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孙家的丧事帮忙,自然不会对遗像中的老头感到陌生,开始有些疑惑,也是因为遗像中的孙伟爹慈眉善目。
而出现在我面前的,却是一张带着嘲讽和阴森笑容,脸底泛青的恐怖老脸。
床头坐着孙伟他爹,而孙伟则在床尾的衣柜前,慢条斯理的穿着一身深青色布料,印着碎花的寿衣。
与他爹下葬穿的那身,一模一样。
见我看去,孙伟挤出个笑容,无比难看。
我终于惊醒,惨叫一声,被这骤然出现的孙伟爹吓得魂不守舍,一轱辘翻身下床,想要逃离这间恐怖的屋子。
边跑边扭头,孙伟爹的脑袋随着我的身影扭动,倒是没追我,可那古怪的笑容却更深了。
这一连串的反应都在电光石火间发生,等我跑到门口,开了门,却忍不住又是一声惊叫,跌退几步,立足不稳,险些摔倒。
有个人堵在门口,身穿蓑衣,头戴斗笠,这两件早就被时代淘汰的雨具,让他看起来有些臃肿,却浑身都透着邪乎劲,让我感到呼吸骤停的冰冷的压抑,就好像堵在门口的是一座冒着寒气的冰山。
我不知道他是谁,却知道肯定不是人,纵然是惊慌间的一眼,依然看清他的诡异的长相。
就是没有长相。
他没有眼耳口鼻,整个面部就是一张略有起伏的蜡黄色的脸皮,还肉呼呼,给人一种油腻却不寒而栗的感觉。
前半夜刚跟孙伟探讨,我对鬼的恐惧就是不知道它们什么时候会冒出来,结果后半夜一睁眼,看见回魂的孙伟爹,一开门,看见个不要脸的鬼,何道长教过一些打鬼的小把戏,可我却被这两位打了个措手不及,吓得脑中一片空白,只想逃到没鬼的地方。
一股脑跑到孙伟身边,躲在他身后正要说些什么,孙伟却低头安慰:“初一你别怕,这是我爹和他朋友,来接我的,你睡你的,不用管我们!”
来接他!
接他去死么?
一听这话,再看孙伟换上的他爹的寿衣,我立刻明白他被鬼迷心窍,分不清死人活人了,救人心切,也顾不得旁边还有两位鬼大爷,赶忙喊道:“别跟他们走,他们是鬼,你快把衣服脱了!”
说着话,我撕扯他身上的寿衣,扯着嗓子叫道:“小美快醒醒,快把令牌拿来。。。杀人啦,救命啊。。。”
后两句不是为了引起别人的注意,而是我要撕寿衣,孙伟的脸色立刻变得无比凶狠,一双做惯了农活的大手,死死掐上我的脖子,那副目眦尽裂的表情,仿佛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必须杀之才能后快,可我也不是好惹的,怕鬼又不怕他。
他掐脖子,我则狠狠一脚踢在他两腿中间,可以看到孙伟那张扭曲的脸立刻充血,眼球暴徒,但他陷入疯狂,没有因为疼痛而捂着弟弟倒下,而是松开我的脖子,想把我转个方向,从后面掐。
我趁机逃跑,只来得及喊一声救命便又被孙伟按住肩膀。
幸亏我从梦中惊醒,都没来得及穿衣服,那一身滑溜的皮肉岂是他能按住?一抖身子便挣脱,可还没跑两步却被他绊倒,不等我爬起,孙伟骑在身上,挥拳乱打。
打得我头晕目眩,只能胡乱抵抗。
我拼命挣扎,疯狂喊叫,慌乱间一巴掌扇在他脸上,啪的一声格外清脆,正要再给他一个结实的,却听到有女人哭腔喊道:“陈初一,你快醒醒。”
好像是小美的声音。
睁眼一看,屋里黑灯瞎火,只有些许月光从门窗洒进,勉强能看出一个苗条纤细,却披头散发的女孩骑在我身上,只穿着一件粉色小背心,露出大片白皙的肌肤,正拼命摇晃我的肩膀:“醒醒,你快醒醒。”
真是小美,要把我摇散架,我赶忙说道:“醒了醒了。”
话一出口,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嗓音干涩不说,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让我喉咙火辣辣的疼,好像吐出四把狼牙棒。
疼到想吐。
见我清醒,小美嚎啕大哭,胡乱捶我胸口:“你吓死我了,你这人怎么这样呀!”
孙伟媳妇探头,见屋里没有危险才敢进来表示关心,安慰道:“小美不哭,初一就是做噩梦了,醒了就好。”
一语惊醒梦中人,顺着噩梦二字去回想,见到小美之前的事情,过电影似的瞬间流过我的脑海,我猛地惊叫一声:“孙叔?!”
孙伟媳妇推了推我旁边的人,朝我抱怨道:“这个死人,你吓得大喊大叫,我们都被吵醒了,他咋还睡呢。”
扭头看去,孙伟果然在我身边躺着。
难道刚刚是我做噩梦了?
傻愣愣的看看屋里,没有孙伟爹,没有不要脸的鬼,也没有亮着油灯。
但我喉咙的疼痛绝不是噩梦能造成的。
我推了推孙伟的肩膀,想问问他是否也做噩梦。
可他却被我推得翻了个身,没有动弹,好像死了那样。
下意识摸他鼻息,果然,已经断气了。
不是做梦,孙伟被他爹带走了,我大喊一声:“糟了。”便问小美:“令牌呢?我的令牌呢?”
小美伸手递到我眼前,哭啼道:“是你给我的,我又没说要。”
来不及解释,也顾不得穿衣服,我抓过令牌跑到院里。
朗月星稀,白茫茫的月华将庭院裹上一层银装,不说纤毫可见却也一目了然,可院里空荡荡,哪里能看到孙伟的影子。
而紧闭的院门,却大喇喇的敞开着。
有人去世的人家,头七前不会关门,免得亡者回不了家,可我们被小美的事搞得噤若寒蝉,就连孙伟都不希望他爹回来看看,头七夜将门锁的死死。
既然开了,显然有东西出去。
救人要紧,脸面什么的都不要了,我就穿着一条小裤衩,手中攥着令牌冲出去,四下张望,想找到孙伟的身影。
果不其然,他们没有走远,一出门就看到三个黑影正在夜幕下排队前行,其中两位都穿着青布印花的寿衣,而他们走路的姿势极为诡异,踮着脚尖,脚跟不着地,两条胳膊夸张的前后摆动,每走一步都稍稍弹起,就好像踩着高跷,一蹦儿一蹦儿的。
“孙叔,你快回来!”大喊一声,我冲了过去,他们走的古怪可速度不快,离着两三米的时候,三人齐齐回头,除了那不要脸的看不出表情,余下两位孙家父子都是满脸呆滞,双目失神,似乎要用这毫无生气的僵硬让我知难而退。
也正是他们的表情提醒我眼前的三位都不是人,说不害怕那是假的,又不能看着孙伟被他们带走,只好闭了眼,咬着牙,抡起王八拳冲上去,希望何道长的令牌能将他们赶走,至于是否会伤害到孙伟,已经顾不上了。
不知道闭眼跑了多远,但绝对冲进三人之中,却没有触碰到任何东西,我只好睁眼,可眼前已经空无一物,阴沉沉的死寂的夜幕下,只有我独自在小路上,哼哧哼哧的喘着粗气。
不要脸的鬼和孙家父子全都消失了。
左右张望,没能找到,小美追着我跑出来,左邻右舍被我吵醒,纷纷点灯出屋询问,我倒无所谓,却不能让其他人看到只穿内衣的小美,赶忙领她回去。
而孙伟媳妇则趴在孙伟身边,不住的哭喊,要他赶快醒来。
直到我们回来,她在屋里喊:“初一初一,你孙叔这是咋了?”
不忍告诉她,孙伟被鬼带走,只好说出了点事,我得回家请师父过来。
可进屋穿衣,却发现本已断气的孙伟居然在犯羊癫疯,他躺在床上,梗着脖子抽搐,双手曲成鸡爪,口中发出绵密的“呃。。。呃”怪响。
我不由惊喜,即便不知道孙伟犯了什么病,可看上去应该没死。
邻居来问,我说孙叔犯病,托他们去三里庄请何道长过来。
不知道怎样救孙伟,却明白应该跟邪气有关,我叫她媳妇不要担心,取来绳子将孙伟绑好,便拿了令牌守在屋里,孙伟媳妇和小美询问缘由,我将刚刚的事情讲出,却也有不懂的地方要等何道长来了再请教。
但有一件事,我似乎懂了。
记得刘喜顺曾说,孙老爷子走的很平静,雨天的夜里在台阶上摔一跤,从昏迷中醒来就叫儿女准备后事,说是大限将至,已经有人来接他。
孙伟爹的头七夜,他和不要脸的鬼又来接孙伟。
这样看来,孙伟爹的死,恐怕有点猫腻。
孙家邻居蹬自行车去三里庄,半个多小时的功夫,刘喜顺开车拉着何道长与冯大愣赶来。
许茂林回城里了,自从冯大愣跟他聊了几夜师兄考虑他闺女的问题,许茂林几乎躲着冯大愣走。
卸磨杀驴就是邻居帮忙喊来救星,眼巴巴的等着凑个热闹,却被刘喜顺哄走,何道长见到绑在椅子上的孙伟,立刻询问缘由,我又说一遍,比讲给孙伟媳妇的详细许多。
而从我说出那不要脸的鬼后,何道长看看孙伟便紧紧闭眼,面露不忿与愠怒之色,等我全说完,何道长已经铁青着脸,也不知冲谁发火,我小心问道:“师父,孙叔到底咋回事?那没有脸的东西是鬼还是什么玩意?”
何道长还没说话,冯大愣先张口:“肯定是鬼,东北人就把鬼称作没脸子,不过师兄抓了这么多年的鬼,还真没见过哪个没脸的。。。这鬼是东北过来的?”
何道长扭头训斥道:“什么没脸有脸,不懂就不要瞎说,你说那是鬼,你倒是说说它为什么没脸?”
冯大愣立刻承认错误,说是自己轻佻了,希望师父不要生气。
何道长看着孙伟,摇头感叹一句:“哎,又是茅山,真不知是福还是祸。”
我大感意外,不知道孙伟与茅山有什么关系。 头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