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走到近前,何道长不方便多说,与阿大一起起身迎客。
那寨里的人说,客人到了。
阿大问他,咋这么快?
他说在路上碰到的,出了寨子没走多远就碰见了,他不认识养蛇蛊的阿美姑娘,却看到她布裙上有蝴蝶蜡染图案,知道是那个寨子的,所以拦住询问阿美在不在寨子,却没想眼前人就是。
解释缘由,阿大让这人离去,随后请那低眉顺眼的阿美坐下,便不知道说啥了,有事找她的是何道长,亮名号请她来的是秦老司,而秦老司不在,何道长又眯着眼不吭声,阿大露出些许尴尬,只好递给阿美一碗酒,豪爽道:“阿美姑娘,麻烦你稍等一会,寨里的老司马上过来,来,干了这碗酒。”
苗人嗜酒,不论男女,到别人家做客连干三碗是规矩,不过大多是米酒,只有极亲近的朋友来了或者地位很高的人,才拿药酒待客,也只有十几二十度,泡着点中药材,可酒虽不烈,那喝酒的姿态还是很豪爽,端起碗一饮而尽,还从嘴角洒出些许,再擦擦嘴,摆出江湖豪侠一般的肆意狂放。
可阿美却与其他苗人不同,没有山民特有的爽利,反而多了些温婉与羞涩,长的漂亮就不说了,还是一张天生的微笑脸蛋,不论从哪个角度看去,都觉得她在对你梨涡浅笑,快把人的魂儿都勾走了。
而她也拒绝了阿大的好意,伸手推辞,又是一口流利的汉语说:“谢谢族长,我有病在身,不能喝酒,这几位是?”
阿美主动找话,阿大赶忙介绍起来,先说他两个叔叔,随后介绍何道长,然后是他媳妇,我和阿吉被他当成空气。
阿美向几人打招呼,何道长沉吟着张口:“姑娘的汉语说的很好。”
阿美笑道:“我本来就是汉族人,五六岁上的山,后来跟在马老司身边,他觉得我身为汉人应该说汉语,就一直用汉语跟我沟通了。”
何道长问她,马老司是不是蛊王马老九?
阿美点头说是。
何道长便轻咳两声,坦诚道:“阿美姑娘,先跟你告个罪,其实请你来有一事相求,不方便当着你们寨子的人说,所以才用秦老司的名头去喊你,得罪之处,万望海涵。”
这点小事,阿美不计较,就问何道长有什么事要她帮忙?
何道长说了许茂林的情况,末尾解释,听说阿美姑娘中了蛊,只能靠蛇蛊保命,所以想请问她有没有养蛇蛊,若是可以,希望能给我们一点蛇蛊粉,若是有要求也尽管提出来。
说许茂林时,阿美侧耳倾听,说到她身上,便露出几分凄楚之色,脸也稍稍发白,但很快便调整过来,跟我们说:“何先生误会了,当年马老司确实说我需要养蛇蛊保命,可那不是唯一的办法,后来老司见我可怜,回了寨子也举目无亲,就留我在他身边做点零活,几年下来,就把我头发里的蛊解了,你们看。”
说着话,阿美把脑后散披的秀发捋到身前叫我们看,其实没人能看明白,可阿大的阿叔讲的故事中,当年阿美的头发可以用美到妖异来形容,而阿美给我们看的却没有特别之处,无非是又黑又长,还反着太阳光。
也许她要证明的,就是自己的头发很正常。
“马老司给我下了美丽蛊,毒死我头发里的蛊虫,不需要再养蛇蛊救命。”
不说我们,牛头寨的人都不知道美丽蛊是啥,向她请教。
“就是让我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的蛊虫。”阿美低头浅笑,面带苦涩:“是马老司研究失败的蛊,能让女人的容貌保持二十来岁的模样,可活不到四十就要死去,我已经没几年了。”
美貌的女人最惹男人心疼,即便何道长也不能免俗,一见阿美伤心,非但安慰她想开一些,还要给她号脉,或许能找到治病之法。
阿美却谢绝了,她说:“不敢劳烦何先生,这几年也找了不少人给我看病,都没有效果,我是不想再折腾了,就这样也挺好的,只是帮不到您,深感抱歉。”
何道长道:“阿美姑娘不必如此,不过你虽然没养蛇蛊,马前辈却号称蛊王,他应该有研究过吧?难道也没有留下蛇蛊粉?”
“这个。。。”阿美思索起来:“我也不清楚,不过马老司的遗物中有许多瓶瓶罐罐,或许有蛇蛊粉,可他没有标注,我又不懂蛊,他死了之后就全埋在他坟前了,您要是不着急,等我从山下回来,可以去他坟前找一找。”
何道长说:“挺着急的,再耽搁下去,我徒弟就没命了。”
正说着,秦老司回来,身后还跟着那给我下蛊的老太太,由栽赃我的小丫头扶着,步履蹒跚。
秦老司吆喝一声,何道长扭头看去,脸色难看起来,而那老太太的脸色更难看,一来是受了伤,二来是老脸皮混杂了种种复杂的情绪,扭曲到极致。
离着十来米,老太太和小丫头站定,转过身去,故意不看何道长。
秦老司跑来,见到阿美有些意外,询问是谁后,便让何道长去安慰袄玉姑姑,他来跟阿美说。
何道长肯定不乐意,却耐不住秦老司的威胁,只好起身:“初一,扶师父过去。”
他比我还有力气,却装成身娇体弱的病态,伸出一只手让我搀扶,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一步步挪向袄玉姑姑。
再不情愿,那点距离也一点点缩短,靠近后,可以看到袄玉姑姑在发抖,不知是激动还是气的。
何道长的嗓音也在颤,满满是岁月往事的积淀的沉重,他说:“袄玉,这么多年不见,你。。。你。。。”
袄玉竖着耳朵等下文,可何道长却没音了,我心里琢磨他想说啥,你还好么?你想我么?你变了!你瘦了!
一瞬间转过万千念头,我连“你吃了没”这么无聊的话都想到了。
却没想到他说的是:“你为啥给我徒弟下蛊?”
袄玉愤然转身,满脸仇恨和凶狠,嘴巴张了张却没有说话,平心而论,这老太太一脸刻薄相,不知年轻时是否漂亮,但肯定是尖酸泼辣的性子,否则也不会让何道长给她洗衣服。
袄玉不答,何道长叹息道:“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喜欢钻牛角尖,就算你给初一下了蛊,将我逼过去,难道我就会。。。”
“闭嘴!”袄玉终于出声,嗓音沙哑,像是铁钉滑过玻璃,她恶狠狠道:“姓何的,谁说我要逼你过去,是你徒弟偷我的玉貔貅,还要糟蹋朵朵,你们师徒俩狼心狗肺,没一个好东西。”
何道长摇摇头,让她不用再狡辩。
袄玉却狠狠掐那小朵朵的胳膊:“你说,刚刚这贼小子对你做了什么事?”
朵朵怯生生的偷瞟我,认命似的闭上眼,又给我告黑状:“他去袄玉姑姑家偷东西,被我发现就打我,还撕我裙子,在我身上乱摸。”
“无耻。”何道长训斥道:“袄玉,你别胡闹了,你不分青红皂白就。。。阿美姑娘,你先别走,我还有话要跟你说。”
话说一半,何道长忽然发现阿美起身离去,赶忙呼喊,秦老司却从后面拉住他:“我叫她走的,阿美要下山买药,你别耽搁人家,刚刚问清楚了,她没养蛇蛊,马老九的坟前可能有蛇蛊粉,但那九条大马陆守着他的坟,只有月圆才会离开,你逼人家也没用,就两条路了,要么等月圆,要么找蛊苗,你选吧。”
何道长问:“马陆蛊很厉害?不能硬闯过去?”
秦老司急忙劝道:“你别瞎搞,马陆不厉害,但马老九很厉害,他一辈子就养那九条虫子,吃了你肯定没问题,而且他的坟在人家寨子后面,你敢闯,就别怪人家拿猎枪崩了你。”
前有袄玉找事,又被许茂林的事情搞得心烦,何道长额头冒汗,咬咬牙,狠心道:“那就找蛊苗吧,我回去还要四五天,两天之内必须拿到蛇蛊粉,老司,咱们这就走!”
刚走两步,袄玉喝道:“站住,你徒弟偷我东西的事怎么算?”
何道长不耐烦道:“你报警吧!”
秦老司也劝:“袄玉你别闹了,朵朵已经招了,假管子另一个徒弟中蛊,要找蛇蛊粉救命,你再缠着他,他真跟你翻脸了。”
说着话,就要带何道长离开。
可袄玉那对老眼一转,得意的笑了:“要蛇蛊粉?我有办法。”
何道长停步:“什么办法?”
“答应我三个条件,我就帮你弄到蛇蛊粉。”
“你说。”
“第一,救你那个徒弟,你得把这个徒弟留下伺候我,第二,当年你怎么跑的,现在用同样的方法再给我跑一次,第三,当着寨子所有人的面给我下跪道歉,叫我三声姑奶奶,也许我心情一好,就指点你去找蛇蛊粉。” 头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