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付厉鬼,手上没有硬货就只能拿命去填了,咱爷俩说点私心话,有朝一日你遇见厉鬼就躲得远远的,别搞替天行道的那一套,你搭上命都对付不了一只,也就师父还有个同归于尽的资格。。。”
何道长第一次跟我说起厉鬼,就说了这样的话。
我要知道红棉袄是厉鬼,刀架脖子上都不会下来。
下井找鬼是怕画堂春有事,我想看看井里的情况,才能确定那金戒指是否鬼放在桶中,借此纠缠活人的,虽说画堂春跟我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平日里也不是很瞧得起我,可怎么说呢。。。我也看到人家的胸了,不说负什么责,也不能看着鬼害她吧?
说自己艺高人胆大有些狂妄,可知道不该狂,也说明我是个谦虚谨慎的人,敢下井给画堂春博条命,就是觉得红棉袄不该是厉鬼,一来温如玉他们都看到红棉袄了,啥事都没发生,二来如果是厉鬼,这村子且得死几口人,可闹出这么严重的事,村长不会随便请个草头班跑来容鬼道丧,这是拿钱打水漂的行为。
三来是我大意了,我是真想不到自己能碰见厉鬼,这比熊猫还稀少的玩意。
这么说吧,一个男人被冤枉成强奸犯,这冤屈够大够丢人了吧?眼瞅着就要枪毙了,真正的强奸犯现身,表示故意拿他顶罪,就是想欺负他,然后当着他的面,把他老婆糟蹋了,父母儿女全弄死了,如此凄惨和冤屈,这个男人都未必能便厉鬼。
归根结底还是一个怨,而绝大多数的人所承受的苦难到了极限时,会变得麻木,一心求死,想着早点解脱反而没有填满整个心扉的怨气。
所以厉鬼不是他想变就能变的,那得在最痛苦的时候忽略身体和心灵的痛苦,一心怨恨着某人,老天爷才认为他足够委屈,才允许他变成厉鬼,去百无禁忌的报仇。
何道长没教我如何对付厉鬼,当初说起硬货我没听懂,后来知道了龙虎山嗣汉天师府和武当山太和宫是啥玩意,才知道能对付厉鬼的,是这两座宫殿里享受数百年香火的,张天师和真武大帝的神像。
俗话说,绝境能逼出一个人所有的潜力。
一见红棉袄在我眼前,我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转动,可以说是刹那间就将何道长教的本事过了一遍,没找到对付厉鬼的法子。
于是我干脆利落的跪下了。
子午连环诀一掐,反正眼前黑乎乎也看不着,索性闭上眼,肃穆诵道:“尔时元始天尊,在玄景之上,清微天中,九色玉堂,升七宝座,放大光明,普集万灵。。。”
背的是《太乙救苦护身妙经》,经文里说,遇到苦难,默诵圣号,太乙救苦天尊会循声赴感而至,到底来不来我也不知道,反正我是真没办法了,厉鬼就是个炸药包,打不得碰不得,一颗玲珑鬼心又被怨气浸满,跪下喊祖宗饶命都没用,否则我宁可求她也不求那虚无缥缈的太乙救苦天尊。
不知是天尊来救我,还是红棉袄看我长得像个同类,直到头听传来阿龙的呼喊声,我从背诵中回过神才发现自己还活着,可活归活,却不知道眼前的黑暗中,那泡得肿了三圈的红棉袄还在不在,我也不敢乱动,阿龙发现水井的古怪,将井口两个凳子搬起,连动我腰间的麻绳。
没能将我拖上去,却让月射下来,好悬才松一口气。
红棉袄不见了。
劫后余生,手足俱软,还是阿龙帮忙才能上去。
“初一,你怎么跑井里了?”
我惊魂未定道:“我要跟你说井里有个鬼,你信不信!”
阿龙歪头打量我,见我满脸严肃,便也严肃起来:“我信,我就是听见你喊什么厉鬼才找到你的,所以你摘了脸上的布吓唬鬼?你脑子坏掉了吧?”
我看他脑子才坏掉了。
看一眼井里,红棉袄不在,我才搂着阿龙的肩膀带到戏台下,刚穿好裤子和鞋袜,温如玉披着衣服从后台走出,揉着眼问我:“鬼脸一,你刚刚是不是叫唤了一声?”
“对,温爷你下来,我正好有话跟你说。”
温如玉跳下戏台,为了让他们明白事情的严重性,我也没法再隐瞒自己小道士的身份,就问他们,能不能相信我说的话。
温如玉让我说说看,阿龙却拍着胸口保证,不管我说啥,他无条件相信。
我就说自己是个小道士,几年前跟师父去湖南抓鬼,被成精的毒蛇咬在脸上,成了这副鬼样子,所以师父叫我出来转转,见识一下冷眼和嘲笑能锻炼我的心境,反正就是一个意思,我还算有点本事,否则怎么会跟成精的蛇干起来呢?而我这个有点本事的小道士,却遇到了对付不了的厉鬼,厉鬼报仇,百无禁忌,谁拦谁死,所以希望他俩能劝劝毛班主,退了这单活儿,咱有多远跑多远吧。
不一定相信我的温如玉,听我说完便满脸凝重,反倒是无条件相信的阿龙,一个劲说我吹牛,说什么他爹以前在山里采药,漫山遍野都是叫草上飞的毒蛇,从没听说哪条咬人脸的,更别提成精,他让我先成个仙看看。
这些怀疑也就罢了,最后一句差点气死我:“初一,上次你还说,人越多阳气越重,鬼就怕阳气,你对付不了,咱这么多人,总该对付的了吧?”
“我的龙大爷,天黑前你还说这村子有问题,现在就拆我台了?”
阿龙理直气壮:“我说有问题,我没说钱也不赚就跑吧?”
就在我不知如何说服他,温如玉忽然张口:“鬼脸一,我信你,明天我跟班主说,但我说话未必好使,你也得说几句。”
阿龙意外:“温爷,你真信他?”
温如玉盯着我,认真道:“就凭他明知道井里有鬼还敢跳下去找,我觉得我没信错人!”
抱拳施礼,我说:“温爷,谢了!”再狠狠瞪阿龙一眼。
既然红棉袄是厉鬼,我也没有守夜的必要,回棚里睡觉,可脑子里想的全是厉鬼,就好像科学家碰到了什么难解的课题,不管能否攻克,朝思暮想一段时间是免不了。
熬到天亮,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水井,还是那古井无波的模样。
戏班人陆续起床收拾,照规矩,白天要登台献唱,毛班主早早赶来安排,却被温如玉和乐班老王拉到角落,窃窃私语。
村里管吃喝,一天三百是净赚,可乱七八糟分下来,落到毛班主手里的也没几个钱,我以为他怎么也得给温如玉和老王一个面子,可远远的看他们嘀咕,毛班主居然喜笑颜开起来,最后乐呵呵的小跑离去,温如玉急的咒他生儿子没屁眼,都没把他骂站住。
不等温如玉过来,我跑去问他:“温爷,你跟他说事还是逗乐子呢?咋班主都笑上了?”
温如玉气的满脸铁青,骂道:“这个鬼迷心窍的老王八,爷一说有厉鬼,他问爷咋知道的,爷都他妈亲眼看见了,这老王八就乐了,说是跑了一辈子江湖可算等到今天,非要好好敲那老村长一笔。”
我没理解毛班主从哪盘算出财路了,老王解释。
村长只叫我们压阴气,却压出百无禁忌的厉鬼,你说可怕不可怕?
但是我们不怕,能压出红棉袄,就能收拾红棉袄,但抓鬼和压阴就不是一个价了,而善良淳朴的毛班主受到狡诈阴险的老村长的欺骗,精神损失费也得意思一点,当然,这些条件是可以谈的,如果谈不拢,就别怪震怒又有本事的毛班主发飙了。
凭老王对毛班主的了解,他肯定打这个主意。
我喃喃自语:“厉鬼的钱都敢赚,疯了,绝对疯了,温爷,王叔,你们可不能陪着他发疯,就撂挑子,我不信他一个人还能上台表演去!”
温如玉和老王对视一眼,面有难色,还是老王说:“鬼脸。。。那个。。你叫啥来着?”
“陈初一!”
“初一啊,不是我们财迷心窍,是班主对大家伙都不错,好不容易搭成个摊子,我们也不能甩了他不管,就算不考虑情分,大伙家里都有好几张嘴等着吃饭,这散了,家里就得饿肚子。”
我问他们:“肚子和命,哪个重要呢?”
温如玉说:“当然命重要,可这不是没到那地步么?班主就是想敲一笔,咱又不拦着棉袄,她想干啥干啥呗,昨天晚上咱和她不就相处的挺融洽?”
要不我喜欢温如玉呢,他说话能把我笑死:“我的爷,寻常人被撞个鬼都要倒大霉,班主却要发人家厉鬼的财,咱换位思考一下,有人出五百块钱让我揍你一顿,我说没问题,一巴掌呼死信温的,虽然收了钱却没办事,可你心里舒服不?是,你宰相肚里能撑船,可厉鬼的心眼比针眼还小,而且她在井里长眠,咱在旁边敲敲打打,她能不烦嘛?”
“那你想想办法把棉袄抓了?”
说的轻巧,我要能抓厉鬼就不是陈初一,改叫陈第一了。
抱拳行个礼,我说:“温爷,王叔,昨晚跟您说了,师父叫我出来云游,不是出来送死的,厉鬼就没有抓了这一说,谁沾谁死,您看我长成这样,活的也不容易,二十来岁还是童子,您容我找个媳妇过两天好日子,成不?我跟班主打个招呼,这就走了。” 头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