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你讲一个故事(2)
故事讲到这里,穆子秋似乎也陷入了故事里孩子的悲伤,她的眼里泛起了水雾,目光看向他处,好一会儿,似乎才平静下来。
“你很入戏。”我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唔,很久很久以前,这果然是一个够老套的开头,也不辜负里面那够老套的内容。
“是的。”穆子秋轻轻拭一下眼角,不理会我的挖苦,认真回答,“我努力把自己想象成就是故事里那个小男孩,,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体会他的悲伤,我也才能明白他在以后人生路上所做的每一个选择,究竟是出于一种怎么样的动机。这段时间,我去过很多地方,走访了很多人,我试图还原当年的那一场恩怨。或许,在这场恩怨里,并没有谁一开始就有很邪恶的动机,只是错一点点累加起来,终于酿成巨大的祸。死去的,活着的,都无法解脱。”
“你不用像一个道德审判者一样,对我说这诸多感悟,你只要单纯的讲你的故事即可。”我笑意加深,话里讽刺意味更浓。
“也好,我们还是继续回到故事里,回到还在童年时期的郭雯霞和那个小男孩身上。”穆子秋看向我,忽然若有所指的说了一句,“其实,基因这个东西真是奇妙,你虽然未和他生活过一天,但你和他,却长得实在像。”
我脸一沉,我不喜欢她这样一种带着悲悯的了然的口气,这个世上,有很多事,我们可以选择知与不知。这个女人,凭什么她来讲故事,我就要听她讲故事。我不管那个故事里,到底都牵涉了谁,我可以选择不听,不知。
“颜小姐,如果你是以一种悲天悯人的情怀而来,我倒建议你不妨就此离开,因为我更喜欢,听一种纯粹的叙述。”
“你是在逃避。”穆子秋直视着我,眼里有锐利的光,“顾先生,如果你遇到某些问题,不是一味逃避,或许今天,你的身边,除了傅先生,就还会有其他更重要的人。”
其他更重要的人?
我脑海里蓦然闪现出霍曼殊的脸。
“你到底要说什么?”我的声音带了几分寒气。
“你只要安静的听下去,你就会明白我到底要说什么?“
“我没那个耐心。“
“你必须有。”穆子秋眼里的光又利了几分,有那么一瞬,我竟有种是颜朝坐在我面前的错觉。我和颜朝,是见过几次面的,每一次,他都是淡淡扫我一眼,明明是漫不经心,视线却又锐利到仿佛能刺穿我的肌肤。我每次在这样的目光里,都会生出一种蓬勃的恨意。
他以为他是谁?
眼前的女人,以为她是谁?
我倏忽起身,沉默的做出一个请的手势,不欲再与她周旋。
管她什么故事,我不爱听。
穆子秋见我如此,却是莞尔一笑,她转头看向窗外,声音轻扬:“傅先生,你说,我这故事,还要不要继续讲下去?”
一个人影,出现在窗棂下,接着,那人影到了门口,进了房间,来到了我和穆子秋的面前,是脸色愈发肃穆的无嗔。
“颜小姐,你知道多少?”无嗔问。
“你知道的,我知道,你不知道的,我大概也不知道。”穆子秋答。
“既然如此,让我来和倾砚说吧。”
“我不介意,只是,顾先生,你介意么?”穆子秋看向我。
我目光锁定无嗔,心里慢慢的升腾起一股悲凉的感觉,我就知道,无嗔走近我,不会真是无聊。他这样一个能量强大的人,这样几年如一日的帮我助我,总是会有他的理由。我从来没想着要去深究那个理由,或许是我在潜意识里逃避,逃避那个未知的理由,会带给我伤害。我宁愿固执的认为,不管无嗔怀了什么样的目的,他总不会伤我罢了。
是因为我的世界里,几乎找不到这样对我好的人,所以,我宁愿做一只鸵鸟,也要留住这份好吗?
可是无嗔,你到底瞒了我多少?
在过去这么长的日子里,你能瞒我?难道,今日,因为穆子秋开了个头,你就不会瞒我?
我找不到理由说服自己来相信你。
所以,不如还是听穆子秋继续讲吧。尽管,她的故事,才开了个头,已经让我如此不舒服。
我缓缓落座。
“请继续。”我说,身心都有一种空虚的无力感。
无嗔坐在我的旁边,轻轻叹了口气,看向我的目光,有一种沉甸甸的情愫。
穆子秋的声音,依旧带着那种悲悯的哀伤。
“母亲吐出的长长的舌头,父亲一滴一滴湿湿的泪,便是烙在小男孩脑海里永久的画面。那个夜晚,埋了麻风病的父亲,再次埋了他的母亲,天亮的时候,依旧牵了他的手,却是去一个守林员那里。
“守林员也不是那个村庄的村民,来自另一个遥远的地方,和父亲有几分志趣相投。他曾看到父亲到这里和他一起看书,看完后,又把书放到盒子里,埋到地底下,像藏神秘的宝贝。他以为这一次,父亲也是来看书的。然而父亲却是把一封信交给守林员,又郑重的把他推到守林员面前,连说了好几句拜托了,还深深的鞠了躬。然后,父亲又再次弯了腰,把他抱到怀里,重重的亲了他一下,粗硬的胡须扎了他,很痒,还有点疼。
“父亲是在那一个晚上离开他的,他睡到半夜醒来,发现父亲不在身边,惶惶的不敢闭眼,也不敢哭,就这样熬到了天亮。
“天一亮,守林员就带着他,走路,搭车,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见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女人,然后,被送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家。
“他一直没哭,也没问父亲去了哪里,更没问父亲还会不会回来。他只是谨小慎微的生活着,带着一种阴郁的气息,努力把自己缩得很小很小,小得让所有人看不到最好。然而这个新家里那个漂亮的小女孩却注意到了他,她和他玩,也会把自己不爱吃的东西给他吃,她不叫他的名字,总是喂喂的唤他。他其实是有名字的,他还很喜欢自己的名字。”
穆子秋说到这里,顿了好一会儿,才说:“顾先生,请听好了,他的名字,叫傅念铭。”
傅念铭。果然是他。
我心里微动,其实故事开始不久,我便已猜到,故事里的小男孩,便是傅念铭。
顾、郭、颜、傅,当年四个家族,本是有着非同一般的情谊,然而却因一场并非你情我愿的爱恋,一场荒唐闹剧的婚姻,裂开了一道又一道细缝,那细缝越来越大,终至于无法弥补。
“傅念铭在郭家只呆了三年,第四年的时候,那场惨烈的浩劫终于结束,傅家被正名,傅父本是颇负盛名的书画家,被各方人员多次相邀还俗,可他就是不肯。他已被这尘世里的种种恶相吓到了,自身的欲念,人心的丑陋,是他再不愿面对的,他宁愿伴着青灯古佛,日日敲钟,夜夜念经。
“傅母大概也是经历了这生死劫难,看开了很多,摒弃过去恩怨,前去看望自己的丈夫。然而他却避而不见,说自己是有罪之身。他说,如果你还念夫妻一场,肯原谅我,就对念铭好一点。是这样一句话,才让傅母想起,那个被她刻意遗忘的私生子,此时还在郭家。
“傅母回来后,从郭家接回了傅念铭,让他正式认主归宗。然而更多的好,她却是给不起的。傅念铭到了傅家后,因为私生子的出生,加上生母的卑微,又没有父亲在旁照拂,日子并没有比在郭家好了多少,性子却更加阴郁。因为就连曾经儿童的伙伴郭雯霞,都没有在他的身边了。何况,还有比他不过大了两岁多点的二哥郭昭铭,三五不时的欺负他,而比他大出近十岁的大哥郭斯铭,遇到两个弟弟的争执打闹,却几乎不问任何因由的站在二弟那一边。他们才是亲兄弟,他是多余的。这是郭念铭那段时间最深刻的感悟。
“他没有让这样的日子持续很久。在傅家呆了三年,小学毕业后,他离家出走,和社会上一些杂七杂八的人混在一起。那时的他,虽然不过十二三岁,却目光阴郁,出手狠辣,再加上有几分头脑,遇事又冷静,挨得住打,挨得住痛,所以很快脱颖而出,竟成了那帮小混混的头目。就连比他大许多的人,也愿意唯他马首是瞻。
“他是在有一次,一个手下试图调戏放学回家的郭雯霞时,再次遇到这个儿时伙伴的。毫无疑问,那个运气不好的手下,被他狠狠的扇了几个大嘴巴子。当郭雯霞看到一个矮个儿男孩狠狠的教训另一个高个儿男孩,那高个儿男孩却连吭都不敢吭一声时,原本受到惊吓的她,不由噗嗤笑了。
“其实那时,她并没有认出傅念铭。当傅念铭走到她的面前,生涩的叫她的名字,并提醒她自己就是曾经那个喂喂时,她才想了起来。对于旧友重逢——如果她心里把他当朋友的话,她表现得倒是很高兴。她本就是一个喜欢刺激的女孩,对于有一个在社会上混的又听她话的朋友,自是得意。
“在这之后,他们倒时不时在一起玩。说是玩,依旧是她命令他,他替她解决各种问题。比如哪个女孩有她没有的东西,他让手下去把那东西抢了去,破坏掉;亦或她想要个什么新奇的玩意,他千方百计去弄了来,献给他;当然,更多的是,是帮她教训一个又一个所谓的情敌——那时她大概是恋爱了吧,她喜欢的男孩,名叫颜朝,是个非常受女生欢迎的人物,围在颜朝身边的女生,总是一茬又一茬。他都记不得到底帮她教训了多少这样的女生。他让手下半路拦住那些女生,吓唬她们,调戏她们,偶尔也用麻袋罩住她们打一顿,他记得最清楚的一次,是应郭雯霞的要求,亲手剪掉了一个女生快到屁股的长发,剪成一个秃子。那女生的父母,也不是吃素的,愣是一步步追查,把他查了出来。他那时还算不上成年人,何况这又不是刑事案件,可他还是被弄到看管所,关了一个多月才放出来。那一次,警察曾通知傅家,可傅家没有任何人出头。他亦不需要那个家有人为他出头,他现在混出了名堂,能自己养活自己,才不在乎那个什么家。
“从看管所出来后,他因为有个坐牢的经验,更为那一群混混所崇拜,他们成立了一个帮派,他们叫他大哥。是从那一刻起,他在黑道上,迈出了真正意义的一步!” 深圳爱情故事4暮色苍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