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世子妃产子,皇后和太子妃都赐下了丰厚的赏赐,贵重药材更是不断送到周家,一时间,周家这位未正名的小世子成为了继太后和端亲王之后的风云人物。
偏偏周天煜也是个倔强的人,那天说了要满月之日再取名之后,任是太妃怎么催促都不肯改口,后来云瑶倒是想了一个小名,叫做昊哥儿。
于是,大家就这么叫开了,以至于后来周天煜取了大名,倒没几个人记得。昊哥儿也是个记仇的人,等到长大后,旁人问他叫什么,他只管说叫周昊,压根不提父亲取的大名。
时光转瞬即逝,已是一个多月之后了,周天景和四夫人的丧事完结,朝堂上也渐渐平静下来。
王妃的身子或好或坏,却也被她撑过来六月。等到了七月里,才真正严重起来,连床都下不了了,饮食难进,只是每日望着门前,咽不下最后一口气。
这期间,王爷竟是狠心一步都未踏足过她的屋子,无论周天华和周慕儿如何去求,他都愣是没答应。
这一天恰好是七月十五,传说中的鬼节,太医诊了脉之后连药方都没开就告辞了,而再看王妃,连呼吸都很是费力,整个人瘦的不成样子,若无人提醒几乎认不出来她就是赵氏。
周天华和纪氏、周慕儿,连刘家小侯爷都来了,都守在屋子里,赵王妃的小儿子一直抱着姐姐哭。
王妃神智还算清醒,目光里充满了失落,却不肯偏离门首一寸。到了午后,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勉强握着周天华的手,吃力得说道:“小五,往后,往后弟弟妹妹都要你照料了,母妃怕是不行了。慕儿有小侯爷,小侯爷为终身依靠,你们弟弟年纪还小,又自来被我惯坏了,你,要严厉管教他,不要心软。他长成后,不求富贵,娶个贤淑懂事的小姐,和和顺顺的才好。
你们父王怪我,但心里还是疼你们的,母妃和他生活了十来年,知道,他的性子,是个外冷内热的人,他不会委屈了你们。
别学母妃,要听你们父王的话,不是自己的争了抢了也是得不到的,你要记住了。是我,明白的太晚了,你们父王……不肯原谅我,也怪不得他。”王妃说几句话就要停顿一下,粗重得喘口气,脸上泛出了青白色,有点渗人。
周天华性子温和,一向是在王妃庇护下的长大的,突然间要自己担起那么多,又是害怕又是伤心,紧抓着王妃的手,泣不成声。
周慕儿跪在床前,眼泪止不住往下掉,哭得凄凉无比。
王妃又把手移向了她的方向,周慕儿赶忙一把握住,唤了一声:“母妃。”
“慕儿,小侯爷待你好,侯爷夫人……把你当亲生女儿待,你要,更加孝顺他们才是,相夫教子,家里的事不需挂念。出了嫁的人,到底是别人家的了,不要,任性,有事听侯夫人教导。小侯爷,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就交给你了,你……替我多多担待她。”无论王妃有什么阴谋诡计,至少几个孩子,都是真心疼爱的,完完全全的慈母之爱,不掺任何杂质。
周慕儿与刘家小侯爷婚后,感情一直颇为和睦,两人一个温润体虚,一个单纯可爱,挺能说到一块儿去。
而且刘小侯爷心里感念周慕儿不计较他的病弱之躯,毅然下嫁于他,对周慕儿自然更是爱惜呵护。侯夫人就这么一个儿子,对周慕儿自然是器重得很的,虽然刘家家大业大,但也愿意细心教导,以周慕儿的聪明,不怕打理不好。
闻言,刘小侯爷直直得磕了一个头,正色说道:“岳母大人请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娘子的,保证绝对不会负了娘子。”他容颜白嫩,说话时声音有些虚,但神情真挚,实在是个叫人信任的谦谦君子。
正在这时,门外响起了沉稳的脚步声,王妃病重反而是最先听到的那个,猛地要坐起身来,却只是挣了挣没有起来。周天华赶紧扶了她起来,在身后垫了一个软枕。
脚步声停顿了,王爷蹙眉立在帘外,叹息了一声。赵氏确实是身不由己,但这抹杀不了她在整个阴谋里扮演的角色,欣月和大儿子的死多多少少与她有些关系,想起早逝的前妻和爱重的儿子,王爷是绝不能原谅赵氏的。
但母妃说得对,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何况赵氏进门这些年,为他生儿育女,对他也算休贴,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呢,倘若连她最后一个小小的心愿自己都不能成全的话,自己也太狠心了。
他慢慢掀起湘妃竹帘,探进半个身子,露出黑色夏衣的下摆。
“王爷。”赵氏的眼圈一红,低头忍了忍,才抬头笑了起来:“让你们父王坐,屋子里都是药味儿,开窗透透风。”她的精神一下子好了起来,面上有薄薄的胭脂色。
十九年的夫妻,她怎么可能对王爷没有一点情意呢。老夫少妻,王爷足足比她长十岁,身上充满了成熟男子的稳重气息,又体贴会疼人,虽然表面上总是淡淡的。可这些,却足以让她动情。
她是太后安在周家的棋子,可这颗棋子也是活生生的人,对那个朝夕相处的男子生出了敬仰爱慕之情,因此,她也活得更痛苦。她不得不服从太后的旨意,这里边自然也有她自己的小小私心,但更多的是不得已;她总是忧心阴谋败露,担心王爷会知道她所做的一切,只因她心底的在乎。
她做惯了贤妻良母,重病之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闻不惯屋里的药味。
或许她自己都已经分不清是长年累月的扮演使得她养成了习惯,还是当真心里看重他胜过自己。
王爷的鼻子酸了酸,上前几步,叹道:“你保养着身子要紧,管这些作甚?而且太医说了你不能吹风的。”王妃的病是心病,她若不生病,王府里也容不下她为王妃,是以,她宁愿病了,好歹死了也是周家的媳妇,他的妻子。
“你们出去歇歇吧,让我跟你们父王说说话。”她笑得一如初见时的娇羞,那时候,她还是明媚的少女。
几个儿女强忍着心中的悲痛退了出去,几个都是一眼看出来王妃这是回光返照了。不然刚才连说话都困难了,这会儿怎么会如此的有精神。
“我打算明年或者后年把王位让老四袭了,你看怎么样?”王爷摸了摸她骨瘦如柴的手,心中酸涩,当初欣月离世之前,也是拖了一两年,越拖人越瘦弱不堪。
王妃先是一愣,继而微笑不语,过了好半晌,才道:“王爷累了这些年,是该好好歇歇了。老四和他媳妇都是能干之人,不会让王爷失望的。老四媳妇的为人我也信得过,是个能容人的,我没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与其等到王爷百年之后传位老四,还不如现在趁着王爷康健呢,好歹自己两个儿子能在王爷的庇护下自立门户,不至于将来全无依靠。
她笑着,试探着抚了抚王爷粗黑的眉毛,口里徐徐说道:“王爷于内宅之事一向不在意,往后妾身不在,要好生保重身子。王爷年轻时受了伤,每当冬日里总会发冷难受,记得让药房多多备下药,免得一时要用缺这少那的。哎,元蓉跟着妾身多年,倒是细心,也清楚王爷的喜好,有她继续服侍王爷,妾身没什么不放心的。
妾身身边的丫鬟,想要出去的放了吧,如果愿意留下来服侍王爷,就当替妾身尽心了。元彤稳妥,亦是忠心,王爷放心使唤吧。”既然要走了,不如最后再当一回贤妻,而且她是真心放不下他。王爷的性子,怕是不会续弦了,屋里再没个服侍的人,生活必会不顺心啊。
周天华几个在外间等了有小半个时辰,才看到王爷缓缓步了出来,口里说道:“进去吧。”他说完,大步走了出去。
几个儿女冲进屋,才发现王妃已经没气了,嘴角挂着安详的笑意。
如此一来,周家接着又是大办丧事。
因为接二连三的丧事,昊哥儿的满月礼都没有举行,只是外祖楚家送来了庆贺之礼,两家人一块吃了个饭。
时间一闪即逝,王妃丧事结束,已入深秋了。云瑶也能下地行走了,不过不能向原先那样劳累,周天煜也不准,府里的事还是由太妃管着,云瑶常派清歌几个过去帮忙。
这天是云瑶的生辰,楚老爷夫妻二人前来探望女儿。
自从那天楚老爷不顾自己安危,拼命将楚夫人救下之后,二老就不像之前那样疏远中透着无奈了,倒有点相敬如宾的样子。不过,楚夫人即便原谅了楚老爷,有些话也不肯说出口,以至于两人说话行事一如年轻时亲近,就只一点,便是到了晚间,一个继续住僻月居,一个独自回书房。
楚老爷是满心想要夫妻和好的,但楚夫人不开口,他哪儿敢冒失呢,生怕真的惹恼了楚夫人,那自己这些日子的努力就彻底白费了。于楚夫人而言,这种事原该楚老爷主动,总不好叫她先开口吧,她一向脸皮极薄。
云瑶看老两口的样子,心下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连周天煜都暗地里对云瑶眨了眨眼,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待二人去看外孙时,云瑶才偷偷掐了掐周天煜的胳膊,轻声娇斥道:“做儿女的不说孝敬长辈也罢了,你还一副等着看戏的模样,亏了我把你当好人。”
“哎哟,娘子轻点,那你的意思是让我从中说和说和,这种话,我脸皮薄,说不出口。”他难道还管到岳父岳母房里去了不成?
“谁要你说和了,你平日不是一向自诩聪明能干吗,这点儿小事都办不成。”云瑶气鼓鼓的捏了捏周天煜的脸颊,昊哥儿那细皮嫩肉的,摸起来滑不溜手,真是舒服,可惜云瑶舍不得,只能捏周天煜出气。
周天煜来了个里外不是人,就打了包票,说是有办法让楚老爷夫妻十日之内和好如初。云瑶开始还不信,可再看周天煜信誓旦旦的样子,勉强答应了。
谁知事后才第三天,楚月辰就传来楚老爷夫妻和好的消息。云瑶又惊又奇,拉着周天煜问他到底支了什么招?周天煜先还不肯老实交代,可耐不住云瑶又是撒娇又是威胁的,终于自得的抖了出来。原来他暗地里教给楚老爷,让他假装去楚夫人屋里说话,到了饭时赖在那不走,趁机多喝点酒,酒一多脸皮自然变厚,然后赖在那里不走就行了。
楚老爷依样画葫芦,居然真被他赖上了。后来楚夫人听说是女婿想的法子,羞恼的再不肯去周家了,若是实在想念女儿,也会叫人打听清楚了是日女婿在不在家,必得等到周天煜不在才肯偷偷过去。
为此,云瑶又把周天煜埋怨了一回,理由是他不正经。
周家的日子渐渐平稳下来,朝堂里也安静不少,皇上对功臣家里都大肆嘉奖了一番。
而太子纳的那位赵氏侧妃,在第二年春天难产,母女俱亡。其后不久,太子妃生下了太子第一个孩子,是个女儿。
虽然太子心里有点小小的失望,但两人这么年轻,多得是以后,也便撩开手去了,并不因此而冷落了太子妃。
这一年,皇上作主,给云家小侯爷指婚,指的是和郡王府小郡主,两家合计过后把婚期定在了十月里。和郡王妃舍不得女儿,但云家小侯爷年纪大了,等不起,想想云家确实是难得的好人家,狠狠心应了下来。
成婚之日,周家作为姻亲,自然上门恭贺。和郡王府世子妃第二胎生的是女儿,比起头胎的儿子来,姜越泽似乎更喜欢这个女儿,甚至会带女儿去他书房耍闹,那可是世子妃都不大能进去的地方。
世子妃见姜越泽喜欢孩子,虽说对自己还是一般,心里也是高兴的。好歹除了自己之外,姜越泽并不对别的女子有什么特别的兴趣,只要没人跟她抢姜越泽,她还是很温柔体贴的好妻子。
齐郡王在昊哥儿二周岁生辰那日,向皇上请旨,把王位让周天煜袭了。
因此一来,周家则面临着分家。二房、三房、四房、五房都分了出去,周天煜几个兄弟倒是没有分家,依然住在一起,只是公中的账还是分清楚了。
周天华领着闲职,偶尔也办点正经差事,加上有纪氏的嫁妆、公中的产业,日子颇为过得去,然后他把赵氏留下的嫁妆都给了弟弟。
安姐儿和宁哥儿虽有莫氏这个名义上的母亲,可有了还不如没有呢,一味把着分到的那点产业,对两个孩子尽量克扣。好在太妃、王爷、云瑶等人对两个孩子颇为照顾,时常接到自己院里住上一段时间,因此莫氏也不敢怎么样,闹起来到头来只是伤了自己的体面。
……
初春的太阳温暖而明媚,照在人身上,彷佛心情都能飞扬起来一般。刚刚探出头的白玉兰亭亭玉立在枝头,玉洁冰清,婉转妩媚,风吹过,送来一缕幽旎的香味,丝丝入扣。
黄花梨的案几摆在院子里,上面只有一副画卷横铺着。云瑶上穿雨过天青玫瑰纹亮缎对襟长猎子,下着浅银红撤花百褶裙,松松卷了袖子,抚额出神。
清歌与秋月携手过来,秋月已经做了妇人装束,一身新鲜颜色衣裳,带着初为人妻的羞怯。
“奴婢给娘娘请安。”秋月恭恭敬敬跪下行了大礼,低着头。
“哦,你来了。”云瑶闻言抬头,登时笑了起来:“快起来,让我瞧瞧咱们陆许家的,倒是像模像样的,陆许没欺负你吧。”
秋月越发不好意思起来,侧了身,羞恼不已:“娘娘也打趣奴婢,亏了奴婢一直当娘娘和清歌姐姐是好人,原来也这么不正经。”
听她这么说,清歌索性问道:“我们怎么不正经了,这个倒要问个清楚明白。”
“是啊,难不成叫陆许家的还是叫错了。”云瑶坐在太师椅里,杵着嫩绿色绣桃红小花的迎枕,眉眼含笑。
她不说还好,一说秋月的脸登时红透,跺着脚不依。
“母妃,母妃。“娇嗲软糯的稚儿声音从侧前方传来,门口处,摇摇跑来一个小不点,短短的腿迈得还很快,唬得奶娘在背后脸色都变了,后头几个丫鬈忙忙追着。哎哟,这个小祖宗,每日折腾,比旁的孩子几个都辛苦,她们两个奶娘都顾不过他来。
云瑶瞬间扬起大大的笑脸,欠身伸开双臂,口里轻嗔着:“慢一点,又没人追你。”
“母妃。”昊哥儿已经快三周岁了,刚开始圆圆的脸型渐渐变得棱角分明起来,一双丹凤眼带着桃花般的笑,小小的红唇薄而有型,下巴像极了周天煜,皮肤白嫩得胜过最上等的羊脂白玉。
不过你别瞧他这时候挺像个懂事的公子哥儿的,其实脾气不小,在府里那是说一不二的,除了云瑶谁都不怕。虽然周天煜立志要做严父,可惜生的儿子不争气,他这严父没个好儿子来管,恨得周天煜嚷嚷着要再生一个闺女,免得云瑶取笑他。
昊哥儿一个猛子扎进云瑶怀里,咯咯笑着,小腿蹬蹬蹬得开始往上爬,坐在了云瑶膝上,顺便还送上了了两个香吻。
云瑶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尘,也是啄了啄他的脸颊,笑骂道:“就会拍马屁。父王不是叫你写字吗?这么快就写完了?”
昊哥儿一个劲往云瑶怀里钻,软软的小手楼着云瑶脖颈,小鸡啄米般的点头:“昊哥儿写完了,写完了。母妃,父王呢。”这小子,一双大大的眼睛滴溜溜在院子里转了一因,知道父亲不在,心下得意起来。
可惜,他只顾往屋子里瞧,没发现背后进来了一个人,那便是臭着一张脸的周天煜,眼神不善。
“母妃,昊哥儿要出去,去外祖母家,母妃,父王不在,快点叫她们备车。”他声音嘹亮,带着欢快的笑,不停扭着身子。
周天煜冷冷扫了一眼,抱起儿子交到奶娘手里,沉声喝道:“不是说过不许叫你母妃抱吗?你母妃身子弱,哪儿抱得动你。”说着,自己挨着云瑶坐了下来,手放到了纤腰里。
昊哥儿又气又恼,狠狠瞪了奶娘和清歌等人一眼,贵怪她们没有知会自己。然后扁着嘴,眼眶里裹着泪,可怜巴巴地唤着:“母妃。”
云瑶最见不得儿子受委屈,啪一下拍掉周天煜的手,忙拉了儿子到自己怀里哄道:“乖,昊哥儿不怕啊,咱们明儿一早就去外祖母家,好不好?不过,在这之前,昊哥儿要把早上母妃教给你的诗先背会了,昊哥儿可是小才子哦。”
闻言,昊哥儿得意的冲周天煜做了个示威的动作,摇头晃脑背起了将进酒。顿时,院子里响起幼儿稚嫩的嗓音,却一字一句清清楚楚,铿锵有力,手上还时不时比划一下。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正室宝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