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是何道长的好朋友,可不得不说,这师徒俩跟比赛似的,一个比一个丑。
不过跟阿吉在河边洗衣服时,倒是听他说了几句,我没刻意问他长相,而是聊起赶尸,他说自己的身世,什么爹娘都有病,养不起孩子,他长得又丑,被爹娘送给秦老司当徒弟。
我说不丑,挺有男人味的。
他让我别安慰他,不丑能当赶尸匠?赶尸匠都丑!而且都是那种找不到其他活路的人,才选择干这行的。
说得心酸,可事实正如此,都是吃死人饭,可村里给人过阴的神婆神汉,还能跟活人打打交道,可赶尸匠出一趟脚,短则十天半月,多则一两个月,还要昼伏夜出,避开活人赶路,与尸体为伍,又赚不到几个钱,但有三分奈何,谁会干这个?
可能是一直没有朋友,有老一辈的交情打底,阿吉跟我说了不少,先前在客栈打我,就是我大喊大叫容易惊了尸体,而他当时正在检查尸体,准备连夜赶回牛头寨,休息一天,再到各个山寨送尸体。
我说我们也要去牛头寨,师弟中蛊了,得找人解蛊。
阿吉咧嘴发笑:“我就说不可能有人大老远跑来看师父,你师弟中的什么蛊?”
“不知道,就是肚子鼓了,肚皮上长满绿色的肉芽,芽尖还有白色的小点。”
“那是蛤蟆蛊,往你师弟肚子上撒点硫磺和朱砂,再找个养蛇蛊的人,要一包蛇蛊粉和养蛊人的血,给你师弟服下就好了。”
我讶异道:“这么简单?我师父说那是无形无质的血蛊,要念咒才能下,很厉害的。”
阿吉笑道:“你听我说了才觉得简单嘛,而且蛤蟆蛊确实不厉害,主要是救人用的,养这种蛊的人也不是太坏,你师弟要么把人家惹急了,要么就是碰到出去放蛊的人,”话说一半,阿吉忽然紧张起来:“不对,也不简单,我们寨子没有养蛇蛊的人,只有蛊苗才养这种厉害的蛊虫。”
我问他蛊苗又是啥?
他说蛊苗就是专门养蛊的人,像他们牛头寨三百多人,养着蛊的只有十来个,还多是蛤蟆蛊,蛭蛊,这种能救人能害人的蛊虫,仅有的三个从黑苗跑出来,被牛头寨收留的,养的是蜈蚣蛊,金蚕蛊,泥鳅蛊,而蛊苗则是满寨子都养蛊,啥蛊都有,并非何道长所说,黑苗就是蛊苗,而是黑苗中有一大半寨子是蛊苗,红苗青苗这些也有极个别蛊苗寨。
蛊苗在苗族之中,属于没人敢惹的存在。
我赶忙问道:“向他们求一份蛇蛊粉,很难么?”
阿吉郑重点头:“很难,有了蛇蛊粉,就有可能破了他们养的蛇蛊,蛊苗之所以是蛊苗,就是把养蛊当成神圣的传承,不会随随便便让人有破蛊的机会,养蛊人的血就更宝贵了,他们本来也没多少血的,就算他们答应给你,也一定会跟你做交易。”
“什么交易?”
“不知道,但跟蛊苗做交易没有好下场,我跟你说两个事你就明白了,一个是我们寨里养泥鳅蛊的阿婆,以前就是蛊苗寨里的人,她阿爹被另一个蛊苗寨的人下蛊害死,她想报仇,但她的蛊不如仇人的蛊厉害,就求寨里人帮忙,都是一个寨子的,那人还和她交易,要拿阿婆的泥鳅蛊喂他的蝴蝶蛊,阿婆答应了,那人帮她报仇,可蝴蝶蛊不是吃泥鳅蛊,而是直接下在阿婆身上,连她也要吃,而且这是阿婆前面同意了的,族长也不能阻止,你说蛊苗坏不坏?”
“坏,另一个事呢?”
“另一个和我们寨子有关,前几年寨子有个阿姐在山下念书,考上大学,还喜欢上学校里的汉人,还做了那个事,阿姐给人家下了心蛊,后来被抛弃了。。。”
我插了句嘴:“是不是挖了负心汉的心脏,掺着苗药吃掉就能破蛊?”
“你听谁说的?”
“我师父。”
阿吉深思熟虑一番,老实说道:“我不知道,没听说吃心脏能破心蛊,反正阿姐那个事,寨子里就没有办法,也许是汉人太厉害,没办法挖那人的心脏吧,后来阿姐快死了就回来寨子,族长带她找蛊苗解蛊,就是用特别厉害的蛊,把她的心蛊压住。”
“压住了么?”
“压住了,但那人又给阿姐下了情蛊和心蛊,我们寨子好不容易出了个大学生,就成了蛊苗寨子的媳妇。”
两个小故事听得我冷汗直流,暗骂这蛊苗忒不要脸,却也对许茂林的事多了几分担忧,不过阿吉毕竟是个小赶尸匠,说的话未必靠谱,也许他师父有办法?那也是我师父操心的事。
我洗了何道长的衣服,他洗了秦老司的裤子,便回客栈休息。
何道长,秦老司还有彭卓三人,靠着棺材正在喝酒,见我们回来,何道长低声说:“不睡了,尸体背咱们赶路。”
着实把我惊骇到了,就算你不觉得晦气,难道还不觉得对死人太不恭敬?
何道长却借着酒劲说:“管他呢,反正都是苗人的尸体,秦老司都不心疼,你担心啥?”
我不担心,我有腿,宁可跟着跑也不上尸体。
何道长与我一般想法,走不动的只有彭卓,秦老司和徒弟将所有尸体检查过后,便叫我们出去等待,而他从布包中取出黄符,每个尸体的额头贴一张,再用麻袋套住,还得亲手将尸体一具具抱出棺材,排好队形,这才收拾行装,让阿吉拿着小阴锣,敲响第一下。
当的一声,夜晚的山林中格外清晰,而站在两列尸体中的秦老司,忽然间单手撑地来了个侧翻,手中引魂铃一摇,喊一声:“转身。”
他们赶得十二具尸体齐齐转身,面向秦老司,而他缓缓后退,每退一步摇一下铃铛,尸体也跟着向前跳一下。
一摇一蹦跶。
何道长说这叫跳尸功,跳过门槛就好了。
出了客栈,尸体停步,秦老司进树林砍了好些粗壮的树枝,用绳子做成一副担架,也不管尸体愿不愿意,就架在人家脖子上了,转头说:“阿吉,扶你彭叔躺上去。”
彭卓倒是不嫌晦气,乐呵呵的上了担架,还让那没穿裤子的秦老司赶稳一点。
秦老司没搭理他,摇着铃铛,做出几个夸张的动作,接连用出上坡功,听声功,让尸体跟着小阴锣的声音前进,便不管尸体,跑来找何道长聊天。
而我正将解蛊的事情告之,秦老司一听何道长不是来看他的,还埋怨几句,随后也说了与阿吉同样的话。
何道长问他:“你也给蛊苗走脚吧?说不上话?”
秦老司满脸严肃的摇摇头:“我是收钱办事,跟他们没有交情,要蛊粉事关重大,那些歹毒的家伙哪怕亲爹中蛊都未必肯答应。”
“是的,阿吉给我讲了两个小故事,蛊苗很坏的。”
何道长稍作思忖,摸着下巴的胡茬再次确认:“真的求不到?”
“不是求不到,而是你向他求蛊粉,他也要向你下蛊。”
“既然求不到,咱们抓个养蛇蛊的人,逼他交出来怎么样?”
秦老司急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你绑上一个,整个寨子都会找你麻烦。”
何道长眯眼说:“我记得你说过,有些人专门用尸体养一些厉害的血蛊,还要在没人的地方炼蛊,咱们趁机抓上一个,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
秦老司还是觉得不妥,养蛊人藏蛊的地方就是火药库,那些毒虫不比寨子的人少。
何道长却说事在人为,先打听其他热情好客的寨子有没有养蛇蛊的人,绑一个只是最后的办法,真逼到那步田地也只能做了,绑了未必会出事,不绑,许茂林肯定要出事,当师父还能眼睁睁看着徒弟被人害死?
连夜赶路,尸体的速度虽然不快,却胜在不知疲倦,天没亮终于到了牛头寨。
何道长跟我说的是险峻之地,乱石围墙的一座蛮寨,还有滚石擂木作为机关,彻夜都有人把守大门,可我见到的却是一条石板台阶,走到尽头转过身便豁然开朗,一片空旷土地,当中立着个一人多高的大鼎,而空地那头,许多吊脚楼一层层依山而建,家家户户的窗户口都挂着两排干玉米,而楼旁则是绿油油的梯田和一条小河。
夜里望去,宁静又充满生机的牛头寨,格外迷人。
何道长错愕:“咋变成这样了?哪来的鼎?”
秦老司说:“县政府送的,每个寨子都有一个。”
“国家对你们真不错。”
秦老司不屑道:“不错个屁,你们汉人总说定鼎,这就是要拿鼎把我们定住!阿吉,带尸体回家。”
小阴锣再次敲响,打破牛头寨的沉寂,阿吉带路朝一座吊脚楼赶去,几个被吵醒的人,从窗户探头张望。
秦老司家是最高的吊脚楼之一,走上黄土小道,便有人从屋里出来,与他打招呼,见到担架上的彭卓也微笑致意,却对我们投以凶狠和戒备的眼神。
直到,一个和彭卓差不多年纪,头上缠着黑布的老人,披衣出门,与秦老司交流几句,看到何道长却露出迷茫之色,秦老司察觉,指着何道长说一句苗语,那老人骤然色变,转身就跑。
何道长尴尬道:“还有记仇的人,老司,一会寨里人找我麻烦,你得帮我解释几句,否则我跟大家伙说,当年是你帮着我逃跑的。”
秦老司却道:“我能拦住别人,但袄玉只能靠你自己了。”
何道长稍一错愕,随即尖叫:“谁?”
“袄玉。”
“她不是死了么?”
“谁说她死了?!”
何道长一指那躺在担架上装鸵鸟的彭卓,怒容满面:“他说的!” 头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