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凭什么复仇
窗外,一片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飘了下来,飘到窗台上,像一只断翅的蝴蝶。
我亦像一只断翅的蝴蝶。
如果无嗔说的是真的,那那个真相,是不是就折断了我仇恨的翅膀?
我还能在那复仇的天空下飞翔起来吗?
如果不能,那我剩下的时光,还可以做些什么?
我只觉得心里很空很空,空得仿佛就没有心一样。
或许,我应该悲伤、难过、痛苦、质疑……不,无论一种什么样的感情,也好过此时我这模样。
我木然的看着那一片落叶。
没有目标的人生,是不是已经走到了终点?
空气里有微微的一声叹息。
是穆子秋。
她站起来,身子朝我俯下来,脸离我的脸不过十厘米的距离。
“顾先生,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她说。
我没作声。
“顾老先生不是你的父亲,想必你早就知道。”她又说。
我依旧没有作声。
“那现在,你应该也知道,颜先生,也不是你的父亲了吧。”
我还是没有作声。
“你的父亲,是……”
“滚……”我终于吐出了一个字,很轻,然而却仿佛用尽了我所有的力气。
“滚?不,我今天特意前来,固然是要给你讲故事,然而,故事之后,却不是要就此离去……”
“滚!”我又说了一句。
穆子秋脸上浮起一个讥讽的笑容,那笑容越来越大,终至于扬起一串得意的笑声,她说:“你果然是一个懦夫,在这世上,再没有比你更软弱的人。你一直以来,都在逃避一个真相,哪怕我把真相摆在你的面前,你也宁愿从未听过,是不是?”
我没理她,一个得意的女人,她抓住了我的七寸。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为,我的七寸,是霍曼殊,可此时此刻,我才明白,我的尺寸,是我的仇恨。若仇恨没有了依附,若仇恨成为一个荒唐的笑话,我就是个被人抽去脊柱的废物,再没有什么能将我支撑。
我缓缓起身,迈步,向门外走去。
屋外很冷,铁灰色的天空,带着一种沉重的压抑,压得人几乎要透不过气来。
“倾砚,”无嗔亦步亦趋。
我停下,艰难的开口:“谢谢。”
谢什么呢,是要谢你一直以来帮我?还是要谢你一直以来瞒我?或者,是要谢你一直
以来都把我当做一个笑话?不,我只是要谢,你一直以来的陪伴,和给我的那种安心。不管你出于什么因由,那些寂寞的日子,我终归不是一个人。
“倾砚,难道,你真的不想问一问,我为什么来到你的身边吗?”
我摇摇头。
无嗔脸色苍白,嘴唇动了动,然而却没再说什么。他回头看向穆子秋,后者站在门槛上,脸上讥讽的笑已经没有了,而是一脸淡漠。
“颜小姐。”无嗔的声音里,竟隐隐有哀求的意味。
我再次迈动双脚——明明心里很空,空得像那无边无际的旷野,可脚步却是这样沉,沉得像是拖着了整个宇宙。
“顾先生,”穆子秋清越的声音,在身后扬起,“你不想问傅先生为什么来到你的身边,难道,你也不想问一下,我为什么来到你的身边吗?”
我脚步不停。
这个世上,成功的人总是很得意。她找到了我的七寸,她摧毁了我的意志,她让我失去了支撑。顾颜之争,她釜底抽薪,剿灭了那熊熊燃烧的仇恨的火焰,她成功了。
成功的人总是很得意啊。
所以,她来到我面前,给我讲这样一个故事,而且,不是一个人,还有无嗔。我不知道她和无嗔,是什么关系?可是,我已经不想知道。事到如今,所有的真相,对我还有什么意义?
颜朝不是我的父亲。
我的父亲,是傅念铭。
我没见过傅念铭,我只听说过他,他在我心里的形象,不会比芸芸众生中的一张普通面孔能给我更深的印记。可是颜朝却不同了。在我没见颜朝之前,我心里无数次臆想过他的面孔。在我还奢望父爱的年少时期,我在本子上画过许多男人的肖像。我总是喜欢把他画成丑陋的。一个见异思迁的男人,一个不要自己骨肉的男人,可不是丑陋的?然而,或许是一种潜意识的渴望,我又会在那丑陋的脸上,画一双温暖的眼睛,就那样看着我,在我的画里。
我的母亲不喜欢我,那我的父亲呢,他也是不喜欢我的吧?
不,他何止不喜欢我,他甚至希望我从来就没有来到这个世上。他对我,是天生的厌恶。只是因为我的母亲,阻碍了他的爱情?可是,我又何其无辜,如果能够选择,谁不愿意选择做一个爱的结晶,有一个温馨平凡的家。
没有一个人,是从一懂事,就对这个世界充满仇恨,就想着要破坏一切美好。不,没有一个人是这样的。
我只是嫉妒,只是恨,只是渴望,我想要努力一些,努力让自己站到他的面前,努力以一个成功者的心态,努力让他后悔,后悔当初的选择。当然,或许,我亦奢望,奢望在他那张丑陋的脸上,有一双温暖的眼睛,那双眼睛里,终于有了我的影子。
可他却不是丑陋的。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他时,是十八岁。那一年,我大学毕业,顶着少年天才的光环,带着复仇的使命,回国。
我那时住在一个酒店里,一天早上,我下楼去吃早餐,却看到一个男人,被几个人簇拥着走了进来。那个男人,长着一张过分好看的脸,脸上是温情的笑,举手投足之间,带着一种庞大的气场。他进得大厅,目光微微一扫,看到了我,竟是顿了一下。我礼貌的还了一个微笑——在陌生人面前,我能笑得温雅谦恭,仿佛世界上最心地纯良的人。只有我自己知道,那不过是一种习惯,一张面具。
男人见我笑了,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那温情便也到了眼睛里,有了温暖的意味。
就好像我笔下的那双眼睛。
我竟觉得心头一窒。
只是,这是他唯一一次对我这样笑。
后来,我知道了他是谁,他也知道了我是谁。因为种种因由,我们又见了几次面。然而再见面时,他看向我的目光,却总是带着一种不加掩饰的讽刺、不屑,或者干脆就是无视。对,是无视,他似乎很讨厌见到我,是因为我的存在,提醒着他的残忍和无情吗?
我心里恨意滔天。
每见一次,那种恨,又要强烈几分!
你不是讨厌我吗?你不是无视我吗?你不是对我不屑吗?那你记好了,总有一天,我要走到你的面前,把你拉下高高的宝座,我要你身败名裂,一无所有。哪怕是你伏在我的脚边,乞求我的原谅,我也只是向你表达我的讥讽、不屑、无视……不,不止这些,是要比这多得多,我还要把我的痛苦、孤独、寂寞、悲伤、害怕通通都加诸于你,让你余下的人生,痛不欲生!
对,我要这样做!
可是,可是,我还没有等到这一天!
是因为我没有能力吗?是因为我不够努力吗?不,不是这样,不是这样。是因为,是因为我的恨从一开始就是错的,是因为所有的人,都在看着我,看着我出丑。对,我就是一个小丑,一个生活在虚构的仇恨里的小丑。
我凭什么复仇?
我哪里有仇可复?
我的出生,是一幕荒唐剧,我的成长,也是一幕荒唐剧,现在,我所有所有的谋划,更是一幕荒唐剧。
我哪里有仇可复啊?
我不过是那生我的女人,一手锻造的一个工具;又或者,我还成了,身边这帮我的男人,借以利用的另一个工具;至于那个站在我敌对面的女人,我大概,是激励她迅速成长的又一个工具吧!
一个工具而已。
这大概就是我生命的全部意义吧。
我只觉得胸口一阵无法忍受的锐痛,明明胸腔里什么都没有了,明明心已经不在了,为什么还会这么痛?这么痛!
为什么?
无嗔,穆子秋,你们觉得,我还需要再来问一句为什么吗?
我想发出一阵嘲弄的笑,是我对我的命运的最后一点反抗。
然而我没有笑出来,我只感觉到一股悲呛的气流,卡在了喉咙那里,上不来下不去。
我的眼前一黑,身子也似乎不稳。
然而还没等我麻木的意识反应过来,我已朝地上栽去。
“倾砚……”
“顾先生……”
我隐隐听到两声焦急的呼唤,那呼唤越来越轻,越来越轻,竟轻得好像是从白云深处飘了过来。
倾砚……
倾砚……
倾砚……
是谁在唤我,在白云的深处唤我?如此熟悉,如此深情,又如此温柔,如此让人渴望,是谁?
一张过于苍白的脸,一双过于沉郁的眼,在我即将失去意识的脑海里,慢慢浮现出来,就像是在空荡荡的池塘里,浮现出一朵洁白的莲花。
缦殊……
我的缦殊!
你可知道,我是如此想你!! 深圳爱情故事4暮色苍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