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
无嗔和她站在了同一阵营上?
我想起在那段霍缦殊冷淡我的日子,在我总觉得我们有了隔阂的时候,无嗔曾说:“倾砚,你不要太认真了,女人最是善变的动物,你永远也不知道他的真心,下一秒会交给谁?”
我那时是疑惑过无嗔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的,因为一直以来,他都是希望我和霍缦殊在一起,而且,有时候,我能明显感觉到他对霍缦殊的在意和关照,甚至是维护,然而,那一段时间,他的态度却有了截然不同的变化。
可我却没有去问一个为什么。
若我问了为什么,霍缦殊是不是就不会离我而去?哪怕她真的病重,可她还有我,我是医生,最好的脑科医生,她可以找我,我能救她,我想,我一定能救她。
哦,不,忽然,一个过往的片段在我脑海里闪过,我几乎是呻吟了一声,我想起有一回,无嗔郑重其事的拿给我看的那个病例,不,还要在这之前,这个病例已经出现在了我的面前,那是在这个领域同样具有权威性的一位同行邀我去研讨的病例……
霍缦殊她早就来找了我。
她抱着最后的一丝希望,来到我的面前,希望我能救她,可我却亲口给她判了死刑。她是有多痛苦,多绝望?她为什么不亲自来找,若她亲自来,就算全无希望,我也会拼手一搏。或许,会出现奇迹呢。
奇迹?
然而我心里又有另一个声音,进行讥诮的否定。它说:“顾倾砚,你真以为你无所不能啊,那样的位置,那样的形状,那样的大小,根本就不可能出现奇迹。若强行手术,不过就是加速死亡,不过就是让她当时就死在手术台上。”
当时就死在手术台上?
我脑子里混乱的思绪不停的冲击,然而似乎有个成型的东西突围而出。霍缦殊为什么要瞒我?无嗔为什么要骗我?他们为什么要用那么曲折的方式来找我?却不过是,不过是,在绝无可能的情况下,他们不希望我亲手把自己最爱的人杀死在手术台上!若真那样,那将会是我一辈子的梦魇,是我永远也跨不过去的坎,从今往后,我恐怕再也无法拿起我的手术刀!
他们是为了我。
我记得,我跟霍缦殊说过,我其实很喜欢我的职业,我喜欢手术刀在肌理上游走的那种声音,我喜欢研究新的医疗方法,我喜欢与人探讨一个又一个疑难的病例。
我说,在那洁白的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环境里,我的心会纯粹而安宁。
他们是为了守护我的这份纯粹而安宁。
所以,她找到他,他们站在一起,联手导演一出流产、冷淡、背叛、分手、离开的戏码。他们清楚的知道我这个观众的弱点,知道我害怕伤害,知道我不喜追问,知道我哪怕再痛也要把背叛我的人从心里连根拔去。
他们就是希望我把霍缦殊从心里连根拔去。
我是不是也做到了?
或许吧,这一年来,我从未在无嗔面前提起过那个女人,我把自己武装得刀枪不入,我全身心投入到我的复仇之旅,我……
或许,就如他们希望的那样,经过了一个寒冬,又一个寒冬,很多个寒冬过去了,我就会忘了这段情,这个人,就如我当初忘了梅林里的那个少女一样。
是啊,正如穆子秋所说,这个世上,时间最是公平,也最是无情,它让我们记住的,总是那些新的情,活的人。
没有什么是不能忘记的,即便无法忘得彻底,可终究会变淡,变淡,变得很淡很淡,淡得你即便想起,也只是觉得惆怅,却再也不会痛入骨髓。
霍缦殊,你是要我忘记你吗?转身离去,留给我一个无情的背影,让我忘记的速度,更快一些,是吗?
我心潮翻涌,脸上神色变幻不定,穆子秋没有继续说下去,她只是看着我,带着悲悯的情怀,看着我。
“你回去吧。”我说,“我已经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你看,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它这样惩罚我。”
“倾砚,其实……”无嗔想要出声。
我制止了他:“不要说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她也是为我好,但是,你们不知道,这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是知道她病了;是能陪在她身边;是可以分担她的痛苦、恐惧、无助;是尽我最大的力量,来留住她。即便我真留不住她,我也可以陪她度过最后的时光。无嗔,其实,死,并不是一个无法面对的字眼,人总是要死的。她死了,我若觉得自己还能继续撑下去,我就活着,我若觉得实在累了,我就随她而去。”
“倾砚,你不能这么想,你若这么想,她为你做的,岂不是都不值得了。”无嗔脸色刷的白了。
“什么是值得?恨着她,忘了她,就是值得?”我站起身来,悲凉的笑,“无嗔,我的人生,是不是就是这样?不停的错,不停的错,而我,就是在这样的错误里,一直活着,到老,到死。无嗔,你告诉我,这样的人生,有什么意义?”
无嗔的脸又白了几分,他艰难的咽一口唾沫,声音干涩:“倾砚,有结束,才有开始,你还这么年轻,人生还那么长,总有一天,你会再遇到让你心动的人。”
“是又一个缦殊吗?”我觉得我的笑,不仅凉,还伤,原来失去心爱的人,是这样的感觉,就像穆子秋说的,是有泪都流不出来的感觉,无嗔哪里知道,年少时的那份心动,就如梅花,就如白雪,冬天过去,梅花会谢,白雪会化,心动也渐渐成了一种怅惘。可霍缦殊于我,却不是心动,而是刻骨铭心的爱。我们有过三个孩子,不,两个,我熟悉她身体的每一寸肌肤,我闭上眼睛就能想起她笑的模样,就算在我下决心要将她忘记,她也会一不留神就钻入我的脑海。她是我的爱,刻骨铭心的爱。
我还有能力,再去这样爱一个人吗?
哪怕她依旧叫缦殊。
罢了,就这样了吧,没有了爱,也没有了恨,就这样活着,能撑下去,就撑,撑不下去,就去陪她。
我朝门口走去,身体飘着,心也飘着。
不,我已经没有了心。
“你要去哪里?”是穆子秋。
我没理她。
天要黑了,暮色浓得像化不开,到处茫茫一片,天地很大,可天地再大,我也找不到一个能让我歇一歇的地方。
好累。
如被抽去筋骨,竟是连站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难道不想再听一听,霍缦殊是怎样燃烧自己,来给你留一点暖的吗?”穆子秋这个女人,她真是固执得让人厌恶。
“我不用听,我能想象得出。”
“不,你想象不出。”穆子秋摇头,“或许,你能想象出,她拖着病体,去找我,找小乔,找无嗔,她把自己看到的,听到的,感觉到的,说给我们听,她说你心里住了个魔鬼,要我们帮你,她怕你承受不了失去她的打击,宁愿假装负你而离开。可是,你想象不出,她在离开后,又做了什么?”
“她做了什么?”我几乎无法发声,那个傻女人,她已经病成那样,她自顾不暇,她还能去做什么?
“她说,她要离你很近,她要呼吸你呼吸过的空气,她要和你度过最后的时光,更重要的是,她要为你留下一些美的东西,她希望那些美的东西能给你慰藉,让你忘却那些痛苦和心伤,她说……”
“求你,不要再说了。”我终于听不下去了,心脏处的锐痛,让我整个人都摇摇欲坠。
“你确认,你真的不要我再说了?你不想知道,她到底去了哪里?她到底为你留了什么?”
“你告诉我,她去了哪里,她为我留了什么?我想去看看她,哪怕只是一抔黄土,我也要去看看她,我想告诉她,我很想她,很想很想。”
“一抔黄土?”穆子秋微微笑着,她认真的看着我,眼里隐隐有盈盈的光,她带着一种肃穆、悲悯、感动、敬慕的复杂表情,缓缓的摇头,她说:“顾倾砚,你听好了,你的缦殊,给你留下的,可不是一抔黄土,而是,眼前的,这一树树梅花,过去的,那满园子花香,还有,从未曾离去的陪伴,还有,祈盼你重生的期待!”
“你说什么?”我霍然停住,一双手扣上她的肩膀,这个女人,她在说什么?她知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穆子秋伸出手,脸上的笑,愈发沉沉,声音亦沉沉,她指着那一树树梅花,蛊惑似的说:“顾倾砚,你只要朝这里走,朝这里走,穿过那一树树的花,穿过那道栅栏,穿过那个花园,你就能走到她的面前。你可以把你想要倾诉的,说给她听;把你想要弥补的,做给她看;或者,你什么也也不要说,什么也不要做,你只是就这样陪着她,陪着她,日出,日落,花开,花谢。”
我的脑子一片空白,我似乎听明白了穆子秋说的话,又似乎没有听明白,我看着眼前的女人嘴唇一张一合,脸上的微笑带着圣洁的光芒,她是地狱里来的魔鬼,给我带来死的幻灭。可是,她又是天上的天使,给我带来生的希望。
“还不去吗?”穆子秋说。
“去吧。”无嗔亦说。
我看到他们眼里盈盈的光,几乎要坠落下来。
我蓦的松手,后退两步,喉咙里发出古怪的声音,自己也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我终于醒悟过来,转身就朝梅林奔去,我撞上了树干,然而却感觉不到痛。我知道我的缦殊在那里,在树的后面,在花的后面,她一直在那里,陪着我,陪着我。
我也要去陪她!
我不知道,我还能陪她多久,我不知道上天还给了我多少时间,是一个明天,还是,一个永远。
我发狂的向前奔着,怕耽误了哪怕一分一秒,我已经错过了那么多的时间,我不能再错过哪怕一分一秒!
我的身后,是穆子秋,是无嗔;穆子秋无嗔的身后,是那苍茫的暮色;那苍茫的暮色身后是什么呢?或许是黑夜无止境的黑,又或许,是有一个白天!
新的一天,新的希望!
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 深圳爱情故事4暮色苍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