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里人并不知道何立是谁,但这几天没人来,也就谈不上有人走。
而郑大先生一听,又躺进棺材:“那我再死几天。”
他没有儿女,却有老伴和晚辈,亲戚们赶忙把他拉起来询问,可郑大先生也说不出何立是什么模样,到底是人是鬼,只说有个叫何立的脏东西会打东面过来,还带着个小脏东西,一定不能见面,否则他会死无葬身之地。
亲戚们说:“你有菩萨保佑,还怕脏东西?”
郑大先生道:“何立太脏,菩萨也不行!”说完又要死。
亲戚们拦住,让他别折腾自己,这何立要是个脏鬼,大家伙还得靠他保护,要是个脏人,乡里这么多人,一拥而上就打死了。
郑大先生答应,却闭门不出,势必不与何立见面。
说完这事,彭卓兴冲冲道:“何爷,那小老头咋知道你要来?还说你是个脏东西,我看他才脏呢,我领你找他去?”
“找他干啥?”
“弄他呀!你都来了,还不送他上西天?”
“我弄他?”何道长两眼一翻,愤愤不平的说:“你们都磨刀霍霍,准备一拥而上把我打死了,我还敢露面么?小卓,你先带我上山吧,侄媳妇的事完了再说。”
何道长就要起身,却被彭卓按住:“别呀,姓郑的现在嚣张的不得了,你能忍?真是这几年腿脚不好,否则不等何立自东来,他敢喊你名字,我就把他绑到山里挖坑埋了,不看僧面看佛面,你不给我出口气,也得给袄玉姑姑报仇,前几年因为挖草药的事,寨子和乡里有点矛盾,袄玉姑姑下来和郑老头理论,可被气的不轻呢。”
不说还好,一说那袄玉姑姑,何道长骤然色变:“袄玉还活着?”
彭卓看他,意外道:“你不知道?”
“不行,我得走!”
“别别别,死了死了,两年前死的,咱们再说郑显秋。。。算了,说我侄媳妇吧,何爷,你得帮我出了这口气,郑显秋谁家的忙都帮,就是不管我家。。。”
彭卓假模假样的抹眼泪,说了他侄媳妇的事。
算不上侄媳妇,那姑娘还没嫁给他侄子,就是青梅竹马的两个人,本来都订婚了,可彭家几十年没有变化,姑娘家却蒸蒸日上,就有点瞧不上彭卓侄子,找了诸多借口拖延婚事,后来彭卓侄子去闹了一场,姑娘家彻底翻脸,不让嫁了,可姑娘愿意,又跟家里死扛,便一直拖着了。
婚没结,饭已经煮了,熟到不能再熟,两家人吵吵闹闹好几年,小姑娘成了老姑娘,除了彭小凡,没人要了,她家只好同意,正准备年内完婚,可半年前姑娘在山里撞了鬼。
先是回了家开始发烧,喝点草药休养几天,烧退了,看上去恢复如初,可她家人却发现她干活时不用左手,胳膊挂在肩膀上晃荡,好像不是她的。
问她为啥不用左手,她说不自在,习惯一只手了,家人觉得古怪,暗中观察,发现姑娘变化很大,比如吃饭时哼哧哼哧的,十分粗鲁,彭卓侄子跟她亲热,她又推三阻四说是嫌恶心,反而对自己很有兴趣,洗澡时摸摸这,捏捏那的。
山里阴气重,怪事多,家人怀疑她中邪,就请郑显秋过来。
郑显秋进了姑娘家门,一见姑娘就骂上了:“谁让你缠着人家大姑娘的?赶紧滚蛋,不然把你打下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
这样一说,便坐实姑娘闹鬼了,她家人虽有担心,可见到郑显秋的气势,也颇有三分信心。
可姑娘却露出个诡异笑容,向郑显秋勾勾指头,张口说话,赫然是沙哑的男人嗓音:“你来,我跟你说句话。”
郑显秋毫无惧色,只是让姑娘家的壮汉过去按住她,免得死鬼暴起伤人,便附耳过去,还冷笑着说:“我看你能说出什么花来!”
正因为姑娘的两个哥哥在旁边按着,这才听清那死鬼说了什么。
他悄悄对郑显秋道:“我知道你是谁了!”
郑显秋呼吸一滞,与那被鬼冲身的姑娘对视片刻,不知交换了怎样的眼神,他后撤几步,真像个被菩萨点拨的弟子,双手合十唱一句佛号:“阿弥陀佛,你真的不肯走?”
姑娘笑了,还翘起二郎腿,吊儿郎当的说:“不走!”
“好,你不走,我走!”
说完,郑显秋大步出门,对姑娘家人说,这鬼不是鬼,而是菩萨派来的机缘,他无能为力,便告辞了。
没了倚仗的高人,姑娘家可就直面死鬼了,郑显秋一走,他们就缩在院角惊恐不已,而姑娘却站起来:“我又不害你家,还给你家干活,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说完,回屋睡觉。
之后的半年,这死鬼就住在姑娘家,但也不是整天冒头,大半时间还是那姑娘自己的意识,只是不管做什么都不用左手,虽说平安无事,可姑娘的气色却一天不如一天,她家人从外面请了一回高人,却被郑显秋拦下,说是一切自有菩萨安排,让她家不要多事,还送了几百块钱,算是替死鬼买个平安。
就这样一直拖着,她家带着小心过日子,看在钱的份上可以忍受,可彭卓叔侄忍不了,别说中邪之后她家又反悔婚事,就算不反悔,也不能娶个身子藏着鬼的姑娘,以至于一见我们就大诉苦水,软磨硬泡求何道长解决。
何道长没有表态,低着头不知琢磨什么。
我却觉得离谱,陈老头被鬼冲了一会就不行了,怎么彭小凡的媳妇被冲半年,既没死也没疯,仅仅是身子虚弱?
向何道长请教。
他说:“不奇怪,就和王来泉缠着刘老太亲热一个道理,他在吸人气,而不是心有怨气才冲身。”
“咱没带法器,能收拾他不?”
“没多少怨气,你都能把他吓跑。”
彭卓喜上眉梢,一拍手就要表示些什么,何道长却说:“别高兴的太早,缠着你侄媳妇的鬼没多大本事,轻易就能赶走,可为什么一说知道郑显秋是谁,郑显秋立刻退了?”
他猛然抬头,问彭卓:“他到底是谁?”
“鬼知道!”
鬼还真知道。
闲扯几句,彭小凡拖着个粗布乱服的姑娘进门,后面还跟俩年纪差不多的壮汉,而那姑娘大手大脚,可皮肤白皙,比彭小凡瞧着顺眼多了,只是满脸不情愿,不像一对有情男女,而像是彭小凡抢来的压寨夫人。
进了屋,彭卓介绍说,姑娘叫小芹,后面两位是她哥哥,随后对小芹和颜悦色,略有一丝讨好的说:“芹,这是何爷,叔请来给你瞧病的。”
小芹看看我们,眉头紧蹙,不满道:“我没病。”
“没病也看看,有病治病,没病强身,何爷的本事可大。”
听到何爷,小芹的哥哥便露出古怪神色,带着警惕将我们打量,忽然询问:“彭叔,这人姓何,他叫啥?”
不等彭卓说话,何道长抢话道:“何立!”
小芹俩哥哥脸色大变,连妹子都不要了,二话不说往外跑,彭小凡追两步没追上,返回来满脸不忿的埋怨:“叔,你看这事弄得,一会乡里人全来找咱家算账了。”
彭卓不知如何是好,十分为难。
何道长却不管他,起身盯着想跑,却被抓住的小芹,绕着她转了两圈,从头看到脚,面对面站定,问道:“你为什么缠着她?”
小芹一脸茫然,反而问彭卓:“叔,他跟我说话呢?”
何道长忽然间变脸,一派怒容:“老实回答,姓甚名谁,何方人士,为什么纠缠小芹?”
我明白何道长的意思是想把鬼诈出来,有什么事大家谈一谈,可小芹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几步,却始终是正常的反应,而我也注意到她后退时,半边身子侧着,应该是左臂不听使唤,半边身子的反应慢了半拍。
小芹受惊,问何道长想干什么?
何道长一击无功,转而对我说:“初一你来,立根筷子把他弄出来。”
没想到会让我出手,惊讶过后就是跃跃欲试的冲动,应了一声,生怕何道长反悔,拉着彭卓跑出屋子,问他哪里有水井?
彭卓说院后就有。
让他准备一根筷子,三根蜡烛和一个空碗,我兴冲冲跑去打水,提着一桶深井水回来,便对着筷子念两句阴符经,而立筷子的小把戏在民间流传很广,一些上了年纪的老头老太太都会使,并不困难,也不是必须诵经念咒,只是道士的规矩多一些,做这种阴事总要祭告一下天地。
用井水冲洗筷子,再回屋里,拉了窗帘,将空碗摆在桌上,后方点燃三根蜡烛,也不知怎么跟小芹论辈分,索性不称呼,就把筷子举到她眼,和声和气的说:“往上面哈口气。”
有彭小凡抓着,小芹跑不了,却将脸扭过,拒不配合。
我转到她面前,好言相求:“你就哈一口吧,我是在帮你。”
还是不理我,我看何道长面无表情,没个明示,全由我自己发挥,便对彭小凡说:“你帮我把她嘴巴捏开,我是在帮她。”
彭小凡犹豫,在彭卓的劝说下才上手,小芹挣扎的厉害,最后吃痛不过,这才含着委屈哈了一口。
何道长说:“不够,从小腹提气。”
小芹瞪他一眼,照做。
让小芹坐在空碗对面,我便捏了筷子,冲着她低吼一声:“给我滚出来站着。”
同时将筷子戳在碗中,撒手,筷子随之而倒。
也不气馁,这招本就不是一下成功的,我让她继续哈气,继续用筷子戳碗。
直到第四下,戳进碗中没有立刻撒手,而是指尖扶着筷子头,稍等片刻才。
却在我撒手的一刹那,碗后三根白蜡的烛光,忽然间颤动两下,险些熄灭。
而筷子也直愣愣的站在碗里。
成了,我暗松口气,这招学了有段日子,却找不到中邪的人,也一直没试过,所幸的是第一次出手便没给何道长丢脸。
身后的小芹张口,阴仄仄的男人腔调:“小孩,你把我弄出来想干什么?信不信我掐死你?” 头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