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一条线索追踪,没想到最后还是追回了虎威的大本营济州,秋枫也说不上来自己心里此刻这股巨大的不安究竟是什么。
便如洛大叔刚刚所说的,这世上本就没什么巧合。虎威镖局这种体量的镖局,居然被本地豪绅暗算了,这事儿怎么想怎么别扭。
“进了济州地界我就没再继续跟了,反正一来确定了他们的身份,二来也知道他们的确定去向,剩下的就是在济州查找线索了。于是便一个人在济州府里瞎溜达,我这种全身上下脏兮兮的人隔不多远就能瞧见一个,倒没引起什么主意,济州那个地方早些年我也去过,这次去没想到变化这么大,找了间看上去还不错的客栈,一边歇脚,一遍想着能在这里打探点消息……”
秋枫挑了挑眉毛,道:“温三爷给你的盘缠也全是那时候花光的吧……?”
“说起来倒真是还好他把身上的钱都给了我,不然店都住不起,还怎么跟店小二套消息。”
“客栈是江湖消息的集散地,这个说法我还是知道的。虽然我这见识一点都配不上‘店小二’的名号……”秋枫自嘲道。
“那小二见我浑身邋遢,可出手还算阔绰,便觉得我肯定是哪路江湖英豪,对我还算客气,一顿饭下来,至少整个济州的情况摸了个清楚。”
“说来听听。”
“济州这地方还算富庶,做各种生意的大老板有不少,但是其中生意做的最大的,是杜老板。”
“济州杜南中?”
“除了他,还能有谁,这天底下做生意的多了,里面姓杜的也多了,可说起杜老板,绝对没有人会想到第二个人。”
“是啊,孤陋寡闻如我,都知道这五个字。听说他把持着济州三分之一的营生,打个喷嚏,济州都得颤三颤。”
“可不是么,就连我当时住的那间客栈,都是杜老板的产业。说起他们家大老板,也是滔滔不绝,无意间还提到,杜老板也要来神风岛参加寿宴。”
“就是说,现在可能那杜老板就在岛上?”
“听我继续往下说。我见那伙计说得起劲,没打断也没继续往下接。心里大概有个谱。等到了晚上,我喝酒到很晚,店里面没什么人了,便招呼几个店小二和掌柜的一起喝酒。”
秋枫不禁怔了一下,这岂非正是之前他们的日常。
“本来就快过年了,南来北往的客人就少,客栈里也还算清闲。开始的时候吧,几个人各个都还拘着,后来几杯黄汤下肚,谁也不兜着了。我不打听就开始往外说。原本我还想该怎么套话,没想到他们一股脑地全吐出来了。”
秋枫哑然失笑,第一次觉得喝酒居然也有好处。
“最让我吃惊的是,他们已经知道虎威丢镖的事,而且非常确定,拍胸脯跟我保证说让我瞧好吧,过几天肯定能听到消息。”洛重阳声音突然低沉了下来。
秋枫心里也跟着“咯噔”一下。
“满打满算,从出事到那天,十天都不到,十天的时间是足够一个消息传得人尽皆知,可是虎威走的是暗镖,很多人都根本不知道有这么趟镖,丢镖又是从何而来呢?我细问下去,他们都说得斩钉截铁,说虎威送了一批红货,是济州府上各大老板联合起来送给御剑庄风老太爷的寿礼,几位当家统统出动,有明有暗,结果还是着了奸人的道儿,中了埋伏,被劫走了镖。我瞧他们说的有鼻子有眼,就像虽说这虎威的确是在济州吧,他们当地人最多知道保了趟镖,可为什么中了埋伏这种事儿都会知道呢?”
“本来暗镖的路线就绕,这么短的时间,连虎威其他几个当家都说不好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他们是有不好的预感,但还是倾向于觉得温三爷可以应付,更何况最后的期限也没到,这江湖上本来发生什么都有可能。为什么远在济州的客栈的掌柜和店小二会知道这件事呢……?”
“不仅是掌柜和店小二的问题,如果一个地方的店小二知道了一件事,那基本上可以认定整个地界全都知道了。而且就像你说的,只有到了约定的期限,货还没被押送到,才会被指责说丢了镖。镖局要负全部责任。镖局走镖,有明有暗,有时即便被劫,也未见得是真正的红货。退一步讲,就算真的被劫了,只要最后期限没到,就还有追回的机会。所以“丢镖”这个说法其实是有时间前提的。那些店小二显然也知道这点,可还是非常确定这件事。而且那儿可是济州,如果是随意杜撰虎威的事,一定不是闹着玩的……”
“这便反而加大了可信度。他们只有绝对肯定,才会这么说。”
洛重阳点了点头道:“不错。”
“其实不只是济州,据说越州港口这几天最大的话题,就是虎威丢镖一事。好像整个江湖都知道了,每个人都比海大当家他们三个都确定。”
“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秋枫叹了口气,道:“是劫镖之人将此事散播出去。”
“这答案太明显,明显到让人无法相信……”
“劫了虎威的镖这件事,确实值得炫耀,可他们这种根本都算不上是炫耀,因为完全没有提及自己,只说虎威丢了镖。这才是最吊诡的地方。”
“也就是说他们的目的就是要弄垮虎威镖局,单是劫了镖还不够,还迫不及待地要让整个江湖知道这件事……”
“这跟虎威得是多大的仇啊!”秋枫不禁感慨。
“我也想不太透。不过一直以来那‘公子爷’的想法我都揣摩不来,拿常识去推断肯定无功而返,索性还不如不考虑动机什么的。何况就算不知道动机我们也能确定消息传出这件事定是他们所为。”
“虎威这几日遭受的压力可想而知。”秋枫回忆起这几天在越州虎威分号时见到的海中龙的种种。
“杀人诛心呐!济州是虎威的大本营,那儿的人对他们本极是信赖,无论是虎威镖局还是五个当家,那在江湖上的名声都是敞敞亮亮的。这短短几日内,便怕是要毁于一旦了!”
情感上而言,秋枫对虎威的几个当家印象还都不错,想到他们走到哪里都被指指点点的样子,心里也不痛快得紧。
“虎威的事我知道的比他们多,再聊下去也聊不出什么,我就开始把话题往于地主身上引,毕竟他是我这次一直追踪的线索。可没想到这一聊,还真聊出来了点什么。”洛重阳道,“整个济州有一半的客栈,都在杜老板名侠,除此之外,其他大大小小的生意杜老板也占了不少,什么布匹店,赌坊,马场,哪儿都有他。说他是富可敌国只怕一点都不夸张。济州地界上有不少小老板,其实也全都算是杜老板的手下,背地里,全是杜老板在扶持。本来生意做到这个份儿上,就要把手伸到其他州去了,可偏偏杜老板心中却硬生生地卡了根刺,让他夜不能寐……”
秋枫只觉得脑海里似乎有什么被瞬间点亮了:“地契!”
“不错,正是地契。这杜老板产业虽大,可据说除了自己住的几处宅子,其他的生意地契都不在自己手里。而把持着他大半地契的,正是于玖。手里没有地契当然不影响杜老板的生意,可久而久之,也总是个心思,生意做得越大,心里越不踏实,似乎总怕哪天到日子了于地主不租予他——其实别的也都好说,那马场的地好死不死也是于地主的。两人都自视甚高,早些年几次往来谈判,谈得不是很愉快,梁子就结下了。是以每次续租的时候,于大地主总是会想起来一些刁钻的法子刁难一番,杜老板有苦说不出。恨得牙都痒痒。”
“所以……这次的案子,最后一环的买家是……”
洛重阳点了点头,道:“你没猜错,我也是听到那店小二说了这些时,才立时清醒,把所有的线都串了起来。这于地主,说是个死驴脾气,这么多年来无论那杜老板使出了什么手段,就是撬不回一分一毫。于地主也曾提出过交易的意愿,可开出的价码让杜老板觉得受尽屈辱。听他们说,好像有次于地主偶然在街上碰到了杜老板,看上了杜老板腰上挂着的那个汉八刀古玉,白如羊脂,成色上等,便开了口要。杜老板一看机会来了,便说要拿一处的地契来换。其实那块白玉少说值上千两银子,比那块地皮贵出了不老少。只是偏巧那片地上盖的是杜老板的赌场,无论如何,他都想要亲手把持。结果于地主哈哈大笑,一口否决,只说若是换成另外某处还可以考虑。这次他说的那处,连那白玉的一块角儿都买不了。杜老板大怒,觉得是这姓于的有意为之,纯粹消遣自己。当街便发作了起来,双方的人都动了手,说是那场面不亚于帮派火拼……”
白玉,地契,红货,公子爷……整件事从未如此明晰过。 刀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