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小美的声音，只是语调有些森然，意味深长。

　　来不及多想，我冲过去将她从床下拖出来，许茂林已经点了油灯，小美的模样将我们吓了一跳。

　　披头散发，一对眼睛紧紧闭着，小脸却不知为何，苍白如纸，而她钻到床下，身上脏兮兮的，像是得了精神病的女疯子流浪几天的模样，而她没有梦游的毛病，莫名其妙钻到床下又喊出捉迷藏这三个字，我和许茂林以为她被虎子冲了身。

　　可模样虽怪，却眉头舒展，嘴角上翘，露出个甜甜的笑容，似乎在做什么美妙的好梦。

　　只有床下那一句，小美再没张口。

　　我想叫醒她，许茂林低声道：“先绑起来，免得发疯了咱俩治不住。”

　　被鬼冲身的人力气很大，许茂林的担忧不无道理。

　　又是那镇尸的捆法，棉被将小美裹紧，绳子一圈圈缠绕，可还没拴好，小美睁眼了，奇怪道：“你们干嘛？”

　　声音如常，我急忙问她：“你没事吧？”

　　“没事呀，你们捆我干啥？”

　　“你刚刚中邪了！”怕小美误会，我立刻解释，何道长不在，若是小美被鬼冲身，我半点法子都没有，她要有个三长两短，不说我也不活那么夸张，但想一想就觉得心碎。

　　可我将她钻到床下的事情说出来，小美非但不害怕，反而咯咯娇笑，说是虎子哥真厉害，下次我要再敢欺负她，就要虎子哥收拾我。

　　我问她，这事和虎子有什么关系？

　　小美说，夜里虎子又在梦中和她聊天，她就给我告了一状，说我如何如何欺负她，还不让她跟虎子玩，虎子气愤不已，就要找我算账，小美劝他别动怒，让我知道她不是好欺负的就行，虎子就决定吓唬吓唬我。

　　梦里，虎子让小美弄乱头发，怎样怎样的藏起来，小美都不知道有啥用，直到醒来听我说了，这才发现虎子的能耐，乐得她娇笑连连，说虎子哥真有本事。

　　许茂林讪笑两声，没有说话，我却感觉一股热血上头，眼前发黑，差点晕过去。

　　懒得说话，倒了点水热，洗条毛巾，一言不发的递给小美，让她擦掉身上的尘土，便爬上床蒙着头睡觉。

　　许茂林安慰道：“早点睡吧师兄，咱明天再说。”

　　我没回答，小美戳我两下：“陈初一，你生气了？”

　　我还没回答，小美又说：“虎子哥就是跟你开个玩笑，你以后别欺负我就行了，下午你还把我气哭了呢。”

　　她要不说哭，我那点眼泪还能忍住，可她一说就不行了，鼻子一酸，火气一窜，我掀开被子坐起来，嚎啕道：“这是同床异梦啊，这日子没法过了，我把你接来就是怕你被鬼缠着，你反倒帮着鬼欺负我，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啊，你走吧，你找虎子哥去吧。”

　　许茂林也不睡了，说了公道话：“小美，许伯得说你两句，你也知道我俩的师父是干啥的，初一还是他们村城隍爷送来的孩子，啥鬼没见过？能被虎子那种小鬼吓着？他是怕你出事才吓成那样的，你十四岁了，放在旧社会都是嫁人的年纪，嫁的早点都当娘了，怎么能这么没轻没重，你要不想嫁他，可以明明白白的说出来，哪能和其他小男孩合伙欺负我师兄呢！”

　　小美大感委屈，嗫嚅几句，而许茂林一说，我反而更火大了，跳下床说道：“师弟，咱们走！”

　　许茂林纳闷：“去哪？”

　　指指门外：“去那，让她一个人在屋里呆着吧。”

　　我大步出门，许茂林却在屋里和小美嘀嘀咕咕，也不知说了什么，过了十来分钟才拿着两个凳子出屋找我。

　　我不想说话，盯着夜空中的一轮残月，有种我比月亮更孤独的凄然感。

　　许茂林说：“你别跟小美生气，以前我闺女也是这样，小丫头好骗，谁对她好，她也对谁好，而且她在梦里又没有戒备心，很容易相信别人，冷不丁冒出个跟她谈心，又长的漂亮的小伙子，她当成可以信赖的大哥哥也很正常嘛！”

　　我扭头问道：“你见过他？”

　　“谁？”

　　“虎子！”

　　“没有。”

　　“那你知道他长的漂亮？”

　　“小美说的呗。”

　　“她眼瞎你也跟着瞎？死鬼能比我漂亮？”

　　许茂林头如斗大，赶忙摆手：“行行行，你们这争风吃醋的少年郎真是不可理喻，你咋连鬼的醋都吃呢？咱说点正经的，师公的牌位看来拦不住虎子托梦，更离谱的是他还能控制小美，想想我都后怕，也就是虎子还没生怨，否则让小美给你一刀，咱找谁说理去？不能再耽搁了，你看这样行不行，就照白天想的法子，赶紧玩个捉迷藏把他弄进坟里算求，迟则生变呐。”

　　要说虎子控制小美，并没有那么夸张，他想要小美做什么事还得经过小美的同意，可单是夜夜托梦也让我难以忍受，便和许茂林商量，还是把他送坟里算了。

　　忽然间想起四哥曾说过，让他家给虎子的坟裹棉被的那位陈婆，隔壁村看事的阴婆子，这种人基本上十个村里能找到七八位，厉害点的就像周瘸子那样学下茅，但大多数只会一两手过阴，立筷的小把戏，不过见多识广，村里人愿意向他们求个主意，而我们也不干啥太麻烦的，就是玩个捉迷藏，也许陈婆子能指点一二。

　　决定第二天去找她，回屋睡觉，却不知许茂林说了什么，我刚躺下，小美就钻怀里了，道歉不迭，还贴着耳朵说悄悄话。

　　小孩子的火气来得快，去得更快，尤其对小美，她稍说几句我就心平气和了，反而和她谈起未来，比如想不想嫁我，嫁了之后生几个孩子，叫什么名字。

　　直到许茂林忍不住：“你俩差不多点啊，加起来没我一半的年纪大，说的话连我都脸红了，不嫌臊得慌。”

　　这才闭嘴睡觉。

　　拜师之后，我习惯早起，天还没亮，小美睡得正香，我便和许茂林进山挖法器，不管陈婆子能指点些什么，我们总得有几件防身的东西。

　　桑塔纳不能上山，只好步行，令牌在家，挖了桃木剑和法印，惦记小美的午饭才加快脚步，否则下午才能回去。

　　说好吃过饭就去找陈婆子，可一进门，闷了一上午的小美郑重其事的报告，说是昨晚后半夜又梦到虎子了。

　　虎子问她满不满意，

　　她让虎子以后不要再给她托梦，免得惹我不高兴。

　　虎子不答应，要跟她做朋友，可小美始终坚持，虎子便失魂落魄的离去，小美随后醒来。

　　小美的表态让我大感意外，却也觉得惊喜，前一天还因为虎子和我吵架，转天就变了个人似的，我问许茂林到底跟小美说啥了？

　　许茂林牛哄哄道：“在何道长那你是我师兄，但要说对付女人，你俩加起来都不是我对手，要不你拜我为师吧！”

　　既然小美将虎子赶走，我也投桃报李，答应她等何道长回来就送虎子去坟地安息，而没了找陈婆的必要，下午许茂林领我们钓鱼，吃过晚饭就在家里闲聊。

　　天黑后，许茂林抱着桃木剑不撒手，我犹豫要不要埋回去，这些东西早晚是我的，别被他玩坏了。

　　可许茂林却小声说，虎子走了，可没说不再来，难免夜里又来求小美原谅，还是留下法器安全一些。

　　我怀疑他就是想搂着桃木剑睡觉，因为令牌都挡不住虎子，桃木剑有啥用？

　　但他的担心有些道理，合计一番，我俩决定把冯大愣的刺猬拿来算了。

　　冯大愣去了山东，将刺猬交给我照料，虽然喜欢那个小家伙，可它身上的臭味也难以忍受，就留在冯大愣家，每天过去喂食。

　　跟小美说一声，我俩去拿刺猬，估摸着他家也许有辟邪的玩意，抄家似的翻找起来，最后拿着一轱辘红线回去。

　　天色全黑，院门虚掩着，我以为小美出门了。

　　进了院却听到秀莲叫嚣时，惹人生厌的尖锐嗓音：“不行，你必须跟我回去，睡在他家算怎么回事？你以后想不想嫁人了？”

　　小美嘀咕一句什么，我们没听清，随即又是秀莲的尖叫：“那是你爸私自做主，他经过我同意了么？我可是你亲大姨，我不说不行就不行，那小要饭有什么好的？这都几点了，死的连人都看不见，听话，大姨带你回家，有其他小孩子跟你玩。。。那死孩子掉茅坑里了？”

　　说着话，秀莲出屋，一见我和许茂林在院里站着，脸色大变，还脱口而出：“你们咋来了？”

　　恶人自有恶人磨，秀莲把我吃的死死的，曾威胁我，敢给她告状就下药药死我和何道长，我真害怕她，可她也怕许茂林，一见许茂林面色不善就慌了神，急忙说道：“我来看看小美，这就走了。”

　　说完，她走到茅房外喊道：“虎子你完事了没有？先跟婶回去，改天再让你和小美玩。”

　　本来还想找个借口讽刺她几句，一听虎子，我和许茂林吓了一跳，推开秀莲跑进茅房一看，空空如也，便扭头问道：“你刚刚说谁？”

　　小美也从屋里跑出来，略有惊恐。

　　是我发问，秀莲不情愿道：“刚认识的小孩，不知是谁家的，我来找小美，见他在门口站着，说是小美的朋友可不敢进来，我就领进来了。”

　　急忙追问：“在哪呢？”

　　秀莲指着茅房说：“说是去方便，不知道啥时候跑了。”

　　我看向小美，她却摇摇头：“我没看见，你们走了我就躺床上看小人书，直到大姨进屋。”

　　再问秀莲：“你咋进我家的？谁给你开的门？”

　　秀莲说，门就没插，一推就开了，她还纳闷那个小男孩为啥不敢进来呢！

　　许茂林骂他：“男你个头，那他娘的是个小鬼，你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死娘们。”

　　被如此辱骂，哪怕是许茂林，秀莲依然愤愤不平的还嘴：“你别吓唬我，前几天还听说你们在老孙家抓了一只，这就又惹上了？附近的鬼咋不找别人，光跟你们对着干！”

　　没兴趣跟她解释，也跟这泼妇解释不清，许茂林让她赶紧滚蛋。 头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