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城,还没走多少路,就看见地上倒着不少尸休。从衣物上可以辨认,其中有些是禁军,他猜到了云玄奕的人。他打心眼里感激云玄奕,只望他能拖住对方的行动,给云瑶争取多一分的安全,这个时候的他,根本忘了吃醋。只要云瑶安全,他什么都愿意。
接下来,他们又遇到了两批激战的士兵,而对方一旦知道他是周天煜之时,都全部攻向了他。他功夫再好,也被缠了有一顿饭的时辰,才带着一队人马赶去十里坡。
面前飞扬的黄沙,在周天煜眼里,幻化成了一幕幕血腥的画面。而地上的血迹尸休,也向他昭示着过了不久的惨烈景象,他疯狂地命人四处寻找,顺着马蹄印、车辙印。
终于,他听到附近响起了喊杀声,策马狂奔过去。看到了难以忘怀的一幕,三哥周天景骑马飞奔过来,身子像是枯萎的秋叶一般,在马上颠来倒去,他看到了他,眼里露出笑意,整个人却断了线似的飞了出去,重重掉在地上。
他滚下马鞍,飞快地扶起周天景,却发现他的背上受了几处重伤,还在往外流血。他按住他的伤口处,狂吼道:“三哥,你怎么样了?云瑶呢?”
“别管我,快去,去救弟妹。往前……三百步,有个土坡,弟妹,在……在那……”他一句话说完,整个人就没了声息。
“三哥!”周天煜又急又痛,颤抖着手探了探周天景的呼吸,脸色惨白如纸。可是,他放心不下云瑶,知道他再不去,或许永远都见不到云瑶了,咬咬牙将周天景交给了身边的人,跨马循着周天景所说的方向飞驰过去。
突然四处传来“周天煜到了,快杀”的震天声响,远处苍翠的村木掩映下,是一道飞驰而过的剪影,投来自信的一瞥。
原本围攻云瑶等人的敌军,都开始犹豫了一下,这里只刺下两个弱女子和几个濒临绝境的人,总是逃不出手掌心的,若能先杀了周天煜,那功劳可比这个大得多了。老太监亦是踌躇了半刻,当即喝命手下的一半人去追杀周天煜了,自己带着剩下一半人继续往土坡顶上攻。
听到外面传来的喊杀声,云瑶的肚子猛然一阵剧痛,双手死死抓着快被扯成碎片的披风,额发湿漉漉的水里捞出来一般。
“娘娘,用力,再用力点,小世子就要出来了,娘娘。”清歌的声音再不是往日的清亮可亲,根本是声嘶力竭的嘶吼。
“小侯爷,你没事吧?”
“我没事,啊,小心!”
“我跟你们拼了。”
短促而断断续续的喊叫声传到洞里,即便云瑶什么都看不到,单凭这些话,也能想见外面的形势有多么惨烈。浓郁的血腥气冲的她头昏眼花,而下腹的痛楚对她来说已经麻木了,她缓缓松开双手,整个身子一点点疲软下来。
她好似够到了天边的云彩,又彷佛看见脚下的波涛汹涌,一切都是清虚飘狒的,熏得她昏昏欲睡,她的眼渐渐闭上。
“娘娘,奴婢求你,你睁开眼啊,娘娘,不要睡,小世子在等你呢。”清歌的哭喊被刀刻声掩盖,断断续续。
云玄奕的身上受了三处刀伤剑伤,江城也不比他好,两人都是满身的血污灰尘,除他们二人之外,侍卫们全部倒地了。
他蓦地回头望向洞口,不意腿上的创伤被撕扯开,痛得云玄奕整个身子扑到了地上去,不及发现背后随之而来挥落的刀。
“小心。”江城离得太远,只来得及喊出这么一声,却无能为力。当云玄奕欲要翻身躲避的时候,终是晚了,那刀眼看着要落在他的脖颈之处。
利器破空的声音传来,凌厉、狠辣,带来一丝阴郁的寒气,只听“哐当”一声,是铁器落地的声响,继而是重物倒地的闷哼声。
云玄奕被刺目的寒光耀得睁不开眼,一手习惯性得挡在了头上。江城几乎喜极而泣,大喊了一声:“世子爷。”
土坡附近倒满了尸休,鲜血染红了地上的青莘,被阳光一照,汩汩得流淌着,暗红的色泽有些张狂有些风华散去后的弥留不舍。
云玄奕几乎是滚落跌下马鞍的,铺天盖地的恐惧让他疯了般的冲过来,大吼道:“云瑶呢?”
满天的华彩在云玄奕眼前挥洒开,他无力地指了指山洞的方向,眼中不舍,开心,挽留复杂的神情一闪而过。
周天煜的身影箭一般射了出去。
在刹那间的视线不适后,周天煜肝胆俱裂,扑在了地上。
伴随着清歌的“娘娘,奴婢求你,你醒来啊醒来啊”的绝望呼喊,是刺目的殷红把一件披风染得看不清底色,睡在地上的女子发髻滑落,一头青丝濡湿在身上,带着尘土的衣衫衬得她腹部的隆起越发巨大吓人。她紧闭着眼,苍白的面容浮起晦暗的萧瑟,和紫红的唇形成鲜明对比,脸上的汗使整个人好似笼在一片虚浮里,飘渺得彷佛随时都会消失不见。汗水顺着发际线潸然滑落,滚到雪白纤细的耳畔,垂垂欲坠,了无生气。
翻天覆地的毁灭感包围着周天煜,他不明白,早上还在他怀里巧笑倩兮的女子,为什么会这样安静到死静。他哆嗦着手轻轻抱起她的头,放在自己胸前,还有温热的气息,被风一吹,愈显凉薄。
他惶恐地楼紧她,生怕她会突然冷却,拼命得亲吻她的眉心、脸颊、鼻尖、嘴唇,想要把自己体内的温暖全部传给她,唤回她的眷恋。
“云瑶!”压抑的低吼声伴着大滴大滴滚烫的热泪落在她唇上,像是开出了一朵惨淡的花,须臾开到她脖颈、胸前。他拼了命的叫她的名字,每一声呼唤落在旁人耳里,都有致命的沉重。
雾气浓重得包裹着她,她看不清眼前的景象,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是觉得沉闷和害怕,不知该往何处去,她很想找个地方安稳得睡下,只因她已经疲累得再也撑持不住了。可是腹部传来的微微动感惊住了她,她蓦然想起腹中还有他们的孩子,孩子似乎闹着要出来看看这个世界,看看他的父母。她感动的抽泣起来,抱着肚子,找寻回去的方向。
当她即将失望绝望的时候,熟悉的呼喊、熟悉的气流、熟悉的触感,一点一点唤回她的理智,唤醒她的毅力。她咬着牙,顺着声音的指引,艰难地往回走,找到出路。
忽然间,她发现一切不是梦,她感到了那种踏实的安心,她费尽力气睁开眼,将他的痛与泪收在眼底,荡漾在心湖。痛楚不存在了,她伸出手,狒去他两腮的泪滴,发出小猫般的轻唤:“周天煜。”
“你、你……你,云瑶,你没死,你还活着,不管你是死是活,我都不要离开你。”他狂喜的痴癫,紧紧楼着她,胡言乱语。
云瑶舔舔唇,嫣然笑道:“傻瓜,你的泪是酸的。”
周天煜被从天而降的幸福击晕了,拼命点头:“你说酸的就是酸的,你爱甜的他就甜,只求你不要抛弃我。”
“我刚才只是太累了,打了一个盹而已,我睡着前还想等我醒来你就在身边了,你果然不曾失信于我。”她说着说着,声音就淡了下去,怔怔得问道:“为什么,我……我的肚子不痛了?”
周天煜处在重得云瑶的喜悦里,哪儿还记得自己的孩子,信口说道:”云瑶,咱们不生了,那小子不听话,不生了。”
他的话音刚落,腹部熟悉的痛楚再次传来,云瑶忍痛笑道:“你看你,你一说不要他,他就生气了。”她那么真切的感觉到他的存在,即便是再痛,也是欢喜的。
周天煜的心开始往下沉,他不知道以云瑶现在的状态,能不能把孩子生下来,他怕,怕的无以复加,怕的身子都颤抖了。
“只要,只要你守着我,我一定,会生下他的。”楚云瑶从来不是轻易认输的人,要怪就怪阎王爷没有收走她的魂魄,既然放她回来了,那就由不得别人了。
“好,我在,我一直陪着你,他要敢再不听话,我就不认他这个儿子。你别说话了,省着点力气,咱们生了他再好好打一顿。”周天煜真是恨死了肚子里的孩子,早知如此,他宁愿不要孩子,也不会让云瑶受这种折磨。
她痛得狠狠抓着他的手,修长的指甲快要掐进他的肉里去了,他却恍然不觉,只是陪她一起痛。她的汗和他融为一体,她的辛苦密密落在他心里,还有她为他而做的努力,椎毁了他男子汉的傲气与意志。时间交织在外面的打斗里,分分秒秒过去,缠绕着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婴儿的第一声啼哭响彻云霄,给这片夺走了数百生命的地方带来了生机与希望,血液的流淌都因了他变得纯洁起来。
她笑得那么美,带着初为人母的骄傲和喜悦。虽然这个孩子来得有点不是时候,可是因此,她才更爱他,他与她们共同见证了这最危难的时刻,她艰难地在他眉心落下一吻。 正室宝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