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是二叔。
可他本应该与我爹娘一起葬身火海。
而今二叔真个出现在我眼前,那强烈的惊讶和稍稍的欣喜褪去后,却迎来了磅礴的恐慌。
为什么我爹娘死了,二叔还活着,却一直不见我。
我只是看着他,不敢开口,怕忍不住质问,而他的回答恐怕难以承受。
二叔也仔细打量我,四目相对,沉默片刻,他带着一丝疑惑问道:“你刚刚叫我什么?”
我不答,只是看着他。
他想了想,又问:“你是初一吧?”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略有期待:“我不是你二叔,我叫陈义,听过这个名字么?”
没听过,我在脑海中仔细搜索。
那名叫陈义,和二叔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自嘲笑了笑:“论辈分,我应该是你三叔!”
一语惊醒梦中人,这才想起陈老头吊死那晚,爷爷叫我去城隍庙开棺,说是三叔在庙里失踪,后来二叔和他争执三叔的下落时,曾说过陈义这个名字。
之所以一开始没能想起,因为一听陈义这俩音,我脑子里蹦出来的就是那位开国元帅。
眼前这位中年男人,是我仅剩的长辈了,我忍不住喊一声:“三叔!”随后又喊:“爷爷奶奶,我爹娘,还有二叔二婶,他们都死了!”
三叔投来个同情的表情,却没有太多悲伤,而是指指身边的坟头,说道:“显然,我已经知道了。”
这样的反应让我不知如何说下去,见到阔别的亲人的欣喜,似乎不是那个滋味。
三叔则叹息一声,走过来将我拉住,向祖坟外带去:“你怎么在这里?听村里人说你带着初二跑了,初二呢?”忽然间想到什么,他又打量我:“穿的不错呀,被有钱人收养了?”
确实穿得不错,白衬衣,背带裤,小皮鞋,许茂林把我打扮成小少爷了。
经过奶奶坟前,我提起带来的香烛元宝,跟三叔说还没祭拜爹娘,现在不能走,他做个请便的手势,我就给奶奶磕了头。
爹娘,二叔二婶是横死,勉强进个祖坟,在边缘处,奶奶是单独的坟包,他们却是两两并骨,而爷爷是衣冠冢,他的坟头更偏僻,差一步就出祖坟了,可等我到了爷爷坟前,却发现奶奶他们都有瓜果供奉,而爷爷坟前空无一物,坟头草都半米高了。
也许三叔觉得衣冠冢不用拜,也许还没来得及就被我碰到,我没多想,给爷爷上香磕头,三叔始终在一旁站着。
我问他:“三叔,你在不拜?”
三叔斜倚着不知道谁的墓碑,点了根烟:“我要拜刚才就拜了,我爹我都不着急,你管我干啥?”
他这样说,我有点不太开心了,沉闷的哦一声,就要爬起,三叔感叹道:“听村里人说你从小就缠着老二,到底不是看着你长大的亲三叔,跟我亲不起来吧!”
我说没有。
其实就是,二叔和三叔都是叔,长得又一样,肯定在心里拿他跟二叔作比较,远近亲疏这还用提么?何况他对我的态度也没亲到哪去。
不管怎么说,血浓于水,他确实是爷爷的儿子,我觉得应该让他知道一些事,就问他:“三叔,你知道爷爷和我爹娘他们,怎么死的么?”
三叔点头:“听村里人说了!”
“嗯,那我再跟你说点,你恐怕不知道,爷爷并不是一个老农民,他是一个养着吊死鬼的高人!”
说完,我就等着三叔大吃一惊的反应,可他还是松松垮垮的倚着墓碑,毫不意外:“我不知道?恐怕是你不知道吧?当年他就要把我吊死在城隍庙,幸亏我被吊死鬼救了。”
这下轮到我大吃一惊了:“不可能,你不是在县城里被人贩子拐走了么?”
三叔咧嘴一笑,一口整齐的白牙让我感到一丝森然,随后他又抽口烟,满脸不在乎的说了一段沉痛的往事:“拐走我的人就是你爷爷,我的亲爹,那天你爹蹬着三轮把我和你奶奶,还有老二送到县里赶集,你奶奶摆了摊子卖布鞋,我和老二在旁边看着,就看见人群里你爷爷冲我招手,还做了个嘘的手势,那是我亲爹呀,他叫我过去我能怀疑什么?而且那个年纪也就啥都不懂。”
三叔说,爷爷将他喊过去,就悄悄领到城隍庙里,说什么早年做错事,要遭报应,家破人亡,为了渡过这个劫难,所以要拿三叔替死,还让三叔不要怕,这是为了家人牺牲的,很快,忍一忍就过去了。
城隍庙的后屋里,绳套拴在三叔脖子,绕过房梁,爷爷在那头一拽,绑到柱子上就出门了。
临走前,爷爷说一句话:“老三,爹欠你的下辈子还你,你安心去吧,夜里爹来给你收尸。”
一间昏暗残破的屋子里,比我现在还小一些的三叔,就吊在房梁上,两条腿拼命的蹬,却无法挣脱那要他命的绳套。
三叔说到这里时,没有任何该有的表情,依然平静,好像说的不是发生在他身上的残忍的往事,而是一则简简单单,哄小孩的童话。
我却忍不住问他:“你是怎么逃脱的?”
三叔说:“他以为那只女鬼对他死心塌地,可实际上他转身的一刻,女鬼就抱住我的腿了,严格来说我不是吊着看他离去,而是被一只鬼抱着,”三叔压着嗓子,换成阴仄仄的嗓音:“那鬼满脸流血,一口尖牙,指甲很长,脸色铁青,城隍庙里刮着呜呜的阴风,还有凄厉的惨叫,好多人嚷着,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奇怪的看我一眼,三叔纳闷道:“你咋不害怕?”
我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他要不问,我都不知道他故意吓唬我,还以三叔被鬼抱了之后脑子出现问题!
“哦哦,你爷爷把自己的身份告诉你,看来也给你讲了不少故事吧?说说,他怎么说我的!”
我说关于他的事,爷爷真没讲过,还是他先说完那女鬼抱他腿的事。
三叔说,没啥可说的,他也是后来才琢磨可能是闹鬼了,就是爷爷转身,女鬼抱住三叔,当时三叔可不知道那是鬼,等爷爷出了庙,女鬼将他扔在地上,还掉了只鞋,然后走向墙壁,因为屋里只有一扇盘子大的气窗,十分昏暗,三叔都没看清那女鬼怎么消失的,而那屋子里还挂着一具骸骨,三叔害怕,就跑到女鬼消失的那面墙让她出来,结果发现一个地道,爬出去跑了。
之后的几天,三叔总在梦到一个很臃肿的女人和爷爷亲热的场景,等他渐渐长大才明白一些,可能他不是爷爷第一个吊死在庙中的人,在此之前,爷爷吊死自己的老相好,所以爷爷又要用同样的法子害人,有鬼救了三叔。
听了三叔的经历,我苦笑连连,原来从始至终,爷爷都没有骗过我。
我问三叔,庙里的骸骨和地道在哪?我从没见过。
“可能你爷爷处理了吧!对了,你不是要说那老头的死因么?讲来听听!”
上一根烟刚掐,三叔又点一根,还递给我一根:“来一根?”
我说:“不会,谢谢!”
“不会抽你不会学么?咱爷俩重逢之际,三叔第一次送你礼物,你就拒绝了?”
说着话,他把烟塞我嘴里,还给点上火:“张嘴,呼吸,和喘气一样!”
我剧烈咳嗽,他说过了这阵就好了。
还别说,我被逼着嘬了几口,不再咳嗽,嗓子里一种充实满足感,还晕乎乎的,跟喝醉一样,有点飘飘然。
“别光顾着抽,说你爷爷的事!”
我脑袋有点不清楚了,摇头晃脑:“说爷爷之前先给你讲讲我出生的事。。。别插嘴,不是村里人说的版本,给你来点内幕消息。。。话说那个冬天,寒风呼啸,奶奶睡得正香。。。”
从头到尾讲了一遍,期间三叔惊骇连连。
“卧槽?真的假的,老四诈尸了?”
“这我信,那老头对自己后人下手黑着呢!”
“小桃花的事我听说了,没你说得这么悬乎吧?你再说谎三叔可抽你了啊!”
“老二的胆子太小了吧?水里有大鲶鱼?”
“何道长?他还活着呢?这老头可以呀,得八十多了吧?”
一听他不太尊敬我师父,我连王来泉的事都说了。
一切娓娓道来,三叔听得一惊一乍,而他唯一没有发表感叹的那一段,就是奶奶和我爹娘死的事情,他面无表情,还摸出一副墨镜带上,呼吸却重了许多。
一盒烟被我俩抽光。
三叔摘了墨镜,抹了把脸,整理精神:“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跟着何道长学本事,给我爹娘报仇。”
三叔嘿然道:“怎么报仇?拿符贴人脑袋能把人贴死?还是你学了功夫,提着宝剑从前面杀到后门?现在都没后门了,你得从一楼杀到六楼,这现实么?交给三叔处理吧,你跟在何道长身边起码比跟着我强,多少学点东西也能强身健体,可是你学习怎么办?”
我茫茫然啊了一声,这跟学习有啥关系?改天帮人驱邪,我给鬼出一道数学题?
“不学就不学吧,三叔也能养活你,不是有个破池子么?领三叔看看去!”
说起破池子我才想起来,还有个师弟等着我呢! 头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