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年过去,彭卓对牛头寨的情况了解不多了。
古时候通讯不发达,汉苗比较对立,离汉人不远的苗人山寨,都要在山下布眼线,免得发生措手不及的事情,如今五十六个民族都是一家了,不需要再搞这二哥往大哥家门口安个摄像头的事,原先彭卓爹在的时候,还经常大批大批给寨子买东西,可现在寨子需要啥,直接派人下来,坐个车就买了。
也就是念着旧情,彭家和寨子还有些来往,但彭卓也好几年没上去。
尤其何道长询问,他在山上的老朋友,还有谁在世?
彭卓满眼古怪的望着他:“山上还有你的朋友?仇人倒是不少。”
何道长还挺无辜的说:“我干啥惹众怒的事了?”
“袄玉姑姑还不够?你欺负了她又始乱终弃,她终生没有再嫁,当初你走了,寨子的人立刻追下来,恨不得把你挫骨扬灰。”
何道长说,袄玉就不说了,这种事论不出个对与错,袄玉终生未嫁怎么了?他何道长还终生未娶呢!但那件事没有把寨里人都得罪,能追下来为袄玉出头的肯定是与她亲近之人,不能代表整个寨子。
“族长应该也去了,他儿子阿大还在世吧?秦老司呢?”
彭卓说阿大是现在的族长,秦老司也活着。
何道长心头大定,有这两位老朋友在,许茂林的蛊肯定能解,便叫彭卓安排我们睡觉,明天一早出发。
收拾一间空屋子容我俩休息,彭卓嘀咕着彭小凡咋还不回来,何道长叫我陪他去看看,而到了小芹家一问,果然不出何道长所料,她从郑显秋家回来就正常了,好像大梦初醒一般,全然不记得自己被鬼纠缠了半年,随后彭小凡找来,俩人抱头痛哭,牵手出门,用小芹她哥的话说,肯定是滚草垛子,生娃娃去了。
在小芹家等了一会,小芹有俩侄女,七八岁的年纪,搞得我提心吊胆,生怕她们瞧上我,再给我下个蛊啥的。
等到彭小凡回来,一起回家,洗漱休息。
翌日,收拾东西进山,彭卓准备两包袱干粮和清水,何道长还纳闷:“不用带这么多吧?走快点,天黑就能到。”
彭卓扬扬拐杖:“你看我能走快不?”
跟许茂林差不多的年纪,生活质量却差了很多,又在山里住着,染了老寒腿的毛病,进山的路上何道长教了几句心法和几个引导术的动作,让他坚持练习,有个七八年这毛病就能好。
彭卓一句话噎了回来:“你看我还能活七八年不?我说何爷,你咋这么能活呢?老不死也就算了,还挺精神。”
何道长才向他说了实话,说自己只有百岁,当年行走江湖,怕人看轻所以胡诌的年纪,彭卓也不想想,他大师兄才四十多,他怎么可能六七十?
望山跑死马,又有彭卓拖累速度,直到天黑才走了一小半的路程,彭卓说,再翻个山头就到客栈,将就一晚,天亮了再行。
我问道:“山里还有客栈,给鬼住的?”
“虽不中,亦不远矣。”何道长微微一笑:“那是死尸客栈,给尸体休息的地方。”
“尸体还要休息?你们以前不是住义庄么?怎么还有人修这种客栈,跟尸体收钱?”
何道长说,尸体不需要休息,但赶尸匠需要,而那客栈就是义庄,只是挂个客栈的名字,取个来来往往,勿多停留的寓意,免得脏东西将那里当成家,舍不得离去,也没人收住宿费,就是附近村寨出劳力盖的屋子。
我对赶尸有种独特的兴趣和爱好,因为师父以前就是干这行的,跟他相处久了,他也说过几嘴。
不管他还是正经的赶尸匠,原理都是将亡魂招进身子里,搞出类似诈尸的效果,区别就是何道长招魂之后用黄符,他贴一张,尸体贴一张,将生魂与亡魂联系起来,他做什么动作尸体也跟着做,而赶尸匠用还魂功,只能招来一些残魂,也要贴符,却是简单的镇阴符,不让亡魂离开尸体,还要抹朱砂,再往尸体身上刷一层特殊的油,是用小孩尸体炼出来的,有阳气,也是要刺激尸体,搞诈尸。
赶尸匠不如他的地方就是要练赶尸功,三十六门功夫,什么站立功,转弯功,过桥功,哑狗功等等,也就是直着走用一门功夫,转个弯又要换一种,十分麻烦,但也有比他强的地方,就是只要材料够,只要不嫌麻烦,一会这个跌倒,那个被树杈挂住,赶尸匠可以赶几十具尸体,这个数字是考虑到占地面积,几十具尸体排的队伍已经很长了,再远就听不见赶尸匠的铃铛声,否则还能更多。
赶尸匠三件法宝,小阴锣,引魂铃,还有赶尸鞭,尤其赶尸鞭,会做的人不多了,基本是一代代赶尸匠传下来的,哪个徒弟没有赶尸鞭就接活,纯粹是找死,因为路途遥远,啥事都能发生,而赶尸匠昼伏夜出,又与尸体为伍,身子骨一个比一个虚,可以说对诈尸没有还手之力,全靠一根赶尸鞭子。
不知材质,但打僵尸特别好使,何道长师徒二人虽是道士,却吃了没有赶尸鞭的亏,否则他师父不会被僵尸咬死。
山中行路,天黑之后更加缓慢,一座小山头翻了三个小时,这才远远看到一片空旷的山地上,有座大门敞开的屋子,黑漆漆立在那里,月光从大门照进,正好照亮摆在门口的半截棺材,死气沉沉,格外瘆人。
彭卓腿脚不便,何道长扶着他慢行,叫我先去收拾一下。
我也累得够呛,却只得背着包袱小跑起来,冲出树林,到那屋前一看,破旧的老木牌匾上大喇喇四个字:“死尸客栈。”
还是繁体的汉字。
打亮手电筒,迈过门槛进门,我想到这里面肯定是蛛网编结,摆满棺材的阴森模样,进门前便深吸口气,做好了准备,却没想到还是吓了一跳。
手电筒转圈一照,便看到一对闪着幽光的眼珠子,我定睛一看,吓个半死。
乱蓬蓬的头发,白惨惨的脸蛋,一对铜铃大的眼睛,还有张血盆大口,就站在棺材旁,转身看我,而他双手伸进棺材,正捞着一具头上套着麻袋,可能是尸体,但是不是我也不知道的人形物件。
知道这是死尸客栈,却没想到真有僵尸,随之冒出脑海的就是何道长与管太平师公夜宿义庄,被化妖的僵尸咬死的事。
我惨嚎一声:“妈呀!”转身就跑:“师父快跑,里面有僵尸。”
刚迈出腿,忽听后脑传来恶风,扭头一看,不知什么玩意正好砸在脑门上,那捞棺材的怪物追了出来,张着血盆大口,露出一嘴参差不齐,白森森的牙齿,带着狰狞凶狠的表情便要抓我。
一看跑不掉了,只好硬着头皮上,虽说何道长没教过十字背尸功,可练了半年,危急关头也能做出反应。
我揉了下脑袋,那怪物冲到身前,伸出双臂就要抓我,我也伸出双手抵住他咽喉,向上一顶,托着下巴将他脑袋推起,免得被咬,同时向前一撞,又伸腿到他身后,一连串行云流水的动作,干脆利落的将这怪物绊倒。
没想到这怪物如此不顶事,可我虽然将他打退,却没有制伏的本事,还是要跑。
何道长也追了上来,却没帮我打怪物,而是揪住我的衣领,做了个嘘的手势。
怪物也爬起来,满脸懊恼,也是手势让我别出声,随后望向身后,见客栈里没有动静,这才转头低声说了一句听不懂的怪话。
我们没反应,他板着脸,用那蹩脚的汉语说:“山外人?汉人?”
何道长也问他:“走脚的小师傅?”
怪物点点头,正要说话,客栈后面的树林里,有个人提着裤子慌慌张张跑出来,月光照在他脸上,是个满脸皱纹,却长相更加奇特的老怪物,而一见这人,何道长呼吸重了三分,压低声音,却掩不住激动的语气,低呼道:“秦老司?”
秦老司,何道长在彭卓家提起过的老友,却没想到在这里遇到。
秦老司也意外,满脸疑惑的靠近,将何道长打量好一阵,也是同样的语气低呼出来:“假管子?怎么是你?”
何道长将我松开,展开双臂要与秦老司拥抱:“好久不见,我特意来看你的!”
“是啊,几十年没见了,老早以前我去到四川走脚,还到你留下的地址找过,可那个村里的人说你去山西打日本人了。”
俩人拥抱,狠狠拍打对方的后背,看来交情颇深。
叙旧之后,秦老司将那小怪物揪到面前说:“假管子,这是我徒弟阿吉。”
何道长也将我揪出来:“巧了,这是我徒弟陈初一,除了他,我还有俩徒弟。”
“你牛气什么?我们只能收一个徒弟,否则我肯定比你多,走走走,进屋里喝酒去。”
说着亲热的话,秦老司一对老眼却鬼鬼深深的偷瞟何道长的口袋,一只手伸进自己随身的布袋,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何道长轻笑一声:“别摸了,我这次来啥都没带,没东西和你换礼物。”
“瞧你说的,我秦老司是那种人么?我是在找草纸。”
“找草纸干嘛?”
“刚刚在拉屎,听见有人喊叫就跑出来了,屁股还没擦呢。”
何道长赶忙躲开半米远,捂着鼻子说:“你真恶心,初一,给他拿点软乎的卫生纸,这老家伙肯定没用过这么高级的东西。”
秦老司奸笑两声:“不用麻烦,我已经抹你衣服上了。” 头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