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血换玉,以玉易血。
所有人都知道血玉门名字的由来,但整个江湖却没有一个人能说出这个神秘组织的来历。好像无论年纪多大的人,回忆一番,都说好像自己小时候就听说过这个组织的名字。似乎它真的起源于遥远的古时,起源于那个还需要用玉作为交易媒介的年代。
毕竟它这门生意足够古老。
无论你想要杀谁,只要你能出得起相应的价钱,它就一定能给你个交代。
想要的人命,或者返还十倍的金钱。
交易的具体手段只流传于坊间——甚至就连这传说也会不定期更换,没有人摸得清这究竟是个多大的组织,组织如何运转,有多少杀手。就像湖中的高塔,虽然一直隐藏在浓雾之中,外人看不分明,可谁都知道它的存在。
只要你有这方面的需要,都可以去找它。
但是如果有人试图利用规则,提供一个跟自己毫无瓜葛的高手的名字以期收回十倍的本钱……
江湖中所有与此有关的传说都证实了,接下来这个人身上一定会发生十倍于死亡的惨剧。
他们不管你要杀的是贪官还是平民,是大侠还是大盗,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行事之时,绝从不掺杂自己的主观判断。既不会因目标是济世大侠而拒绝动手,也不会因目标是无名小卒而大意轻敌,格外让人放心。可能所谓的众生平等,在他们那儿才能真正达成。他们眼中的世人,只怕只是一个个行走的商品,全无分别。
多年来,有不少正道人士认为其杀戮过度,为祸江湖,欲图将其铲除,自然也有更多的阴谋家、弄权者企图将其收入麾下,作为自己的专属死士团。然而任凭他们穷尽其力,也未能沾到这个组织的任何衣角。
它只是一把会杀人的刀。
刀是工具,刀没有任何立场。
可也正是因为这份不可触及的神秘和几乎百发百中的精准,才会让所有人感到莫名的恐惧。它太过抽象,宛如是一种天灾。
所以血玉门又有个更通俗的名字:无常门。
当黑白无常站在你面前的时候,好像无论谁都没什么可选了。
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接了多少生意,只是听说过,他们前前后后只有三次失手。而那三次也让组织遭受了从未有过的重创。除了那三人之外,再无失手。而那三个人,就算他们没能杀得了,也没人会怀疑他们的手段和能力,恰恰相反,人们反倒对它赞赏有加——毕竟他们并没有因为这三人太难得手且风险极大而回绝买家。甚至很多人还推测,这是意图覆灭组织的人想出来的不是办法的办法,企图假这三人之手,给血玉门以致命打击——如果他们接了这笔生意,后果显而易见,能得手反倒是奇迹。
当然事实是否如此,全部都无从考证,或者这一切只是好事者编撰出来的耸人听闻的传说。不过人们还是津津乐道,因为这个传说本身实在太有魅力,值得反复品味,只因那三个目标,根本已经不能算是人。正如他们的绰号所示,他们一个鬼,一个神,一个妖。
温尧南不是神,不是鬼,也不是妖。所以在那黑衣人口中说出“血玉门”三个字的时候,纪肃几乎又要倒下。
虽然他对三哥的武功极有信心,可面对血玉门,绝望感依然止不住地滋生。
此刻二人已酣斗了一盏茶十分,温尧南丝毫没有落到下风,可相对的,那黑衣汉子也好像没有感到任何意外一般,神情十分从容。“难道他有必胜的把握?”这个念头像路边的杂草一般,不知怎么地就冒了出来,纪肃恨不得狠狠抽自己一个嘴巴,奈何现在自己连站住都很困难,完全做不了任何多余的动作。
奇怪的是,那屠夫离自己只有区区五步之遥,竟也丝毫没有朝自己出手的意思。悠闲地靠着墙,目不转睛地盯着厅堂那边激斗的两人。就连本来蜷缩在柜台后面,连头都不敢抬起来的老掌柜,现在也悄悄地露出一双眼睛,怯生生地看着大堂里发生的一切。可纪肃却觉得,这掌柜的铁定连一招都瞧不清,只能单纯地看到一团黑影和一团绿影不停地分合、上下,间或心疼一下自己的家产——毕竟屋子里面已经没有一张桌子凳子还是完整的了。
屠夫当然知道现在的纪肃没有任何抵抗的能力,被十成功力的铁砂掌结结实实地拍上,就算是块大理石碑也得粉碎——更不用说什么血肉之躯了。即便是放着不管,他也定活不过今晚。
事实上,屠夫真正忌惮的,只是刚刚黑衣人说的那句话:
“干扰动手的,格杀勿论!”
如果他现在朝纪肃突下杀手,温尧南定然大为分心。高手过招,连一分都疏忽不得,如此一来温尧南自然必死无疑。可这么做到底算不算得上是“干扰”了血玉门?屠夫完全不知道,也根本不想弄清楚。他可不想与血玉门的人有过多的瓜葛牵扯——尤其是这种还会惹自己一身腥的。若不是这次公子爷如此安排,他连这人的面都不想见——虽然黑衣人长相绝对算不上狰狞恐怖,可每次只要看到了他,连屠夫都忍不住要打两个冷颤。
不到非常时刻,任何人都不希望能跟血玉门有交道——非要有的话,当然是希望自己是买方……
比之那些只听闻过各种传说的人,此刻的温尧南,对血玉门的理解要更深一层。只往来到第三招时,他就已经感受到了对方的可怕。
这人手中拿着一根两尺七寸长的黑铁戒尺,似乎隐隐间还散发着看不清的寒气,光是靠近了它,都觉得异常冰冷。而他作为专业杀手,自然没有“手持武器与赤手空拳之人相斗,即便赢了也胜之不武”的无聊想法,完全不顾及温尧南在这上面的劣势。可是,令后者感到奇怪的却是,他好像并未发挥出全部实力。虽然二人招招都是以命相搏,全往要害上招呼,可温尧南却能明确地察觉到,相对于自己,他更从容不迫,更游刃有余。
每个高手对自己的实力都非常清楚,与人交手,十招之内,双方便自有结论。第七招,温尧南斜身躲过他划过耳畔的一戳之后,心中便已基本确定,这人实力远在自己之上……前六招,温尧南双掌灌满真气,欲图一上来便抢占先机,生平所有杀招,毫不吝啬,全都使了出来。掌风凌厉,即便是一丈开外的人,怕是也会被刮得双颊生疼。可这黑衣人左闪右避,看上去毫无章法,似乎全都率性而为,其实每一次都避得恰到好处,把最强烈的部分闪过,用手中戒尺化解其掌法之余,还能回敬一招。
前两招的时候,他的“回敬”,也不过是草草的回刺,第三招,温尧南看准机会,左手划了个半圆,从内而外绕进他刺出右臂,五指成爪,将其手臂紧紧擎在手中。那人神色一变,紧接着双腿发力,整个身子都向右侧掀了出去,以被抓住的右手为轴,倏地转出,温尧南只觉手中所捏手臂宛如一根铁棒,拿捏不住,转了起来。下一个瞬间,黑衣人便已跳在温尧南左侧尺许了,除了右臂衣衫尽碎,没有什么伤痕。温尧南右掌还未来得及击出,对方已跳出范围不说,自己的左手虎口还被震得生疼,惊失色。那人平时无论坐站,都挺得笔直,而且身长八尺有余,哪能料到身子骨竟柔韧得如缎子一般,且具有如此爆发力,这千钧一发的一击,都能靠这种方式避过。
可黑衣人却并没有给他继续吃惊的空闲,人刚刚站定,双足不动,身子猛地后仰,腰肢急转,抡出了大半个圆。那本来在左边的戒尺,借着他这神鬼莫测地一转,眨眼间的功夫,便已雷霆万钧地抡至温尧南小腹前。若是常人,怕是还未能从刚才那形势剧变的两招中回过神来,哪会想到会有人用这么乱来的方式以这么快的速度回击?可温尧南经历了的,何止百战,确实刚刚那两招他并没有看清,也未曾参透,但千锤百炼的身体早已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同样双脚未动,小腹已经急向后收,整个人都弯成弓型。借着这须臾的空隙,两脚发力,忽地向后弹了开去。以毫不逊色于对方的手段,躲过了同样无懈可击的一击。
屠夫纪肃二人在后看的目瞪口呆,都在暗暗自问:若是自己,刚才的那两招,无论作为哪方,究竟能不能够躲开?
而此二人,也仅仅只刚交上手四招而已。双方都没有任何教条刻板的招式来回,出击的每招每式,都蕴含了多年刀口舔血、阎王殿前往返的经验。连每一块肌肉的耸动,都堪称万中无一的经验与智慧的结晶!
温尧南后撤,站稳。见那人一击未中,也没再有其他不可思议的方式追击而来,而是缓缓地站直转身,自己也借着机会稍稍喘了口气。两人对视了一眼,目光中都夹杂了些许赞许之意。心神稍定,便再次急冲而上!
那人手中戒尺长近三尺,本来便比赤手空拳的温尧南攻击范围更广,只要他站位妥当,攻防得体,将二人之间的距离控制在适当范围之内,即长于温尧南的臂长而短于于他的手臂加戒尺长度,温尧南定然十分吃力——每次出手自己都不免短上一截,而对方却得心应手,不受干扰。可是,黑衣人却完全没有这么做。二人第二回合的厮杀,也是在极近的距离中进行的。
温尧南没练过金钟罩铁布衫一类的功夫,却用手臂硬接那根黑铁戒尺的所有攻击,前前后后被重击了三下,从外竟没看出有丝毫异样,一招一式之间,依然进退有度。纪肃看得心惊肉跳,多少次想把自己的长剑抛过去相助,可一来二人动作太快,你来我往太过密集,完全找不到适当的空隙——即便有了,也是昙花一现稍纵即逝,等剑掷了过去,怕已完全是另一幅场景,二来三哥本不擅使剑,这种生死之战,用自己不专长的武器无异于自杀。
除了眼睁睁地看着三哥就这么明着吃亏自己却什么忙都帮不上,除了着急得牙床咬出血来,他什么都做不了。
温尧南虽有“铁掌”的诨号,但毕竟是血肉之躯,连挨那三下,早已痛得咬牙切齿了,却也别无他法,只能一边尽力避开与那戒尺的所有接触,一边找机会回击。三记重击中有一发打在前胸,现在火燎一般的在疼。可也不知是出于意志还是其他什么难以解释的原因,温尧南自己也未觉得有太大异样,精神高度集中,呼吸之间,连疼痛都顾不上了。那人也未从温尧南手中讨了好儿去,左肩正中一掌,现在整条手臂耷拉了下去。可右手动作不减,丝毫未受影响。
饶是如此,温尧南隐隐间还是能感觉到那人未尽全力,有所保留。似乎断掉一条手臂对他来说,远远不是绝境,远未到需要他破釜沉舟的地步。
而自己这边,疼痛感再无法压制,开始向周身蔓延,每一刻都在不停地刺激着他的神经。手上不可避免也开始有多余的动作,渐渐变慢,每次幅度稍大一些,便疼痛难当。而那人却似乎已经察觉到了这点似的,既未乘胜追击,继续朝温尧南两条胳膊下手,也未再有开始时那两招堪称奇袭的出手。
接下来的几招教授,简直能用“平淡”来形容。
仿佛他是在悠悠地等待着温尧南油尽灯枯,而自己并不需要再多做什么。
温尧南体内真气急速运转,浑身炙热滚烫,额头上渗出了一颗颗斗大的汗珠……
才十六招而已,这就是血玉门的实力么? 刀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