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从第一眼看到那口井我就觉得不对劲,但也说不出来哪里有问题,而阿龙说的没有井绳,没能给我恍然大悟,豁然开朗的感觉,显然没说到点上。
看了两眼,有人喊我们吃饭,便跟阿龙过去。
村里没有人家办事,只是请戏班子唱两出压一压阴气,自然也没有流水席给我们吃,老村长召集几个媳妇做饭,在他家办一桌酒席,能上座的都是村里的头脸人物,还有班主台柱几人,我们这些卖苦力的,分几张小桌坐在犄角旮旯里。
我和阿龙打饭出门,避开人,躲在树下吃,我是不想倒人胃口,阿龙陪我。
他是我在戏班唯一能称作朋友的人,对我颇多照顾,两个月前刚讨了媳妇,也是唯一不叫我鬼脸一的人。
“初一,你有没有觉得村里人怪怪的?”
正吃得香,听他也察觉诡异,我放下碗问道:“怎么说?”
阿龙用筷子给我指点院里陪客的村里人:“你看他们,都不和咱说话,就知道吃。”
我好笑道:“不吃还咋?给你表演个胸口碎大石?”
“难道不该陪咱的人聊聊天,喝喝酒?”
“龙大爷,人家出钱雇咱来唱戏,还得陪着你吃喝?你把自己当太君了?是不是还得给你找俩花姑娘!”
阿龙正色道:“我不是那个意思,这么跟你说吧,就算请工人给你家修房子,到了饭点你也得招呼一下吧?不说陪贵人那种奉承,礼貌上总得说几句,可你看他们,就好像嫌咱晦气,巴不得离远点似的。”
听他一说我倒是有些明白了,当初小桃花死在陈家村,陈老头家张罗流水席,陈老头那么牛气的人物,都会跟请来的哭丧人乐呵几句,叫大家吃好喝好,反观院中陪戏班的村里人,确实有些死气沉沉,懒得跟我们说话的意思。
可这能说明啥?瞧不起我们跑江湖混饭吃的苦哈哈?
阿龙说不是,一来谁是苦哈哈还不一定,我们风餐露宿,四处奔波,一年到头却比庄稼汉赚的多,二来村里不缺人来疯,别说戏班的人,碰见乞丐都会热热闹闹的吹上一通牛逼,这种人就喜欢凑热闹,可我们戏班进村,却一个都没遇到,要么是有人不让他们来,要么来了,没有起哄的心思。
想了想,他说的有道理,我二叔就是这号人。
“晚上小心点吧,这村子有问题。”阿龙神神秘秘的告诉我:“没他们说的那么平稳,说不准是个鬼村,他们对咱不客气,八成是知道要出事,懒得跟咱客气,或者心里有事,没心思应酬。”
我讶异道:“你还信这个?”
“我咋不信?我爹死了之后我还见过他呢,但我娘总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就算有鬼,不是咱害死的也不会来找咱,反正这几天夜里你小心点吧,起夜的时候喊我一起,免得叫鬼把你抓走,你嫂子还准备给你说个媳妇呢!”
阿龙一番话,让我心里暖融融,其实他比我还小一岁,只是长得老成,而他媳妇也是个憨厚女人,整天说我没个家不合适,四处给我张罗媳妇。
腰带里取出令牌,递给阿龙:“你把这个装上。”
阿龙接过一看,黑黝黝的木头令牌,问我是啥玩意。
“辟邪的宝贝,你装着就对了,但出了村得还给我,这是我娘在道观求来的,她的遗物。”
一说遗物,阿龙不好开玩笑,还客气两下才将令牌揣在怀里。
我低头吃饭,一边观察院中人的表情,肯定有问题,可今时不同往日了,我这副尊容没法上去套话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吃过饭,我们再回戏台忙碌,道丧要夜里唱但不是唱整夜,头天夜里就是十二点整,表演几个杂耍,然后唱一出《梧桐雨》,这一出在道丧的仪程里叫作当头棒喝,因为梧桐雨就是贵妃醉酒,说的是李隆基与杨贵妃的故事,版本还挺多,什么梧桐雨,长生殿,醉贵妃,百花亭什么的。
之所以叫当头棒喝,是这出戏中有人扮皇帝,有马嵬坡数万披甲将士逼死杨贵妃的桥段,一朝地位最隆重的一对男女都被逼的阴阳两隔,看到这出戏的死鬼还不吓得噤若寒蝉?
不过普通的草头班吓不住死鬼,因为梨园的祖师就是唐明皇李隆基,只有拜了好些年祖师爷的班子,才能借倒他的威望和神气,才能唱出马嵬坡下喊杀震天的气势。
有没有用是两说,不影响毛家班赚这个钱。
戏台收拾好,班主几人也从村长家出来,没了外人,毛班主又是一口一个操,骂村里人不配合,想请他们夜里过来,坐在台下听一出都不行。
吃了些酒,检查戏台没有问题,毛班主就到村里腾出的房子休息,我们在空地上搭棚打地铺,夜里上台的,唱完去后台睡。
头一夜没太多活,干完就钻进棚里休息,七八个人弄点花生米,小酒一喝,聊天打屁。
约莫八点多的时候,我正在被子里掐手诀,有人喊一声:“鬼脸一,画堂春喊你。”
棚里人都笑了,笑的无比下流,纷纷拿我开玩笑:“又有得爽了!”
“娘的,老子长的再丑也比你好看吧?这种好事咋就轮不着老子。”
“鬼脸一加油,干得那个骚货明天起不了床!”
我苦笑两声,没搭理这群流氓,套上衣服去找画堂春。
毛家班二十六人有五个女眷,三个是演杂耍的小丫头,一个搭戏的大姐,还有一个是与温如玉并称台柱子的女人,艺名叫画堂春,名字有诗意,长的也漂亮,就是性格太刁,不过性子好的漂亮姑娘也不会出来跑江湖。
名气不大,架子倒是挺大,每到一个能落脚的地方,画堂春就喊我烧水洗澡,当然不是喊我一起洗,是要我给她擦背按摩。
谁让咱手艺好呢,阿龙扭了脚,我给他按一回,画堂春就缠上来,一开始还是她唱完戏,喊我去揉揉肩,捶捶背,可能是对我提不起半点兴趣,久而久之也不拿我当男人了,洗澡时也喊我过去,按说这事我不吃亏,还占点便宜,可禁不住有流氓开玩笑,画堂春为了证明我俩的青白,隔三差五就得说点癞蛤蟆别想吃天鹅肉的话,搞得我出了力还讨不了个好。
空地上的几间破屋,收拾出来给女眷住,窗户纸早就破了,用木板子挡得密不透风。
我敲门进屋,画堂春正在铺床,她专用的大木桶已经搬到屋里,头也不回就说了三个字:“烧水去。”
“哦!”
出了门又回去,我问:“姐,水也没有,拿啥烧?”
画堂春不耐烦道:“门口不是有个井么?”
“没桶呀!”
“你不会想办法?你脑子里也被泼硫酸了?”
我干笑道:“我是想让你去要个桶,我这模样也不好见人,万一把村里人吓着,耽误你洗澡!”
画堂春扭头看看我,也没再骂:“行行行,你生火去,我想办法!”
车里拿了大锅和铁架子,想了想,还是到屋后生火比较安全,免得被温如玉看到又找我麻烦,刚捡来柴火,画堂春提着铁桶来了,说是去班主借宿的人家要的,让我利索点烧水,别耽误她睡觉便回了屋。
而我拿着桶到了井前,探头看去,反射着淡淡的白色月光的水面,映着一个黑漆漆的半身倒影,沉寂的水井没有一丝涟漪,而入夜后,井口冒出的水气更加阴凉,稍看一会,就觉得脸皮冰凉,好像贴在一块寒冰上。
吐了口唾沫,井水荡出的圈圈波纹打散我的倒影,挺正常的一口井。
想不通便不想了,打水烧热,提到屋里灌了多半桶,画堂春早就等的不耐烦,撵我出屋便泡了进去,我到屋后继续烧水。
按说她要泡上十几二十分钟才会喊我擦背,可我出来没有三分钟,就听她死了娘似的呼喊。
跑进屋,被堵死窗户的屋里弥漫着厚重的水汽,画堂春穿着单衣泡在桶中,正拿毛巾擦脖子:“喊你半天,你耳朵聋了?”
没接话茬,直接问她有啥指示?
她没有立刻开口,而是沉吟片刻,这才带着戏弄的口吻说:“鬼脸一,你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
“你说呢?”
我被她绕晕了,求她别卖关子,哪做错了就直说,我改。
画堂春冷笑道:“这是什么意思?”她探出手臂,捏着一枚金戒指。
我想接过来看看,却被她一声站住吓得不敢动,只好问:“这戒指怎么了?”
“你不知道?”
“不知道!”
“那没事了!”画堂春不再理我,两手捏着金戒指打量,还用牙咬了咬,嘀咕一句:“是金的呀!”随后又跟我说:“桶里发现的,真不是你送我的?”
我疯了才送她首饰,脸上却苦笑:“姐,我倒是想送你礼物,可我也买不起呀!”
“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怎么会出现在桶里,天上掉下来的?”
说完,她还抬头看屋顶,砖泥糊的破屋,连个房梁也没有,显然不是掉落下来。
我随口道:“难道是我从井里捞出来的?”
我是顺着她的意思开个玩笑,井里怎么能捞出金戒指,就算是有人掉进去也该沉到井底了,我得使多大劲才能把金戒指晃起来?可画堂春居然当真了,一对丹凤眼中冒出金光,急忙说道:“那你再去捞一捞!说不定能给我捞一套出来!” 头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