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痛不如短痛
是从入秋开始,我的记忆,就逐渐变得混乱而零碎。有时明明想记起这件事,另一些不相关的片段却总不受控的浮上来,让我整个人都慌张而惶恐。
我会疯吗?
当我控制不了我的思维,我会疯吗?
我们到这个小院子里,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那一次,和资凤翔的告别,最终却没有成行。他不许我们走,确切的说,是我如果不肯让他陪着,他就不许我离得那么远。
“你不想离我近一些,难道也不想离顾倾砚近一些吗?”他问。
我不想吗?不,我很想,可是,离得越近,要从他的生命里走出来,是不是就越难?
“如果你执意要走,你亦不肯我陪在身边,那你去告诉顾倾砚,让他陪着你。”
我可以要他陪着我吗?我做了那么多,假孕、流产、疏远、失踪,走近凤临……如此种种,不就是为了让他误会,让他痛恨,让他对我的离开,没那么多的不舍和牵挂。
无嗔说:“倾砚心中有个宏伟的蓝图,只要那个蓝图还在,他就不会垮。”
可我却觉得,无嗔说的,未必是对的,顾倾砚殚精竭虑,苦苦谋划和算计,从倾颜到顾氏,从幕后到台前,可不仅仅是因为他传承了他母亲对颜朝的恨,不仅仅是想要站在那荣耀的巅峰,而是……如果我的感觉没有出错,我总觉得,他对那个叫颜朝的男人,那个颜氏集团里神一样的存在,那个才貌双绝的传说,有一种或许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濡慕与渴望。
他曾跟我说过,他的名字是一个梦魇。
他跟我这样说时,我还没意识到他的名字会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可是,随着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越久,随着他偶尔透露的只言片语,我终还是把他的名字和他的公司联系起来。倾砚——倾颜,他要倾的,可不就是颜氏?一个母亲,到底要有一种怎样的恨,才会在自己孩子的名字里,植入这样一种执念,才会把自己孩子的人生,都用在所谓的报复上?
我想弄明白这个问题。
我去问过无嗔。
无嗔或许是知道什么的,可他却只是微笑着保持沉默。他说:“缦殊,有的事,倾砚愿意告诉你,你自然就会知道;可他若不愿说,我却不能擅自做他的代言人。”
我也曾找过颜子秋,把自己的感觉告诉他,她不是心理医生吗?顾倾砚心里的恨,或许她能疏导?然而颜子秋的态度,和无嗔并无二样,她只是沉默的倾听。我是惶惶然的,我不知道我说了这些,对顾倾砚来说,是不是一个不利的举措。然而我心里却总是想着,在我离开的时候,要为顾倾砚做些什么。我想化解他心中的恨,而不是像无嗔那样,只是纵容。
无嗔无疑是对顾倾砚好的,可是,他却不知道怎样对一个人好。他以为凡事听他的,顺着他的意,倾尽所能去帮他,就是对他好?如果一开始就是错的,你做的越多,无疑是让这样的错误,错得越离谱罢了。
顾倾砚的心里,明明是有一个结的。可是,我们在一起那么久,总是像刺猬一样,靠近了又伤害,疏远了又想着彼此的温暖,总是无穷尽的折磨。等我们终于不折磨了,可我却还来不及等他向我打开心扉,一切又朝更坏的结局奔去。
他的那个结,谁来替他解?
我甚至试图去找郭雯霞,但那个某女人,却不肯见我。
我在这无望的努力里,身体每况愈下。
无嗔终于不肯看我这样折腾,他说:“缦殊,你若继续这样下去,顾倾砚若知道了,会怀疑的。”
他知道我怕顾倾砚怀疑,一个带着家族诅咒的女人,她的前路是看得到的,既然如此,为什么要让心爱的人,目睹她的死亡?明明手上握着一把起死回生的刀,却只能看着心爱的人赴那末路,这是怎样的绝望?
我不愿他承受这些。
那就快点离开吧。
可是,资凤翔不让我们走远,既然不能走远,那我就想离顾倾砚更近一些。
哪怕在他看不到的角落。
当我把这个想法告诉无嗔时,无嗔脸上是难得的严肃,他说:“缦殊,你不要任性。”
他是反对的,但凡对顾倾砚不利的事,他都是反对的。
他说:“你若不肯彻底的离开,他总有一天会知道。”
我说:“不会等到那一天的,因为我的时间,不多了。”
的确是的,那时,我已经完全放弃了手术的想法,在吃中药保守治疗。但是似乎没什么用,我的病情发展得非常快,人已经不是偶尔失衡,视力也受损严重,当我那次见无嗔时,我的可视范围,已经不会在一米开外。
无嗔看到我那模样,或许还是触动了,他沉吟片刻,说:“我来安排。”
他的安排,便是我现在的住处,他的邻居。
这原来是一个并不好相处的老人,我不知无嗔把她安置到了哪里,但这已经不是我关心的了。我住了进来,在顾倾砚来无嗔这里的时候,如果我眼睛足够明亮,我甚至是可以看得到他。
可惜……
凤临很喜欢这个地方。
他喜欢这里的安静,也喜欢房子四周那大片空地。
“缦殊,我们把它都种上花。”他说。
他知道我喜欢花。
女人么,谁不喜欢美好的东西。
他花了很多心思,从别处运来成株成株的活苗,带着厚厚的原生土,种到空地里去。他种了菊花,兰花、紫薇,龙吐珠,还种了百合、玫瑰。与其说是种,不如说是移植,那些花有的甚至是带着花骨朵移过来的,往往不过几天,已经绽开了娇颜。每当花儿开得艳的时候,他就会在清晨采下一束,插到我的床头。
我总是在花香里醒来。
他还会在天气好的黄昏,带我去花园里,我就坐在资凤翔的那架秋千上,看他在花园里忙碌。
“缦殊,这种兰花最是娇气了,晒又晒不得,淋又淋不得,不过,等来年的时候,它若开花了,却又好看得很。”
“缦殊,这炮仗花,最好养了,开花的时候,远远看着就好像一串串鞭炮,可热闹呢。”
“缦殊,这是狗尾巴草,你还记得不?小时候你最喜欢说我是狗尾巴,总是跟着你和哥哥跑。”
“缦殊,这个生筋草长得太快了,都要喧宾夺主了。”
……
在花园里的凤临,总是唠唠个不停,他细细碎碎的说着这些,就好像我并没有病了一样,就好像和我在一起的时光,还可以用永远来衡量一样。
我总是微笑着听他说,偶尔嗯嗯几声。
他是满足的,我却是心酸的。
资凤翔来这里的时间不多。
除了开始几天,他和凤临一起,把房间收拾好,把我想要的东西弄好,把不必要的东西扔掉,其他时候,就很少来。
他每天会给凤临打电话,问我情况怎么样,凤临总是说很好,他便也不多问。
他几乎没让我接过电话。
自从那次他说要和我一起走,自从那次我拒绝了他,我们又回到从前那种疏离的状态。
我不知道他和江蓝到底怎样,就像我不知道他是如何从资凤翔变成段煜成的一样。我有问过凤临一次,凤临说,你照顾好自己就好。
我于是听他的。
秋天快过完的时候,我的头痛发作得频繁起来,每次发作时,整个人不由自主就变得躁狂,有时甚至控制不了的摔东西,甚至拿头撞墙。每当这个时候,凤临就会紧紧握住我的手,或者干脆把我抱在怀里。有次我痛得实在受不了,把他的手臂都掐出了血。等那痛过去之后,我恢复了正常,看着那斑斑血印,终于哭了。
这时我自生病以来,第一次在凤临面前,肆虐的哭泣。
我总是想在他面前装得坚强,哪怕面对死亡。因为我是他的姐姐,是他的依靠,即便是有病之身,我亦是他的依靠,不是吗?
我想,我把最后的时光给他,其实是对我们彼此的一种仁慈,因为他需要我,我亦需要他。
但现在,我却怀疑了。
他是真的需要我吗?
看着我的生命,一点一点流逝,他却无能无力,这对他的心灵,无疑是一种凌迟吧。
我到底还是太自私,舍不得顾倾砚看着我死,却忘了,资凤临看着我死,他所受的痛苦,和顾倾砚所受的,并无二样的。
那要怎么办呢?
长痛不如短痛啊。
我不知是想要给他解脱,还是想要给自己解脱,我是怕极了头痛发作,那样撕裂的痛,每一次都好像是在地狱里走了一遭,我很想做逃兵,想到,要主动结束自己的生命。
我那个家族里的女人,她们也是受不了这样的痛,才选择自杀的吧。
我伸出手,轻轻抚摸资凤临臂上的血痕,说:“凤临,你给我弄点止痛药吧,我实在是受不了。”
资凤临看着我,他不止是疼在身上,也是疼在心里吧。可他却尽量不表现出来,而是努力微微笑着,像平常一样温和的声音,说:“好,我让哥哥去弄。” 深圳爱情故事4暮色苍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