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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呐,妖精。最近你变得特别有人情味了。”
在被褥之上,我和紫那赤裸的身体相互纠缠,厚重的被子早就被踢到一边。
紫的脸婆娑地磨着我的头发,
“抱紧我……紫……”
回应我的心意,紫紧紧地抱紧了我。
紫发出让人心颤的叫声,想必是很舒服吧?
“妖精、妖精……为什么你要写物语,到这种时候了,为什么不愿意放下物语和我一起……呀~”
我有时候也不想面对这些摆在眼前的事实啊……
“我理解你,我不会再说物语的事情了。”
紫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发,安慰着我。
“只是觉得比起一开始,妖精……你越来越变得接近于人类了。”
我低下头。
“对不起,紫,我没有正视自己,你说得没错,我确实已经越来越接近人类了,甚至人类的情感,我也慢慢地能够理解,也会为一些对于妖怪来说很平淡,很无意义的事情所感动得眼泪直流。”
“哦?那真是和我一样呢。”
紫叹了一口气,然后微笑着把上半身身子压在我那平平的脑袋上。
“和紫……一样吗?”
真是让人安心的话语。
“也罢,话说回来,最近我找到一个挺不错的物语。”
“嗯~姑且听听吧。”
“很简单,很简单的物语。”
“就是儿子和他老爸的故事。我这次试着用儿子的视觉去记录这个物语呢。”
“那么这位客官……”
“请·慢·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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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没事的,不会有问题的!”
这句话,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在父亲的后背,靠着父亲的背脊,我低着的头昏昏沉沉,但是依旧听得那么清晰。
那时候我还很小,小到连话都说不清楚,甚至周围发生的事情现在要我说出来也只能说出只言片语的残片。但唯独这句,以及围绕着这句话发生的所有事情,我都依然历历在目。
如果说人间自有真情在的话,我想,这就是所谓的真情了。
可以说,比起其他人,我学得更慢——我在一个月左右才开了眼睛,差不多一岁才开始戒奶,甚至到两岁的时候才学会行走。
和别的孩子不同,我显得什么都慢半拍,反应也是出奇地慢,不能好像其他孩子一样聪慧地学习。
虽然如此,父亲却是对我宠爱有加,他认为我是龙神大人给他最好的礼物。据母亲说,他很喜欢从母亲的身上抢走我,然后一刻不停地看着我,等看够了,就会抱着我凑向其他人说,
“这是我的儿子,你看,多好看啊!”
真是笨蛋家长呢,虽然我对那些事情一点记忆都没有,但是我似乎还能感觉到父亲那温暖的臂膀,安稳地抱着我走在人间之里的大街小巷。
好像天赐恩宠的我却得不到周围人的青睐。他们都说了,我是个傻子。就好像之前所说的,我做什么事情都比别人慢半拍;因为我是做乐师词人的,所以我觉得我能理解那种慢半拍是多么让人着急和恼怒的一件事情。也怪不得那群邻里街坊。
不过,父亲可是相当敏感。这里我就记住了,我记忆之中有不少父亲和别人吵架的片段,我想就如同母亲所说,那是为了捍卫我的美丽吧,毕竟他们无论之后怎么表现,对于我的爱确实是发自灵魂的真挚。
不过也由此看得出父亲和那些街坊邻居关系并不好。
……
…
再回头说说那句话吧,没记错的话,当年我才是三四岁吧。就连话都说不清楚的那个时候,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发了高烧,烧得很厉害,父亲一看我的样子,就怕了,二话不说就把我背起来,然后往人间之里的药师那边跑。
初冬的阳光下父亲满头大汗地奔跑着,太阳在天穹的顶端驻留着,然而阳光一点都不热,父亲却满头大汗,我想那些汗水并不是因为发热,而是因为紧张吧。
之前我说过和邻居关系不好,那个时候我还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不过确实是受到了很多人的排挤。看着父亲慌张的样子,在父亲背上的我还记得很多人都是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那些人给我之后带来了不少的影响,不过那已经是后话了。
父亲跑了几个药师,然而那些药师一看我那如同火烧一般通红的脸,就连忙摇头赶走我们:
“估计没救的了,就算救了也就真傻了,别在这里,会玷污我的药房的。”
药师们都不愿意传出病人在自己家里死掉的传闻,药师是很讲究名声的职业,而且就算能医治,医治了这样一个名声不好的人,也会给人留下蜚语。
被无情地拒绝的父亲并没有停下脚步。因为他知道还有一个地方,一个他已经没得选择的地方能够医治我的高烧,
那就是是在迷途竹林里的永远亭,从盛夏之时突然出现的永远亭据闻有着出色医师在里面,虽然说永远亭愿意收留病人,不过介于永远亭在迷途竹林之中,而且这种过于神秘的庭院本身就散发出一种危险的气息,一开始的永远亭并没有什么人敢前往此处求医问药。
父亲看着在人间之里求医无望,也就只有这个地方可去了,我想他当时一定产生过恐惧,但是因为我而克服了这种恐惧,才大大地踏出关键的一步。
时间紧迫,父亲的草鞋早已经踏破,真是雪上加霜的情况呢。当时正值冬季,寒风凛冽,那泥土的路面因为寒冷和干燥变得十分坚硬,我想踩上去的话必然疼痛无比。但是父亲却毫不在意地踢掉碍事的草鞋,就这么光着脚从人间之里狂奔了出去,
我在父亲的背上,半眯着眼睛,头脑发昏,却还能依稀地残留着意识看着父亲那坚定的同样通红的脸孔,我感受到我的胸前,也就是父亲的脊背上渗透出的汗水。
然后身边的景色好像在旋转一般一会就从平原变成了竹林,我无法入睡,即使头脑发昏也无法入眠,在父亲身上颠簸着,凌冽的风如同到刀子一般割在脸上发疼,这一切因数都让我处于昏睡和清醒的状态之间。
迷途竹林出了名可是很容易迷路的,因为不断重复的景色会迷惑人类的感觉。
我能记得的是周围都是往后飞过的竹子,我看不出周围有什么很大的变化。而且我能够感觉到跑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我去永远亭,并不需要花很多时间,就算步行也大不了一个多时辰罢了,但是当时我想已经在竹林里面跑了大概两个多时辰,因为我注意到太阳已经差不多要到山的那边了,父亲忽然停了下来,在竹林小道之中驻足着,前面是一条分叉口,并不常来迷途竹林的父亲肯定感觉到难以选择,因为如果选错了的话,意味着要拖延更长的时间,那么我的生命就会变得更加危险。他喘着断断续续的粗气,我感觉到父亲在发抖,年幼的我还不知道那是害怕的特征。
我从来没有看过那样的父亲。他的脸上开始显得有些苍白,嘴边的肌肉在哆嗦着,不久,眼泪和鼻涕就一同涌了出来,就好像我那时候的哭泣一般,只是他的样子十分让人难受,那个充满绝望的表情直到以后懂事之后我才能理解。
当时的我看着父亲那副奇怪的脸孔,我是个慢半拍的孩子,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处境是多么地危险。
“爸爸……?怎么了……?”
我口齿不清的开口,含糊的话语我想除了父母,没有人能够听得懂。
父亲诧异地转过头看着在他背上的我,他好像本能一般挤出了笑容,那是连微笑都不是的“笑容”,就好像快要哭出来的“笑容”。却让我无法忘记,儒弱,却透露着一种坚韧,故作的坚强却蕴含着发自内心的温柔……
这衣服面容是如此地印象深刻,以至于现在我一闭起眼睛就回想起那个脸。
那个不知道是笑是哭的脸,带着颤抖的嗓音,两颊的不断抖动的肌肉慢慢地流出话语:
“没、没事的,不会有问题的!”
说完,父亲就转回头,继续奔跑了起来,
我安心地靠在父亲的脊梁上,本来无法昏睡的我,却感觉到一阵安心,不久就昏睡了过去。
在我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在那个永远亭之中了。
我不知道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过论结果而言,我已经得到很好的治疗。
不知道是因为那个出色的医师……也就是月之贤者八意永琳大人的神医术原因还是说烧了一下脑袋的原因,之后我就没有好像小时候那样慢半拍了。
我和别的孩子一样,那么聪明。那么敏捷。我想……当时看着康复之后,我那蹦蹦跳跳的姿态……
父亲一定很欣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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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是一个面粉匠。就是那种磨面粉的。
人间之里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就有种植小麦,我听老一辈的人说,在现在的幻想乡(大结界)成立的时候,就已经有人开始种植小麦了。
然后既然有小麦,也就必须有小麦粉,要吃拉面啊,乌冬啊,还有西洋面包什么的都必须用到面粉,所以幻想乡需要一些人来制作精面粉。
从父亲的爷爷开始,他们就开始使用了那种本来是用来磨豆子的那种石磨改装了一下。然后开始就用着那个石磨开始做起了面粉匠的工作。
由于历史悠久,我们家独立出一手磨小麦的手艺,我还记得父亲教我怎么打匾也就是那种淘米的玩意,一直转啊转啊,把小麦之间的麦壳啊,杂物啊弄去,还有之后的撒水,抹干什么的。这些都是不传给外人的手艺,我们家代代都以份手艺存活,对于他们来说这份手艺便是一切。所以他们工作的时候是不给外人看的。
因此,面粉匠是非常不得人心的工作,因为人们提着这些小麦过去,然后面粉匠才做出这么一点面粉,而且过程还不让你看。
到现在人们还流传着面粉匠克扣面粉的说法,然后很多人也认为“面粉匠是低微卑鄙的人才去做的事情。”
从幼年开始,我就被其他孩子用“面粉匠”称呼着,当然那话语是带着露骨的恶毒。
他们从心底里看不起我们这“面粉世家”。
我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会梦到过去发烧时,父亲背着我跑在人间之里的路上……所看到的那群幸灾乐祸的人。
说真的,我可不想我的孩子会有这样一段不好的回忆。
……这也算一个原因吧,总之各种各样综合的因素,以至于我在少年时期开始追求除了面粉匠之外的生存之道。
父亲想要传授给我磨面粉的手艺。这是我们家族代代赖以生存而且引以为豪的手艺。不过我并不稀罕,我找到了我很喜欢事业:曲词人。
不知道为什么,我似乎对于音乐方面有一定的天赋。虽然父亲看在眼里,但是他强硬地要求我要继承他的面粉匠工作,而那些靡靡之音还是平常玩玩就好。
当然我却不这么想,我觉得未来是无限的,与其叫我难受在温饱的面粉工房里面,不如让我舒坦在饥寒的音乐屋里面。
在那个时候御酌屋才刚起步,对着御酌大人遗留下来的曲目,很多词都没有填上,御酌屋并没有好像现在那样影响广泛。而且从外人看起来,这种工作简直就是在虚度年华,不务正业吧。
简单来说就是不好好工作整天就载歌载舞地醉生梦死什么的。
我父亲一定也是这么想的,做曲词人大概就是以后会难以生存,所以才强硬地反对。
我还记得那一年,已经从私塾毕业的我在给父亲勺小麦,不知道一开始是从什么话说起的,可能一开始就是说以后的出路问题,然后就爆发了口角。
“你说你!做什么不好!去做一个什么曲词人!不务正业!”
“不是的,爸,听我说,曲词人并不是你想象中那样的……”
父亲脾气很冲,因为我平时那种喊着要做曲词人的行为。他对我那种长期压抑的不满一下子就爆发了出来,在我还没说完的时候,我的脸上就被扇了一掌,热辣辣的巴掌打在我的脸上,我内心感觉到有什么在滴血。
“爸,那并不是……”
啪!比起上一次更加响亮的一巴掌。
“爸……”
一个踉跄,我坐倒在地上,我只是刚一开口,父亲就会打断我的话,我说什么都没有用吧,如果我再强硬下去的,只会在地上被他踩上一脚。
我是绝对信任我的父亲的,被这么信任的人不理解,我感觉我的灵魂失去了依靠,什么也没说,但是哭腔就已经出来了。
我带着哭腔一下子就跑出了住了十几年的面粉工房。
“你跑啊!有种你就不要回来!”
父亲挥舞着石轮,好像要赶我出去的样子。我知道父亲是想要我回去的。但是出于奇怪的叛逆,最后我居然真的出走了,自此以后,我再也没有回到了那个面粉工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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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和我这么一别,就是十几年。
在十几年里面,御酌屋的曲子得到了大家的认同,御酌屋成为了幻想乡土生土长的一个音派。
而且有眼光的村长很扶持这种音派,说是“只是物质上的满足是不够的,还要精神上的享受才能使得人类乃至妖怪的健康发展。”
于是,我们都有很好的赞助,虽然说不上富裕,但是绝对活得很体面。
每次我们挖掘了新的曲子,填好了歌词,要去那剧场,茶馆公演。在每次公演之前,我都在幕后偷偷地打量着外面的客人。
我的妻子看着我总是如此,有一次忍不住就就问我,
“夫君,你在等什么人到来吗?”
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转身离去。虽然我很想和她说一些什么,但是就算这么说也无济于事。因为我要等的人,我想是不会看得到的,妻子只能瞎担心。
因为我想等的人,是我的父亲。
十几年来,我没有主动去见过父亲,同样地,父亲也没有主动来见我。
而等待父亲到来的理由也只有一个:
一个来自父亲的,短短的赞同。
我还记得那一天,公演的是《岁月叹》。
梦也似地听着中左大将那嘶哑的声音,口里吹出悠扬的笛声。
中左大将那沧桑的样貌和那嘶哑却不乏磁性的声线,很好地诠释了《岁月叹》之中那份对于岁月流逝的深沉。公演非常成功,在场的人很多都因为歌词和旋律而忍不住产生了共鸣然后啜泣了起来。
结束之后大家都站起来,掌声如同洪水一般倾泻而出,络绎不绝。
我真想让父亲看到这一幕,但是父亲似乎是永远都不会来到这里的,一想到这样子,我就免不了一阵落寞。就算岁月如何变换,我内心一直都渴望得到至亲之人认同。
只不过,我想我是再也得不到了。
此时,负责杂务的老婆子在幕后拉了拉我的短褂,我默默地站起来回到幕后,我想又是什么爱好者想要靠一些特殊途径来和我见上一面吧,毕竟御酌屋的追随者还是很多的。
然而我回到幕后,看到的却是我的母亲。她带着和善的笑容,提着一篮子的东西。
我并不是很诧异,因为母亲和我见面还是有的,虽然她和我见面,从来没有提及父亲的事情。
虽然说我们离上一次见面已经是一年多以前的事情了。
我和母亲找了个空出来的桌子,然后把篮子里的饭菜拿出来,两母子俩就这么吃了起来。
许久不见的我们聊了很多,而且这次很稀罕,母亲竟然主动地提起了父亲。
“有空就回去看看你家的老父亲吧,虽然他脾气很执拗,但是无时不刻不想着你。”
母亲的话带着哀伤和忧愁。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没什么,只要回来就好。”
母亲虽然没说,但是我看得出来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父亲有跟着你一起来吗?”
母亲摇摇头。
“除了这一次,其他都有跟着。”
“啊……!”
我愣了愣。
“你父亲没有进过馆子,但是他总是在外面驻足很久,我想不仅仅是在等我,还有就是隔着墙在遥望着你吧。”
母亲不多说什么,只是夹起几口菜塞到嘴边,满嘴的饭菜也是代表着“我不会再说了。”
我并不是那种不明事理的人。只是默默地点头。
虽然不知道父亲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我也大概能够感觉到那事情一定很不好。
既然母亲想要我回去,那么,我也该是下定决心回去一次。带着妻子和儿子,真正地回去看一次两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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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记得那天,我和妻子举着遮阳的伞,儿子头上带着大大的草帽,一家子好像出游一般离开了人间之里的家。
然后只是走到人间之里另外的一端,当初我选择自己的宅子就是和我老家呈现出对角状态,也就是想着不要和家里人见面太多。
虽然这么说,结果也并不是和家里离得太远。
也就是步行过去才半个时辰而已。想不到就这么近的距离,却如同天涯海角。
带着妻子和儿子进入了阔别已久的家,家里给我的印象绝对是冲击性的毁灭。
在我印象之中,家里可是没有这么破败的,当年无数次推开的门裂开个大口子,却一直都没有修补,玄关的木质地板甚至有碎开的木板。在印象之中一直整洁的玄关,布满了难以去掉的污垢……
不过这并不是我最在意的,我最在意的是门边放着的两条长长的拐杖,母亲并不需要拐杖,那么说,在我离开的这么多年里,父亲已经失去了那双好腿脚。
妻子的话由于也和母亲见过好多次面,所以并不觉得什么。然而儿子却一副不愿意进去的样子。哄进去花了一点时间。
妻子非常贤惠,她知道我的心意,于是就拉着母亲说要去搞卫生,顺便还拉着有点别扭的儿子一起做。
母亲什么也没说,不过我知道父亲在哪里,因为父亲如果不在工房那边工作的话,他也就只有在自己的卧室那边做着自己的事情。父亲在家只会出现在大厅。卧室以及厕所。其他地方他一直都交给母亲去弄,他也是那种绝对不会进厨房的传统大男子主义。
没有人妨碍我和父亲的见面了。我知道父亲的话,一定也是在等着我的到来吧。
毕竟十几年没有见面,这一次会面,变得意义重大,我蹑手蹑脚,并不希望父亲事情知道我已经到来那样,一直到卧室的拖门前然后跪坐下来。
在拖门前,我的内心竟然出现了胆怯。
不过我很快就克服了这种胆怯,我轻轻推开一点拖门,我窥视了里面,我只看到了父亲在被褥之中躺着。在稍稍推开的门缝之中散发出药的臭气。
父亲生病了,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事前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的我并没有感觉到过多的惊讶。
“我要进来了。”
我完全推开拖门,里面那股药的臭气一下子冲入我的鼻腔,我差点就要被臭昏了,但是很快我就适应了那臭味。而且生病的是我的父亲,我不可能嫌弃我的父亲。
靠近父亲,父亲才睁开一点眼睛,那只是半睁开的眼睛,带着厚厚眼屎的丑陋眼眶之下,那带着一点白浊的眼球在看着我。
他张着嘴,好像陷入了惊讶之中,
“爸,我回来了。”
我的话语之中,居然带着料想之外的哭腔,真是难堪啊,但是父亲一定能够理解我的。
父亲的嘴巴微微地翘了翘,好像在笑。
父亲难受地动了动。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父亲很诚实地点点头。
“后背不舒服?”
点头。
“是因为痒吗?”
点头。
看来父亲已经一段时间没有起身了,不知为何,我的心里非常难受,我这么多年来都虽然很在意父亲,希望得到父亲的认同,但是那终究也就是自私的行为,我实际上也就是只关注自己,而父亲变成了这样,却浑然不知情,还依然倔强地与家里保持着某种距离。
想必老父亲已经离大逝之时不远了吧,他已经无所谓了,对于他来说,看到心爱的人,那就已经足够了。其他尘世之事,根本就不重要。
对于父亲来说,或许我的成就根本就不重要。他只是希望我在他的身边,仅仅因为他从未有断绝亲情,而且那种浑然天成的父爱无法改变。
我本身也有私心,带着一个成功的曲词人身份回到家中,好让得到父亲的认同,现在想来,这也不过是幼稚的炫耀;这和自己在幼年的时候把抓到的虫子给父亲看没什么区别。
我打来一盘水,拿上干净的毛巾,回到了老父亲的卧室里面,小心翼翼地扶起父亲。帮他脱掉上衣。
父亲的看着有一层油腻的老泥,奇特的是没有感觉到什么恶心。
我只是很平常地,沾上水,然后细心地给父亲擦拭。
等我把父亲的胸前,还有双手都擦拭干净之后,我的视线定格在父亲的后背上。
父亲的后背长满了一粒粒小小的米疮,红红皮囊突出了黄色的脓米,星罗棋布地散布在骨瘦嶙峋的背面,散发出一种流脓而带来恶臭。一道道皮面皱褶之上还带着点点色斑的沉淀。
一折一折地如同险恶山脊般的脊骨上,我把布轻轻地放在上面,一阵冰冷传入我的手中,如同触电般感觉传来,我的手不由自主地往后收了回去。全是也好像触电一般弹了一下。我真的很害怕,甚至要吓得要逃走。
我惊恐地看着这个凄惨的后背,不由地与过去那个背着在迷途竹林里面跑了很久的后背相重叠——毕竟这是同一个背脊啊!
我感觉好像什么失去了一样,那副绝对信任,绝对依靠的东西,就这么失去了,一瞬间,我脑海中闪过很过分的想法:这个男人并不是父亲,父亲不是这样的。
然而,对于我那过分的举动,老父亲只是带着微笑,轻轻地转过头来,他的身体并没有转动,只是转过头来,用那满是眼屎的眼眶里那带着白浊的眼球——的余光,看着我那一副惊恐的样子。
……
…
“没、没事的……不会有问题的……”
……
…
父亲好像无意识一般喃喃出这句话。意料之外的话,见面之后,父亲开口和我说的话,竟然是这句!
只是内涵已经发生了根本的变化,以前,他是担负起一切的顶天男子,而现在,只是渴求被接受的将死之人。
我对我那不敬的行为感到耻辱。我竟然嫌弃了最爱自己的人,而且……
那副笑容……那不成样子的面孔……
对,这个人是我的父亲。
就算时光夺走了他的精力,夺走了他那健壮的样貌,夺走了他的威严。但是永远夺走不了他内心的真情。
真挚的情感,就算时间再无情,也无法夺走,因为这是烙入灵魂的情感,就算糊涂,身体,乃至灵魂都会记住这份不灭的情感。就算面目全非,也会坚持到底,为所爱之人奉献出一切,渴望所爱之人接受自己。
这,才是人类啊。
我咬住牙,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鼻涕也一起,流到嘴边,我的嘴边的肌肉在颤动,双脚没有力气。
“对、对不起……爸……对不起……”
我大脑发热,我骤然明白,除了害怕,这种情感里面还有愧疚,一种害怕辜负了自己所爱之人的情感。
“没事的……不会有问题的。”
父亲复述了这句,他的笑容变得更加明显,
“是,”
带着眼泪,我就这么细细地给父亲擦拭着他那不堪入目的后背。父亲很享受似地点着头。看起来似乎很开心的样子。
我觉得有点儿像那个用喙点水的鹤,忍不住就破涕为笑。
一种幸福感洋溢在我的心头,这大概就是父子之乐吧,无论如何,父亲依旧是父亲,儿子依旧是儿子。
“没事的……”
父亲又说了这么一句。
“没事……”
他那点头越来越慢,
“没……”
他的声音也慢慢变得小了起来。
“……”
最后,他沉默了下来。头也只是聋拉着。
一动不动。
我颤抖着再次摸了一下父亲那发冷的背脊。
我那时候还没有注意到……
冰冷……已经遍布了父亲的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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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
我们举行了父亲的葬礼。
父亲的葬礼非常冷清,不过也有好处,那就是少了很多接待的烦恼。
母亲并没有哭泣,只是很坦然地面对着灵牌。
母亲以后就搬出了那个荒凉的面粉工房。和我们住在了一起。
母亲在送葬的时候,把我拉在一边。
她只对我说了一句话:
“我想,你父亲活得再不如意再难看都好,如果有下一辈子而且可以让他选择的话,他一定也要做你的父亲。”
我点头称是,然后转过头,带着怀念的气息看着远处那发着凉气的的迷途竹林,似乎突然有一阵黑影闪过。
我想……那一定是在过去,我的父亲背着我跑在迷途竹林的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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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了。”
“这故事哪里简单啊?”
“啊……?是吗?本来是很简单的故事来着,我加了太多的背景上去了吧?”
“而且也不完全真实吧?”
“我记录的可是物语哦,不是历史,有点主观上的【小小改动】还是能够接受的吧?”
“太矫情了。”
“……”
“你写得那么多,只是想别人能够更容易理解你写下的这些故事,你希望的,是有人能理解你。”
“……是这样没错。”
“有我还不够吗?”
“我可是很贪心的,一直都想要更多。”
“那我也是。”
紫忽然之间就让我转过身来,我看着她那含情脉脉的眼睛,我明白她的意思。
于是我的嘴唇感受到柔软的触感,那阵美妙醉人的芳香传入鼻中,彼此之间的鼻息都能够听得如此清晰,我感觉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又接近了起来。
旁边的香炉散发着让人迷茫的青烟。
不知道未来前往何方的两个迷途之人,再次相互纠缠在一起,短短的肆意,可以忘记一切。
对于我和紫这种接近人类,却依旧是妖怪的存在来说……
那算是彼此的麻醉。
青烟扬起,托起了昏黄的火灯之光。外面是满天的繁星…… 幻想乡住人物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