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说近则不逊,而打从进了湘西,满耳都是蛊的事情,听到我都不把蛊虫当回事了。
直到真正遭遇下蛊,才想起许茂林那一肚皮翠绿色肉芽的惨状,顿时骇的魂飞魄散,不敢马虎,也不敢多想这老太太为什么下毒手,立刻掐起五雷诀,念诵五雷咒。
修道之人讲究一个道行,往大里说,就是对天地大道的理解,往小里说,就是自身功力的深厚,功力越深,能用的符咒越多,比如真正能引来天雷的五雷符,需要八十一年的道行,而何道长当了百年道士,却只有三十年的道行。
画符需要自身的力量去催动符咒的力量,像我这样,以及那些挂羊头卖狗肉的假道士,都无法催动,能使用的只有符号和咒语本身的力量,再进一步就是用体内的阳气,这也要阳气重到一定的程度,而更高的,则是练气功,修心法所修炼出的灵气,这才是能称为功力的东西,道行说的就是这个。
何道长是三十多年前才练出一丝灵气,就让他行走飞快,体质远超常人,而灵气最怕的就是污秽之物,比如经血,比如带怨的阴气。
雷法是道教最高深,最威猛的法术,所有道派的掌教加起来,或许有一两个能引来雷的。
而我满打满算才学了半年,别说天雷,光是掐个诀,念个咒,就让我脑中一懵。
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双眼上翻,全身僵硬,就好像被雷劈了,或者说全身的阳气刹那间被抽走,但这并不影响我念咒语,也恰恰是念咒有效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五雷诀法却有六套手诀,天雷地雷云雷水雷妖雷斗雷,依次变换,口中念咒:“帝思帝思,员门曾孙,玉皇太真,护我身命,去病除邪,使我通真,永保此生,急急如律令。”
这只是心雷口诀,护身用的。
手诀变得快,口诀念得也快,两三秒的功夫眼前发黑的情况却消失了,可不知是心雷抽干了阳气让我出现幻觉,还是心雷护身之后看到了真正的景象,眼前的老太太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成人大小,肥嘟嘟,站立着的大水蛭,那肥硕的身子左右摇摆不停,跟我脑袋差不多大的吸盘口器一扩一缩,似乎下一秒就要将我活活吞下。
骤然看到这么一只怪物,我哪还记得何道长嘱咐要看人家会不会知难而退,脑子里只剩下自保这两个字,二话不说就换了金刀诀,而这伤人的手决要闭口念咒,不让精气外泄,我基本是在心里流过那么几句话:“奉请冥天玉皇尊,灵霄宝殿放光明。。。若有巫师邪教来使法,天雷一响霹你身。。。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都不知道有没有念完,金刀诀便朝那大水蛭打了出去,随后便听噗的一声,一蓬温热粘稠的液体喷在我脸上。
就好像回神那般,我才看清眼前没有大水蛭,依然是老太太,只是变成了吐血的老太太。
红润的脸蛋变成惨白,却依然恶狠狠的瞪我,没瞪几眼又翻了白眼,软到在身后小丫头的怀里。
小丫头尖叫一声,我松口气,却险些被随之而来的头晕目眩击得倒地不起。
没有晕倒并非我忍住,而是有人蹿上来将我双手背缚,扭头看去,就是那别着短刀的少年。
小丫头的尖叫让几个苗人匆匆跑来,他们用苗语交流,我听不懂,只能眼睁睁看着小丫头指着我告状,可我也满肚子火只是没力气撒出来而已,这些苗族人真的太过分了,喜欢我可以好说好商量,怎么能给个玉件,也不问我什么想法就直接下蛊的?
可能是师父骗袄玉的甜言蜜语,让他们吃一堑长一智了吧!
一位苗族大叔听小丫头说几句,随后到我身前,却说了打死我也想不到的话,他严厉道:“你为什么偷了东西还打伤我们寨里的老人?”
人是我打伤的,可偷东西从何说起,我反问道:“我偷啥了?”
苗族大叔伸手在我口袋里掏摸,取出那玉雕的怪物便吼起来:“还说你没偷?这是什么?!”
“这是那小丫头送给我的!”
小丫头急忙喊:“我没有,是他偷得!”
去阿吉家喊我喝酒的一群少男少女也嚷嚷,我以为帮我作证,可那苗族大叔却说:“他们都看到你偷了,你还想抵赖?”
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们,光天化日就冤枉好人,他们不怕挨雷劈么?
言语不通,没法问他们为什么冤枉我,又无力挣脱束缚,我只好向苗族大叔辩解:“他们说谎,我真没有偷,是那个小丫头扑到我怀里,还说送个礼物给我。”
“这么多人冤枉你一个?你倒是说说朵朵为什么送你礼物。”
看着那流泪,不知是心疼老太太,还是委屈的小丫头,我想了想,说道:“喜欢我?”
“哈哈哈。”假笑三声,苗族大叔骂道:“也不撒泡尿照照你的德行,朵朵瞎了眼才会喜欢你,走,押他找族长去!”
围观的人越来越大,却没一个站在我这边,他们拿绳绑了我的手,牵着去阿大家。
走到半路碰上阿吉,问明情况想帮我作证,可他只知道我被人喊走,无法证明我有没有偷,而且相处日短,了解不深,更不知那些人说了什么,阿吉对我也将信将疑,索性不吭声,等长辈处理。
浩浩荡荡一行人,喊着示威的话去找阿大,还有人故意用汉语嚷给我听:“打死小偷,冲下山杀光汉人。”
吊脚楼下,何道长他们还在闲聊,听到喊杀声扭头,全都起立惊讶,阿大当先迎来问发生了什么,随后也不理我,跑去与何道长耳语。
何道长低喝一声:“胡闹!她养蛊养疯了不成?快叫他们放了初一。”
阿吉给我翻译,说阿大让放人,有人不满,还说我偷了东西,铁证如山,一定要剁了手明正典刑。
山里民风剽悍,即便是族长也不能一意孤行,而阿吉听了几句忽然问我:“你咋惹上袄玉姑姑了?”姑姑不是辈分,而是对德高望重的养蛊人的尊称。
我也意外:“给我下蛊的是袄玉?”
“她还给你下蛊了?”
何道长耳目聪颖,听到我俩的对话便怒容满面,大步上前,从苗族大叔手中抢过拴着我的绳子,大叔伸手推他,却被何道长一个以柔克刚的推手,反推回去,他跌退两步,险些摔倒,一群人便咒骂起来,就要动手。
秦老司爆喝一声,抽出腰间的鞭子狠狠甩了两下,叽里咕噜喝骂着将那些人镇住,随后问那给我玉件的小丫头:“朵朵,不许说谎,这玉件是他偷得?”
朵朵拼命点头。
何道长急忙说道:“老司,这事跟袄玉有关系,你觉得能信么?”
秦老司点点头,示意心里有数,便吓唬朵朵:“你再说一句谎话试试,信不信我把你扔到山里喂蛇?”
这番吓唬很成功,直接把朵朵吓哭,却还是没有松口,继续污蔑:“就是他偷得,我没有说谎,他们都能作证。”
秦老司面色不善,又找来那别短刀的少年:“你也看到他去袄玉家偷东西?”
少年点头。
“那你不制止?”
少年说:“我制止了,可他打我。”
秦老司气的吹胡子瞪眼:“你可真有本事,领着一群人还带了刀都打不过他,一会我跟你爹娘说,以后你就跟着我走脚吧,可要当心了,万一被死人咬到,别怪我将你炼了油,烤成干尸,放在屋里当摆设。”
少年赶忙摆手,拒绝秦老司的好意。
秦老司又骂:“小小年纪就学会说谎,我看你长大了也是个恶棍,再不老实说,晚上就带你走脚去,看我能不能让尸体咬死你。”
“我说我说。”比我还大一两岁的少年,秦老司三两言语就吓傻了,急忙叫道:“是朵朵让我做的,她说这小子的师父欺负过袄玉姑姑,姑姑不来,他师父也不去,所以要给这小子下蛊,逼他师父去见面,东西不是他偷得,是朵朵塞给他,但袄玉姑姑是被他打伤的,他用了邪术。。。”
他们说一句,阿吉翻译一句,终于真相大白,秦老司痛骂那苗族大叔:“你也帮着袄玉胡闹?”
大叔讪笑:“哪能呢,我真以为这小孩偷东西了。”
“放你娘的屁,朵朵是你家姑娘,你敢说你不知道?滚,都给老子该滚哪滚哪去,朵朵你站住,道歉,不然我真把你喂了蛇。”
虽然我及时护身,却也担心拦不住袄玉的蛊,不过何道长检查,确定我平安无事,而我虽然得证清白,可秦老司还是劝他:“假管子,你看这事弄得,袄玉不见你是心里有气,要不你去见他一面?”
何道长铁青着脸:“不去。”
“去吧,袄玉连小孩子都利用了,煞费苦心呀,见一面又掉不了块肉,你要不见,我可不帮你要蛇蛊粉了。”
何道长还是俩字:“不去!”
“那我去喊她过来,就说你喊得。”
不给何道长拒绝的机会,秦老司撒腿就跑。
而他刚走没多久,一男一女前后走来,男的是阿大派出去的,请那养蛇蛊的人,可后面那位却不知道是不是要请的客人。
两个寨子离着几十里地,加快脚步也要明天下午才能回来,而且阿大的阿叔说是小丫头,可实际上却是三十多岁的年纪,而来的这位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那长相,极为妖艳,走起路来,屁股一扭一扭,好像长了个真正的水蛇腰,柔若细柳。
女人的魅力被她发挥到极点,就连我这刚刚有点躁动的小毛孩都觉得口干舌燥。
可拉着我手的何道长,却下意识嘀咕一句:“妖精?”
我问他说啥?
他低声道:“跟你一样妖里妖气的,不像个人。”
“我咋不像人了?”
不知是否我声音太大,还是那女人听力太好,我说完,她便遥遥望来,粲然一笑。 头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