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祖坟,就看到许茂林在车边焦躁不安的走动。
看到我,他立刻跑来,满脸焦急:“哎呦我的小祖宗,你再不出来我就进去找你了。”他假装抱我,凑到耳边说:“你后面跟了个啥玩意?”
许茂林的表情有点古怪,想来也是,我一个人去坟地,出来时带着一个,换了谁都会想歪。
介绍他们认识,三叔也没因为许茂林是我师弟,就把他当晚辈,一口一个老爷子叫着,只是许茂林还有些狐疑,直到进了车里,我偷偷告诉他,这肯定是我三叔,和我二叔双胞胎,长得一模一样,许茂林才彻底释然。
坐进212,三叔对许茂林说了几句客套话,就是孩子给他添麻烦了,多谢他的照顾云云。
我心说这话可差了十万八千里,向来是许茂林给我添麻烦。
许茂林精于世故,和三叔聊得很尽兴,问起他在哪高就?做什么工作。
三叔的回答是:“四处瞎跑,什么赚钱做什么!”
许茂林从倒车镜里看我,我明白他的意思,有一次我去他家玩,碰巧刘喜顺带几个朋友给他骗,其实也不是骗,许茂林没啥真本事,可说起话来也是一套套的,研究过不少相书,给人算命也能凑合。
人有面相四千九百七,大衍之数,这是老祖宗总结归纳出来,传给后人的。
好似食尽鸟投林,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可再干净的雪地,也会有鸟爪子留下的印记,每个人过去的经历都会在脸上显露出来,简单的,挨了一刀,脸上有疤,受一辈子苦,脸上肯定疲惫憔悴,这些经验能看出的东西,再加上四千九面相归纳出的,比如颧高眼锐,脸膛方正,狼顾虎视,多有护卫之责。
就是说这种面相的人干保卫工作,再多看看他生活留下的痕迹,保安,警察,保镖,还不是一目了然?
只要是个不傻又识字的人,苦心钻研几年相书,给人相面的时候再说的含糊点,都能把人的过去算的八九不离十。
点出过去,来算命的人基本就信了,未来的事胡诌就行,起码算命当时求证不了。
要算未来就是何道长说的,得有触机的本事,本来就难触,给人算一次命就得触一次,触多了还遭报应,所以何道长没在这本事上下过苦功。
那次刘喜顺带朋友来玩,许茂林给人家算命,问他们做什么工作,就和我二叔说的差不多,瞎混,哪能赚钱到哪。
事后许茂林教我,但凡说这种话的,要么是真瞎混,兜比脸干净,这样说显得他虽然没职业,但起码有个上进心。
要么就是真的哪能赚钱就去哪,这就不简单了,去了之后得有能赚到钱的本事。
说白了,就是捞偏门的。
而三叔也这样描述自己的职业,我立刻担心起来,刨根问底:“三叔,你到底做什么工作?可不能犯法呀!”
“去去去,”副驾驶上的三叔不耐烦,将我脑袋推开:“你还教育起我了,我问你,你以后准备干啥?”
我老实回答:“给人驱邪平事,不多赚,能糊口就行。”
“平个毛,这叫宣传封建迷信,犯法的买卖,以后多读点书吧,三叔没本事,就靠你给家里争光了,你要是能当个大学生,三叔给你买辆小汽车。”
我和许茂林偷偷打量他,听这意思,平时不少赚呀!
开车进树林,得亏是212,刘喜顺的桑塔纳肯定开不到这么卑鄙的小路上,一会一个坑。
夜里刮起微风,柳树轻轻作响,就像树林中有许多看不到的人在赶路,而这微风却没将那一池死水吹皱,依然沉寂着,水面飘着几张白惨惨的纸钱。
一下车,许茂林就打哆嗦:“师兄,这池子有古怪呀,纸钱都没沉下去,还飘呢!”
确实不太合理,但牛池子要合理才真不合理了。
“没事,你看这是啥?”裤裆里一抹,掏出个黑乎乎小物件端到许茂林眼前,带着一股子骚味。
许茂林一看,眼直了,伸手就抢:“师父的法印咋在你这呢?不是让你埋山里了么?”
何道长让我将装法器的包袱埋进山里,以示不再出手,当然,我记得埋在哪里,需要时还能挖出来,而何道长也说,丢了就丢了,遇到实在看不过眼的事情也绝了念想。
法印就是符印令剑中的印,道士做斋醮的必需品,比如祭天祈福的法事给老天爷上表,必须用法印盖个戳,否则老天爷根本接不到,不过话说回来,盖了戳也没人知道老天爷有没有接到,人家又不给回信。
还比如画符,一些极为高深奥妙的符箓,我功力不够,画出来也是虚有其表,但只要何道长禀明祖师把我加入名录,再赐法印给我,即便我画的符没力量,只要盖个戳,立刻有效了,但是威力很低,只能起个加成的功效。
法印和令牌一样,都是辟邪的,而且有过之无不及,何道长这块法印刻着祖师爷的名号呢。
“我都决定下牛池子了,当然要带上,下面有什么怪物,我就给他盖个戳,看他死不死!”
许茂林急了,掰我拳头就要抢:“小祖宗呀,我求你别折腾行么?法印真有这么厉害,师父收拾老妖怪的时候咋不给它来一下?你不戳还好,万一把人家戳急眼了,追出来咋办?”
这个道理我也明白,拿法印的时候没想太多,只想尽量武装自己,谁知道牛池子下面是啥情况?万一有怪物死活要吃我,我总得反抗一下。
僵持不下,三叔伸手了:“初一,把那玩意给我。”
扭头一看,三叔脱得就剩条裤衩子,手中还抓了跟木棒,露出一身矫健的肌肉,胸口有个张嘴点睛的龙头,是纹了一条十分狰狞的过肩龙,而他身上有许多伤疤,左一道右一道,相当可怖。
三叔以这样的形象逼近,我和许茂林都怂了,他不抢了,我不攥了,乖乖将法印乖乖递给三叔。
捏到眼前看看,三叔问:“这玩意能干啥?”
“不会用的人只能辟邪,碰到脏东西就盖个戳。”
“好使么?”
“应该好使!”
三叔哦一声,向牛池子走去,我赶忙问他:“你要干啥?”
三叔说:“下去看看什么怪物把老二吓成那副狗样子,你不用担心,我俩一个娘胎里蹦出来的,老二能上来,我没理由上不来。”
许茂林却让他等等,不知道水下的情况,最好加个保险,还是按我俩商量的那样,栓根绳,一分钟拉一次,一点点摸过去。
三叔同意,许茂林从车上取了拉车的绳子,一头拴腰,一头栓车屁股,绳子足够长,三叔便下水了,走到及腰处还来了两下自由泳,随后一个猛子扎下去,荡起的涟漪将纸钱推到池边。
我和许茂林有些紧张,盯着表过了一分钟,赶忙拉绳子。
绳子传来的力道很大,我俩不敢马虎,全力将三叔拖了出来。
站在水里,三叔就骂上了:“你俩疯了吧?我还没游到底你们着急个什么劲?水底下全是泥,我得一点点摸一遍,这次等。。。等四分钟吧,我能憋气三分钟多,四分钟没上来再拉!”
点头答应,三叔再次潜水,度秒如年,许茂林忽然说:“你三叔是块滚刀肉。”
“什么意思?”
“捞偏门的呗,他身上的伤有刀砍的,还有一个枪伤。”
我急忙问道:“我三叔是黑社会?”
许茂林犹豫着摇摇头:“不像,有几道伤像是女人用手挠出来的,但不该挠那么深,还有烙铁烫出来,还有的没看清,感觉像硫酸泼过的?”
我奇怪的看着他:“你连这都能看出来?”
“以前我们厂里有个参加过越战的老兵,枪伤刀伤都受过,没事就显摆一下,烙铁烫的是我猜的,炼钢厂不缺烫伤,你三叔左胸那块三角形的伤疤应该就是烙铁。”
“那女人挠伤呢?你在哪见的?”
“还用去哪?我一照镜。。。”许茂林讪讪闭嘴,看他表情,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呀。
四分钟到了,三叔还没冒头,我和许茂林再拉绳子,可两把之后,绳子拉直,凭我俩的力气居然无法拉动。
“糟了!”
许茂林惊叫一声,赶忙向212跑去,冲进车里连门都没关,发动了车就踩油门。
吉普车力气大,即便化了妖的王来泉都不可能比发动机还有劲,而许茂林踩了油门,排气筒嗡得一声冒出一股黑烟,四个轮子原地打滑,溅起大片尘土。
绳子绷直了。
下一秒,吉普车呜的蹿了出去,许茂林赶忙踩刹车,拖车绳飞出水面,重重砸在车上,而绳子另一头,空无一物。
我大喊一声:“三叔!”
许茂林跑下车,捡起绳子一看:“这是利器割断的,不好,出事了!”
尼龙的拖车绳,擀面杖那么粗,成年人拿菜刀,没个三五下都别想砍断,而三叔在水里肯定使不上力气,何况,他哪有利器?
当年二叔下水,我手上没表,不知他下去多长时间,而三叔已经在水里呆了快五分钟,别说下面有什么危险的东西,这个时间已经很危险了。
“你等着,我下去救三叔,我没上来你就回去吧!”
说着话,就要冲下水,许茂林一把将我抱住,吼叫:“不行,不能去,你去了不是找死么?”
“放开我,我得救三叔,我就这一个亲人了!”
“放屁!”许茂林骂道:“何道长,我,小美,哪个不是你的亲人?你还有个妹妹呢!这样,你等着,我下去看看,活一把年纪,能到这种地方见识一番也他娘的够本了。”
我家的事,哪能让师弟冒险,可他却说,我爷爷下去没上来,二叔下去吓个半死,三叔下去也失踪了,也许牛池子专吃我们家人。
说着话,许茂林将我放下,一撸袖子就要往水里冲。
平静的水面却再次翻滚,一个人缓缓飘了上来。 头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