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却是深情
“缦殊,怎么又把窗户打开了呢?天这么冷,小心感冒了。”凤临温和而略含责备的声音,传入我的耳膜,打断了我的回忆。
我慢慢转身,笑:“天冷,梅花是不是就要开了?”
“有花骨朵了,再过个十天半月,应该就会开了,。”凤临走到我的面前,给我披上一件大衣,“走,去那边烤下火,风大,手都冰了。”
我挽着他的胳膊,听话的跟着他走,房子空旷旷的,几乎所有能绊脚的家具都收开了,何况我又在这里住了这么久,即便看不见,也能行动自如。不过,呃,只要他在,我还是愿意挽着他,或者让他牵着手,这样我会安心,即便在无止境的黑暗里。
火炉旁很暖。
我窝在炉旁软软的椅子里,像个怕冷的猫咪一样,烤火。
这个火炉,是资凤翔亲手做的。
我还记得曾跟他说过,以后,等我老了,走不动了,我要回到村庄,建一个老式的房子,就像和爷爷住过的房子一样;还要造一个老式的灶,柴火的,可以烧出爷爷的那种味道;更要有一个大大的火炉,红红的炭火,我把橘子皮一点一点丢到里面,满屋的香……
资凤翔说好,说他亲手来建。
只是,他没有等到我老了——然而我却是真的走不动了,起码,是走不快了。他在这样一个村庄里,给我找了这样一个房子,又和凤临一起,亲手做了灶,做了火炉,还弄了一个漂亮的花园。
“花园里我还做了一架秋千呢,有风的时候,就可以让凤临把你高高荡起,荡到云层里。”他说。
那时,我的眼睛,还有极微弱的视力,他离我很近,我能看到他额上晶晶的汗,还有他悲伤的笑。
他从来没惊讶过我的病,就仿佛他早就知道我会病一样。
当那一晚,我和凤临约了他,凤临说:“哥,我想带着缦殊回乡下。”
他似乎怔了一下,慢慢看定我,像是要问一个为什么。
我努力洒脱的笑着,我们已经好久没见,除了凤临,除了无嗔,除了医生,大概谁也不知道我的病情。可是,我现在的状况,每况愈下,连自己也觉得时日无多,大概还是要和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一一做个告别吧。
资凤翔就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虽然他曾那样伤过我。
可是,在生命的尽头,谁又还愿意去记着那些伤害呢?
人生本来就短,我惟愿我带走的,只是暖,只是爱。
“凤翔,我病了,病得很重,恐怕活不了多久了。所以,我想离开这个城市,去一个安静的地方,就好像我小时候长大的村庄一样。”我更努力的笑着,因为自己也怕,若不这样努力的笑,恐怕那该死的眼泪,就会倾泻而出。
谁不怕死?
何况,我还这么年轻。
何况,我和顾倾砚,未来还有那么长的路要走。
“多久了?”资凤翔的声音,有种刻意压制的平稳。
“如果从有症状开始,恐怕有好几年了。自从,呃,自从你离开后,我就不时头痛,只是前段时间,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厉害,才去看医生,医生说脑子里面长了个瘤。”
“顾倾砚怎么说?”克制似乎还是没用啊,声音还是闪了一下。
“他不知道。”
“他为什么不知道?”资凤翔黑眸一暗。
“我不想告诉他。”
“你不想告诉他?”资凤翔欺近我,不可置信的模样,“缦殊,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他是脑科专家,他是这个领域被神化了的人,他有办法,就算你病得再厉害,他也有办法。”
“没有办法,”我笑得哀伤,“无嗔说,我这是遗传,除了死,没有其他办法。”
“无嗔?无嗔怎么会知……”资凤翔像想起什么,忽的打住,“缦殊,无嗔都和你说了什么?”
“他说,我是来自一个被诅咒的家族,我们家族的女人,从来就没有活过三十岁的。你看,凤翔,我再过两年,就三十了啊,在我们那个家族的女人中,都算得上长寿了,是不是?”我故作轻松的说,然而泪还是到了眼眶,死亡原来是这么可怕,当你对这个世界还如此留恋的时候。
“你信他?无嗔他胡说八道。”资凤翔的眸里几乎有火,他脸颊的肌肉跳动着,带着让人恐怖的愤怒。
“我当然信他。”我的声音很轻,轻得像风一样不可捉摸,“因为那个和我一起出生的缦殊,那个我从没见过的姐妹,她已经不在了啊。所以,我只有信他。”
其实我也不想信。可是,当我头痛欲裂,当我视力时不时模糊,当我不受控的发狂,我不得不信。
资凤临一直在旁边,默默的看着我,见我流泪,他递给我一张纸巾,又用力握了握我的手,像是要传递给我力量。
可是,在这世上,还有力量能对抗死神么?
资凤翔重重叹了一声。
他说:“缦殊,我不管无嗔跟你说了什么,你不要信就是了。这个世上,没有所谓的鬼神,更无所谓诅咒,病了,就找医生,一个医生看不好,就多找几个。顾倾砚既然戴了那么大一道光环,自有他出奇的本领。你去找他,告诉他,要他治好你。而不能像现在这样,做个逃兵,和凤临一起,到什么乡下。你明明知道,你们这一走,就是向命运屈服,再无什么转机。”
“凤翔,我不是要做一个逃兵。我没那么勇敢,可以坦然面对死亡。事实上,我是如此怕死,我是如此渴望能活下去。可是,事到如今,我亦不能自欺欺人,我知道我的身上,再无什么转机。倾砚虽然不知道我病了,但是,我的病例,无嗔却是给他看过的,只不过他不知道那是我。他亦说,我无手术必要,勉强手术,甚至会死在手术台上。你说,连他都这样说了,我还能有什么希望?”
资凤翔沉默着。
久久的。
在我觉得这沉默压抑得难受时,他终于开口,说:“好,缦殊,你想去乡下,那我们就去,我陪着你,凤临亦陪着你。我们就像过去那样,三个人,相依为命,像个不可分割的整体。”
我凄凉一笑:“凤翔,你有家。”
“我没有家。”资凤翔声音蓦然提高,他像只困兽一样,在房子里转了两圈,“霍缦殊,你不要把我想成那种没心没肺、无情无义的人,我不是那样的人。不错,当初,我是没有及时回来找你们,所以让你和凤临吃了那么多苦。可是,在那样一种境况下,我不能回来找你们,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我……”
“哥……”资凤临出声。
“你让他说下去。”我看一眼资凤临,再看一眼资凤翔,“如果我就这样死了,其实我很不甘。我一直想知道,当初海边的那场意外,是如何把我看得比命还重的资凤翔,变成了与我毫不相干的段煜成的。”
“你想知道?”
“一直想知道。”
“那好,我就告诉你。”资凤翔重又在我身边坐下来,他看着我,眼里有着热切而希翼的光,“缦殊,如果你什么都知道了,你是不是就会原谅我?就不会再和顾倾砚在一起?”
“这是两码事。”
“这不是两码事。”一个人的希望,是不是就像火种,一旦有了火星,瞬间就会蓬勃燃烧起来。资凤翔的语气里,有种失而复得的欢喜,他固执的说,“缦殊,这不是两码事。如果,如果你能原谅一个男人的野心,如果你能原谅他在名利面前的贪婪,如果你能原谅他自以为是的聪明和算计,如果你能原谅这些,我们就还可以在一起。哪怕你病了,哪怕真的时日无多,我们依旧可以在一起,每一分每一秒,都不分开。缦殊,我答应你,我再不负你,绝不负你。”
我的笑愈发苦涩,我到底说了什么,又会给眼前这个男人新的希望。就因为我约了他?就因为我来跟他道别?就因为我摆出一副倾听的姿势?就因为我亦想解开心中的那个结?他到底知不知道,有的爱,一旦错过,便是永远。
“对不起,凤翔。”我疲惫的说一声对不起,不是我不想原谅,而是,哪怕事情已经糟糕到现在这个局面,我依然放不下我再次爱上的男人,离开这个地方,离开顾倾砚,并不代表,我就可以接受另一个人,哪怕生命已经不长,我亦只肯,用这不长的生命,来思念他。
顾倾砚。
倾砚。
我的爱。
你若知道我病了,你会怎样?会一直陪着我,陪着我到最后一刻吗?我是多想,多想你能那样。可是,无嗔说的那样可怕,我对自己即将面临的死亡那样害怕,我又哪敢拖着你?如果有一天,你知道,我和过去的那个缦殊,并不是全无关联,你的心,会有多痛。多年的噩梦再度重演,你要有多强韧的心劲,才能抵过这样的劫难?对不起,倾砚,不是我不跟你告别,是我真的觉得,再没有哪一种姿势,强过现在这样无情的离开。
“无情却是深情。”我还记得无嗔跟我说这话时,那眼里满满的恳求! 深圳爱情故事4暮色苍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