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枫自是不明白那珠宝古玩有什么可爱之处,可天下间芸芸众生,自庙堂到草野,谁没有自己的欲望?从这一点来说,喜欢珠宝跟喜欢食物,倒是别无二致。
“杜老板想要于地主手里的地契,于地主又偏生喜欢古玩珠玉,本来二人一拍即合,各自消停,可最后赌上了气,愈演愈烈……”秋枫喃喃道。
“正是。那‘公子爷’自然是知晓这一切恩怨,只不过是不是知道得这么细,我就不清楚了。无论他是不是要把这些地契据为己有,但至少都势必能在杜老板这里卖个好价钱。怎么都吃不着亏。所以我也想,可能那晚其余买家也是类似情况,他们想要的也许并不是镖货里的珠宝,只是去花钱买个热闹,在公子爷那里露个脸,证明自己有足够的财力,他们却很清楚,这公子爷连虎威的镖都能劫下来,完全有能力拿到他们任何想要得不到的东西。”
秋枫沉默。每每想到自己与这种人为敌,不是不头疼的。
“不管怎么说,每次提起这公子爷,除了夸赞我想不出别的话来形容。我之前在江湖上也行走了这么些年,什么厉害的角色都见过,可是这般手段,真的是闻所未闻,更可怕的是到现在了依然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干嘛。肯定不仅仅是劫虎威的镖这么简单。”洛重阳道。
秋枫点了点头,不置一词。
“夜深之后,我潜进杜老板府上,想去探个底——那宅邸看上去足足有十来进!起先只是在里面信步溜达,虽然有人巡夜,可疏忽得紧。想来贵重财物并没放在这间院子里。我就一直往里走,要穿过最里面的那层围墙时,突然头皮一阵发麻……”
“是有高人在?”
洛重阳点了点头:“那人盛气凌人,浑身上下气势如虹,声如洪钟。只不过最里面那层院落以外的很大片地方都只是空无一人的房间,全是摆设。那圈地带,连家丁都见不着一个。是以那人嗓门虽大,却丝毫不用担心被外人听见。我蹲守在院外,打算听个究竟。”
秋枫心里咯噔一下,隐隐间生出“似乎有哪里不对”的不安来。
“不知他们之前已说了多久,我定下心来,便就只听见那声音浑厚之人先道,‘虎威此次定然一蹶不振,硕大的身家无从收拾。’接着,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可破掉的也只是镖局的招牌而已。虎威钱庄运营已有十余载,这世上一半多的人拿着他们的银票,镖局的一次丢镖,诚然会导致镖局的信用受损,可却并不意味着钱庄不再被信赖。退一万步讲,即便真的出现了这种危机,定然有各路巨贾出面,帮忙把持维系。如今牵一发而动全身,要搞垮他们,谈何容易!’先前那人被这一通抢白也没怎么听出恼怒,只说:‘正是知道此事不易,才特地来请杜老板施予援手。’”
“之前倒是没想到杜老板是个老人。”秋枫道。
“我听见了正主,心中一震,便继续听了下去,那杜老板‘哼’了一声说:‘贵帮此番这招空手套白狼着实漂亮得紧,说实话,当初先付的那三成定金本来都以为是要打水漂了,没想到真有人能劫地下虎威的镖!只不过,老夫虽然此次买回了一半店面的地契,可付出的代价也同样巨大。怕是五年之内,再操持不了大的生意了!’”
便至此时,秋枫忍不住要击节称赞,所有的一切都与洛重阳的推理不谋而合,尽管这其中有大把的假设和猜测,然而凭借着多年来断案的直觉,他还是敏锐地抓住了最为关键的节点,层层跟进,摸到了整个交易的最后一环。
可自己心中的那份不安又源自何处呢……
“另外那人笑道:‘虎威又是如何,若论见识、胆气和资历,那五人还算上乘,可武功嘛,哼哼……他们之所以一路平安混到现在,还不是因为二十年前鬼才狂刀弄得整个江湖元气大伤,莫说正道,便是绿林江湖,也不知道折了多少人在里头。虎威刚一成立,便发生了‘除鬼圣战’。老天帮忙,运气太好罢了。而钱庄的建立,也只是马伯云一人之功。没了他,另外四个大老粗撑不过一个月。所以若要像摘了他们镖局牌子那样‘搞垮’虎威钱庄,易如反掌——只要杀了马伯云就够了。可钱庄毕竟不比镖局,既然已经做到这么大,骤然摧毁尽管不难,可总是可惜的。杜老板想必没弄明白我们公子爷的意思。如今地价究竟多高,杜老板您不是不清楚,那自然您也知道我们公子爷这次开出的价钱,全是情义。不错,虚张声势地叫着这买卖亏了是你们生意人的一贯作风。可如果真的亏了,又怎会做成生意呢?我们公子爷放着能赚的钱不赚,也是此番有求于杜老板’‘你们……你们难不成是要……’‘不错,便是希望杜老板出手相助,助我公子爷接手整个虎威钱庄!’”
秋枫怔住。他发现自己原来对那公子爷的那些任意揣度,都是低估。
“我听到这儿整个人都惊住了,这公子爷着实胃口太大,那晚那一票弄到的钱都够普通人家过几十辈子的了。更何况是虎威。而且他说要‘接手’而非‘搞垮’,即是说不是要杀了马伯云,而是要将整个虎威镖局的产业据为己有。便是此时,我才惊觉,或许,他的目的从一开始就对准了钱庄,劫镖搞垮镖局只是整个大环节的第一步。”
“也或者,接手钱庄也不是最后一步……”秋枫开始信马由缰。
洛重阳叹了口气,接着道:“杜老板跟着就把我的话给问出来了:‘你们……你们到底想要什么?’那人哈哈大笑,听得出全是得意:‘这世上只怕没有一人能猜得到我们公子爷想要的是什么。我们只不过是一群半截身子进了棺材的老东西,想趁着还有命活的日子,干几件事过过瘾!’杜老板沉默了好久才说:‘能让你们这些人过瘾的事……我简直想都不敢想。’那人又是哈哈大笑,接着说:‘所以……杜老板想必你也清楚,我们公子爷有多大能耐,只怕这世上只有他不愿干的事没有他干不了的事。接手虎威钱庄这事儿听上去确实挺唬人,可如果还有一个人能做得到,那个人就一定是我们公子爷。就像是劫虎威的镖那件事,开始的时候你们每个人不也都不信吗?现在不是一样尝到甜头了?杜老板,你是聪明人,这件事,我们公子爷需要有商人合作,你不做,就一定会有别人做。说不好,就是于地主了?到了那时,这济州会怎么样,这天下会怎么样,可能连我们都不知道了。’”
接下来不用洛重阳多说秋枫也知道杜老板给出了什么样的答复。或者应该说是前去谈判那人委实太有技巧,逻辑严密、滴水不漏,让人无法不信服,更无力拒绝。
“我只道他二人接下来要开始聊生意,便没了兴致,当时想的便是继续在这儿蹲着,等过会儿那人出了门,便悄悄跟上去,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挖出更多的人来……”
秋枫忽然心颤了一下,低声叫道:“不好!”
洛重阳苦笑道:“真叫你猜着了,可不是不好嘛……”
便是这时,秋枫才知道自己心中那份浓烈的不安源于何处:太顺了,这一切都太顺了。哪怕洛重阳是查案的一把好手,这一切还是太顺了。假使他进涂州,跟踪于地主一行人入了济州都没有被发觉,打听到杜老板和于地主的纠缠后即前往杜老板府邸查探,可万没有理由刚好就撞见杜老板和公子爷的人商议要事。从事发到那日,已有不少时间,公子爷的人完全可以第一时间就赶到济州同杜老板交易,决计没有耽搁这么多天的道理。
唯一的解释只有…… 刀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