“之子于归，远与将（jiāng）之”，这个女子回娘家去了，很远的路，走去将（jiāng）之，“将”（jiāng）本来是从旁扶助她，就是陪着她，“将”（jiāng）在这里就是陪伴她，我陪伴她回娘家，到了国境线上已经非常远了。这个“将”要读“jiāng”，本来是帮助、协助、陪伴的意思。

　　“瞻望弗及，伫立以泣”，望啊望啊，望不见了。“伫”这个字要读“chù”，不是简化字的“宁”。“伫”就是停着不动。伫立，人都走了，庄姜还不知道回去，瓜兮兮地在那儿站着，起先是大哭，现在不出声只流泪，“伫立以泣”，只看见泪水流，没有发出声音了，原来哭得“miang啊miang”的。

　　第三段，“燕燕于飞，下上其音”，燕子一边飞，一边唧唧唧地叫。有一只的声调低些，有一只叫的声调高些。你注意，它用的是“下上”而不是“上下”，这绝对是有道理的。因为卫国的这个首都就是商朝时候的首都，他们的文化都是商文化，商朝时候留下的，看那个甲骨文，如果去打猎，打了一些什么什么东西，都是把小的放到前面，大的放到后面排列，连排名都是越小的芝麻官越排到前面，大的都在后面，重要的都在后面。连他们那个地方的诗，有一首诗叫“日之夕矣，羊牛下来”，不是说的牛羊，是说的羊牛，因为羊要小些排到前面，羊牛，这个“下上”，这些语言都是商朝那个时候的语言，含有他们那一个朝代的习俗，他们那个时候，不是说“长短”是说的“短长”，不是说的“大小”而是说的“小大”，不是说的“上下”是说的“下上”，不是说的“牛羊”是说的“羊牛”。这些都是语言中间留下了一个朝代的痕迹。“下上其音”，两只燕子叫的调子，一只低音，一只高音。

　　“之子于归，远送于南”，送到南方国境线上，方向就是这个方向，西南方。

　　“瞻望弗及，实劳我心”，劳者苦也，我望——望不见了，我心头好苦。“实劳我心”，“实”就是真，我心头真是苦啊，“实劳我心”。你注意，它押的韵是“燕燕于飞，下上其音，之子于归，远送于南（nèng）”，“南”的古音读“nèng”，“瞻望弗及，实劳我心”，这样子押的。《诗经》里面好多古音就这样保留下来了，因为它是押到韵的，我们知道在当时这个“南”就是读的“nèng”，不然诗就不会这样写。这个庄姜是有文化的。

　　最后一段，她公开说出来，她的古人，她的故人，她的老朋友是谁？“仲氏任只”，“仲”二妹子，是因为厉妫是姐姐，戴妫是妹妹，庄姜喊她就喊二妹子，妫家的二妹子，所以叫“仲氏”。“任只”，“只”就是“者”，是虚词，相当于“哉”，“之乎者也矣焉哉”那个“哉”。“仲氏任哉”，二妹子是值得我信任的，我信得过她，就是说分开了她爱我不会变心。

　　“其心塞渊”，“渊”在这里要读“yún”，二妹子的心，“塞”充实，就是说她是真情实意，就叫“塞”，“塞”就是实，实就是里面满了，不是空的，塞。“其心塞”，就是说她很实在的，她爱我她是真爱我，我爱她也是真爱她。“渊”读“yún”，而且深，说的感情也很深。“其心塞渊（yún）”。

　　“终温且惠”，“终”和“且”是连着用的，就是既温柔又聪明，“终温”，“终”就是既，“且”就是又，二妹子既温柔又聪明。

　　“淑慎其身”，“淑”是端正，“慎”是不乱来，守身如玉。我和她相爱就相爱，她回去一定不愿意再嫁了，一辈子都会想念我，我也会想念她。这个“身”就是指的她自身，就是说两个人相处那样多年，互相安慰寂寞，互相鼓励，看到那个杀她们儿子的人没有好下场，现在被强迫分开了。

　　“先君之恩，以勖寡人”，当初卫庄公他也晓得他对不起我，他把我冷淡了，毕竟他给我一个安慰，他把戴妫放到我身边，意思就是说我给你补偿了，你们去相爱吧。“先君之恩”，已经死了的卫庄公，庄姜说这也是恩德，如果当初他不这样安排，我就不可能跟戴妫两个有感情寄托。她全部按照真实的，大胆地写出来。

　　“以勖寡人”，“寡人”是庄姜自称，就是寡母，“勖”就是帮助。当初这个卫庄公把这个女子安排和我住在一起，是一种恩，当然当初冠冕堂皇地说给你安一个助手，他就只好这样说。“以勖寡人”，“勖”就是帮助，实际上这个庄公就是允许她们：你们两个去同性恋吧。

　　后来她还写了诗，我就不讲了。庄姜还写了一首诗叫《日月》，就是写她在冷宫的全部的痛苦，在《日月》中也是说我思古人，就是说我想念起我从前那个戴妫，我的这个老朋友。

　　后来这个州吁就经常到这个寡母的宫中来嘲笑她，侮辱她，挖苦她。这个州吁后来由于乱去发动战争，又和陈国打起来了，然后卫国的大臣，几个老一辈的大臣联合起来设计把这个州吁杀了，杀了后其他人被立为了国王。

　　这个时候庄姜已经到老年，老年了没有办法，寂寞，就要回她的齐国去。回齐国前，她在卫国的首都街上演说，公开地骂，就是说当初怎样怎样，他们怎样用阴谋陷害，怎样怎样，控诉，街上很多人来围观。她在走以前离开卫国，哭着把这个事情全部宣布出来，好多老百姓都陪着她哭。然后老太太，这个美女悄悄地就回了她的齐国去了。 诗经点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