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云上师强忍着不快，他没有想到居然不是资历较其他长老更浅的秋水反驳自己，而是一直委以重任的魏长老；心里夹着些许失落的大师回答：“关于荷莲玉如意，你们只知其表面，不知其内在。神秘人闯进殿内，目的为图信物，何须奔上白云楼屠戮本门弟子？宝物既然得手，又何须画蛇添足般再次杀人？”

　　这时几位糊涂而不知情的长老才如梦方觉，互相瞟了对方一眼，还是魏长老接着询问：“那他们要做的，前提不是盗取宝物，那又是为了什么？”

　　紧张感涌上，贞云大师眼色闪烁了一下，魏长老急忙回避，知道自己太过冲动，大师眉目突然肃穆起来：“是人。他们的目标，其实是……”

　　贞云大师正要说出真相，却又不忍心将事实说出来，导致刚说一半的话又滑进唇里。

　　秋水这时才缓缓说：“上师不想说，那秋水就替上师说吧。”

　　“秋水！不许胡言！”贞云大师一阵愠怒之色，遍布脸容，拦手喝止。

　　四位长老听不出真相，一脸狐疑地看向贞云大师，这是他们头一次见到上师如此生气，斥责的口吻让秋水无法收场，宫长老连忙收拾残局：“秋水适才年少，不知道事情严重，还望上师原谅……那照这么看，按上师的做法，明天该怎么防备神秘人再次搅扰法场？”

　　贞云大师折袖站起，负手背对众人，对着长老们道：“你们先退下吧。至于这么应对，今朝五更的时候，我会告诉你们的……”

　　长老们唯有款款退却，抱着满腹疑惑，谁也不敢发话，只有秋水怀着委屈，步履没到楼下，转眼看了一下上师的侧脸，也随着四位长老走了。

　　夜宵雾浓，在这样的天气本应好好留守在殿内，不宜出行。

　　可除了两位长老外，魏，宫两个长老都先离了白云殿，出到外头，裹着一身轻烟，不知去向何处。秋水也是闲不住，强打起来的精神都被上师的无端怪责散去了兴致，他慢慢穿过长廊，偶然看见一个人影。

　　正倚靠着栏杆的时小千也看到了他，手提着一罐烈酒，迎着风闷头喝着的小千看到了茫然的秋水师兄，客气地扬了扬手，招呼他在廊桥坐下。

　　秋水反感他这般无礼，头扭在一边，装作看不见他。

　　“我说你啊，就是活受罪，有话不能明着说，藏在肚子里给谁看啊？”喝醉了酒的小千，疯言疯语全不在意，他自言自语地反问自己，责怪自己多天来不知怎么解决忍风公子的事，唯唯叹息。

　　这本是一桩无意的话。

　　却不料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秋水眉目倒竖，将一腔怒火全泼出来：“你话里藏刀是什么意思！”

　　一手抢住小千的衣领，喝道：“我已容忍了你多时，若是你还这么无礼，休怪我不客气！”

　　小千则是一脸无辜，看向秋水，不知道自己得罪了他什么，但见他并非开玩笑的，一下压住涌上喉咙的怒火，道：“谁踩着你的尾巴？”

　　秋水大师兄拔高声调：“哼，不是你之前自作聪明，说闯入观里的杀手意图谋害忍风，现在害我被上师斥责！不怪你怪谁！”

　　说完，一怒将小千的衣领松开，长廊两边都是深湖，争些将小千摔进湖里，时小千强忍着怒火，质问：“你偏哪壶不开提哪壶，关我什么事！谁叫你有事没事在那个疯子大师面前说些不分场合的话。”

　　秋水面容一变，冲到跟前，小千忍无可忍，做好招式应对。大师兄拳风瞬至面门， 扑来小千跟前，时小千一身巧劲，见刚拳猛攻并不慌张，一把用掌握住秋水手腕，便使拳劲顷刻褪去八成，就算打在身上也不过只剩一两成绵力，伤不到人。

　　秋水拳被控住，下路还空，脚下纵起数步腿法进攻，时小千已预料他会从脚下出招，左腿早起，秋水腿风扫住，被小千左腿压住，两人身法一个刚猛一个巧劲，秋水平常的武功并不在于小千之下，可是提招运势的时候，偏偏用了猛招，被小千用柔劲裹住身法招式，打不到三四十拳，便气喘吁吁，大汗淋漓，脚步迎后一退。叫道：“且慢！”

　　反观小千这头，却依旧如常，脸不红心不跳，只因他不为打斗，用了化解的招式拆解，所以就没有用多少气力。

　　时小千收住真气，说道：“秋水大师兄。你我近日无仇，往日无怨，何必要落到拳脚搏斗的地步？岂不是失了你的身份？”

　　秋水也知道自己是一时冲动，紧捏住的拳头放下，刚才所做有些懊恼，反思为什么自己如此鲁莽，身为初阶长老的他，怎么也应该沉住气，小千更加是八竿子打不着，一下不好收场，都怪自己过分激动。

　　“对……对不起。”秋水知道自己做错了，请求小千原谅。

　　小千想来也没什么，他一向阔达，知道秋水这么做也不是有意的，而是被突如其来的恼怒掩盖了双眼，所以也不放在心上，对着他道：“这样吧，一醉解千愁，我请你喝酒，说不定啊，这心中的苦闷就会消去了。”

　　秋水摆手，烦闷地说了句：“不了，道观弟子向来不犯戒喝酒，你就不必劝我了。”

　　他倚在栏杆，看向四方的夜色，天，就快要亮了。

　　好在小千没有对深夜秋水相搏的事加以记仇，他们两个相反还互吐心声，谈到浓处，小千喝得有些醉意盎然，忘却了道观弟子不可犯戒的事，一昧怂恿秋水：“那，大师兄，你喝上一口吧，说不定能一醉解千愁，这酒，比灵丹妙药都更为有效！”

　　说完，将酒葫芦一把传到秋水手上，风声寒冷，秋水相挨着栏杆坐了多时，被北风吹上额前，有些疼痛，他脑子一沉，放开来说：“好，小千施主，正所谓不打不相识，你我正因为这场较量，倾诉了许多心事，看你喝得如此畅快，若我再执着于道规律条，就谈不上人情了，好，我喝，我喝。”

　　随手一把抢过酒葫芦，咕咚咕咚地闷进嘴里，喝了约莫半瓶左右，只觉这酒水甜丝丝的，半点酒味都没有。他茫然地问：“小千施主，这哪里是酒，分明就是水啊。”

　　小千笑了笑，忽然嚎啕大哭，像个喜怒无常的神经质一样，秋水疑惑地搭手在他腿上，说道：“小千，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没事？小千终于忍不住，哽咽地将头埋进栏杆，哭着说：“现在忍风大哥一蹶不振，房龙大哥又被人冤枉，你说我又没有事？你说，你说！”

　　这些苦水一倒出来，轮到小千开始伤心，他含泪质问波澜不起的湖水，夜里，只有深深的雾色和寒风交织。 雪影藏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