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缦殊死了?
无嗔似要制止,然而嘴张了张,还是什么也没说,只垂眸敛目,坐在床头的椅子上,摆出一副守护的姿势。
我心里蓦地一紧。
他是怕穆子秋要说的,我承受不起。
穆子秋到底要说什么?她和无嗔,到底都知道什么?
我想起在最后的几次见面中,霍缦殊那苍白而憔悴的面孔,还有那似乎瘦得失了人形的身子,心里忽然有了最不好的预感,我忽的坐起来,双手神经质的抓着被子,死死的盯着眼前这个该死的女人,这个抽去了我人生的支撑,又找到了我心底最最柔软的部分的女人,一字一字,几乎是要把那些字咬碎。
我问:“穆子秋,霍缦殊是不是死了?”
穆子秋再次对我展开了那讥讽的笑。
我忽然觉得她是天底下最讨厌,最让人痛恨的女人,我忽然想傅念铭当初为什么要报你一点恩,为什么不让她去死。
她就该死。
“你说,是不是?”我再问。或许我已经猜到了答案,可是,我还是不死心,不,我不肯相信。
她是要来摧毁我的,这一场战役,她要一个压倒性的胜利。她要把我曾经加诸给她的痛苦,悉数还给我,甚至,连本带利。
“如果,我说是呢。”她微微笑着,红唇轻启,吐气如兰。
“去死!”我手掌疏忽伸出。
她似早有准备,轻巧的避过。
“倾砚……”无嗔拉住我。
我挣脱无嗔。
“滚!”我指着穆子秋,我不想看到这个女人,我真一分钟也不想看到她,不,一秒钟也不行!
穆子秋扬起一串恣意的笑声。
她看向无嗔,说:“傅先生,看来你瞒着他,是对的,他根本就承受不起这样的结果。所以,才一直像鸵鸟一样,不敢去问霍曼殊为什么要弃他而去,又去了哪里。他怕她不爱他,他更怕她死。”
“颜小姐,你不能这样信口胡说。”无嗔脸上有凛然之色。
“我胡说了吗?”穆子秋反问,“他是医生,少年天才,脑科圣手,他和霍曼殊朝夕相处,会不知道她病了?会不知道她脑袋里长了瘤,快要死了?不,傅先生,你太天真了。他早就知道,他在脑科领域浸淫这么多年,会看不出那么典型的症状?他只是怕,所以宁愿选择无视,选择不知。他宁愿相信她移情别恋,相信她是跟资凤临远走高飞。他自我催眠,告诉自己是霍缦殊负了她,这样,他就还能把自己那稍稍软了的心重新武装起来。他就还能成为那个为复仇而活的顾倾砚。”
“滚!”我从牙缝里再次挤出这个字。这个女人,她的脸皮真厚,她的脸皮真厚,她不知道她是如此不受欢迎吗?她为什么还要在这喋喋不休?她要这么得意吗?这回赢了又怎么样?人生还那么长,继续斗下去她难道能保证笑到最后?啊,人生为什么要那么长,霍缦殊已经不在了,这样漫长的人生,要如何才能走到尽头……
我忽然觉得喉咙一阵腥甜,是一口鲜血涌上来了吧,我想要把它咽下去,可是,来不及了,它好像是活的一样,直接从我口里喷了出去。
“倾砚……”无嗔脸色忽的白了。
“我没事。”我用手背擦一下嘴角,看向穆子秋,凉凉的笑:“好了,颜小姐,我懦弱也好,逃避也罢,你都知道了。你看,现在,心也伤了,血也吐了,仇恨也消了,斗志也失去了,你和你的颜氏,是彻底赢了。所以,不妨请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穆子秋却依旧不动,就那样带着讥讽的笑,嘲弄的看着我,然而看着看着,她的脸色变得肃穆起来,笑容没有了,取代的,是一脸沉痛。
她说:“顾倾砚,很痛是不是?痛到要吐血,痛到呼吸都太重,痛到思念都不敢,痛到泪都无法流出,是不是?失去一个人的感觉,真的很痛。我想,此时的你,大概能明白当初我失去子谦的那种痛了。那是你一手导演的,而我今天,不过是想让你也尝一尝。我爸爸他不欠你们的,我们颜氏,更不欠你们的。可结果呢?你们都对我们做了些什么?我母亲容貌尽毁,凄惨死去;我父亲孤独半生,思念成疾;我的小婶婶差点永远都醒不过来;我和子谦几乎死在你们的车轮下;还有颜氏,这么些年,被你们在各个领域算计、打压,历经重重险难,逼得我的父亲,不得不重病之下,依旧殚精竭虑,没有片刻安宁。我们好好的一个家,原本可以平静、幸福,可却因为你,成了今天这模样。可结果呢,结果却是,你母亲在你心里种了一颗仇恨的种子,那仇恨原本与你无关,你却因此疯狂报复。你以为当知道真相后,只有你自己觉得幻灭?你可知道,我和我父亲的幸福,成了怎样荒唐的殉葬?顾倾砚,如果杀人不用犯法,我真恨不得将你和你的母亲千刀万剐。可是,可是……”
穆子秋的声音,悲呛得让人几乎听不下去。她深呼吸着,很久很久,才再度平静下来。
她的唇边重又露出那种讥讽的笑。
她说:“可我不敢将你们千刀万剐,哪怕心再痛,哪怕背负的再多,我还得留着这条命,还得坚持下去。我的父亲需要我,子谦需要我,还有颜氏,也需要我。我只有挺起腰,昂着头,不让自己泪留下来。太痛的,要平复,不要再受它的影响;太恨的,要原谅,不要带到今后的生活;太不堪的,便只有努力说服自己忘记,把它彻底的翻过去,而我要记住的,只有爱,唯有爱。我今天来之前,父亲有过短暂的清醒,他问我去哪里,我说,我要去找顾倾砚。他说,孩子,不要只带着恨去,要带着宽容、悲悯、还有爱,他说,这个世上,爱比恨更有力量。”
最后一句话,穆子秋说得又缓又重,每一个字,似都狠狠的撞击着人的耳膜。
爱比恨更有力量吗?我似乎听谁说过。是她吗?是她吧。
穆子秋黑如深潭的双眸,意味深长的看着我。
她说:“顾倾砚,或许,你的身世,是带着一种荒唐而可悲的色彩;或许,你的童年,是孤独而不被人爱;又或许,你的少年,是艰辛而痛苦无助;还有,就算到了青年,你也活得苦闷、压抑、疲累……你有很多很多理由,来怨恨这个世界,去破坏那些美好。但是,你别忘了,不管如何,你还是有爱。且不说给了你姓氏的顾老先生,不说不与你相认的你的生父,不说时刻陪伴你的兄弟无嗔,单说你的恋人霍缦殊,她给你的,便是这世上如瑰宝一样贵重而绚烂的爱。”
我只觉得胸口又翻滚起来,一种本能的想要逃避的态度,让我不愿再继续听下去。
我转向无嗔。
“无嗔……”
无嗔的脸上又是那种平静的淡然,他看了我几秒钟,说:“倾砚,你就听她说下去吧。你是医生,她也是医生。我想,她可能是对的,心理上的陈疾,只能疏,不能堵。”
我默然。
穆子秋早就说过,她来,是要作为一个医生,放出我这个病人心里那仇恨的毒血。她不是已经放出了吗?那脓一样的仇恨被挤出去了,可是,有什么意义?她以为,她能再用爱把那个伤口填平?霍缦殊不在了,我生无可恋。
“顾倾砚,你大概无法猜到,霍缦殊在离开你之前,究竟都为你做了多少?如果说她的生命就是一截木头,那她把这截木头燃烧到最后,就是为了多给你留下一些暖。她应该是希望这些暖,能陪你度过一个冬天,又一个冬天,很多个冬天过去了,那伤痛和思念是不是就淡了?你是不是就能开始一段新的感情,有一份新的生活?时间最是公平,也最是无情,它让我们记住的,总是那些新的情,活的人。
“让我们把时间的钟拨到两年前吧,拨到那个你最欢喜的时刻,却也是霍缦殊最痛苦的时刻。那时,你欣喜若狂的得知,霍缦殊怀孕了,从一纸尿检阳性的检验单。然而,你却不知道,她的尿检阳性,却不是因为怀孕,而是她的脑瘤。对,她脑子里长了一个瘤,从而导致了那样的结果。可她看你误会后那份欢喜,终没有说实话。她一方面四处求医,想要求得自己生的希望;另一方面,她又想真的给你一个孩子,这样,即便她不在了,可有孩子相伴,你也不至于太痛苦绝望。可是,不管她如何努力,老天爷还是不肯偏爱她,不肯赐她一个孩子。可她已经没有太多时间了,她脑里的肿瘤越来越大,已经压迫到她的视神经。如果她不赶快接受治疗,她的病情将会急速恶化。在这种情况下,她不得不编出流产的谎言,不得不住到了资凤临住处,不得不开始吃药打针。她本来不可能这么轻易就瞒过你,但是,她找到了无嗔,无嗔和她站在了同一阵营上。” 深圳爱情故事4暮色苍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