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二二!十点!”方顾亦吼道。
嘉儿哈哈笑道:“没想到我们俩还挺有缘的方道长,”说着便不紧不慢地拿起盖碗,“三三四,也是十点。”
方顾亦跌坐回座位上,脸色死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那席夫人放声大笑,口中止不住地道:“好好好,造化弄人,实在是精彩!”
“按照规矩,其余三位的点数不再公开。现在场上的底注共计七千三百两,归吴小姐所有!”
秋枫这才把方才那口气吐了出来,心脏还是止不住地怦怦直跳。七千三百两,就这么会儿的功夫,就到了口袋里了……
难怪这么多人沉迷赌博。
然而嘉儿也一共下了三千两……虽然不是他们的全部赌资,可也差不上太多了。
跟她在外面的时候一样,一下就把全部的钱押出去。
结果最后只是险胜一筹,是运气太好了么……
还是嘉儿另有方略……
“吴小姐艺高人胆大,在下着实佩服,佩服!”席夫人笑道。她态度比刚刚明显友善了很多。
嘉儿笑而不语,看着庄家将所有筹码推到自己面前,又高高地摞起了个小山。
“再来!”方顾亦暴躁不堪。
然而接下来的四局里,嘉儿每次都是看一眼就表示放弃,也不管手里面的点数是多少——事实上有一把还摇出了顺子——压根不管场上的局面,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还问庄家要了壶龙井喝。
不贫道长已经明显地表现出了急躁,有两把仿佛铆足了劲儿要跟嘉儿杠上,然而却全都扑了个空。
四把下来,局势也开始有所倾斜。那落拓木公子,不声不响,已经超越了嘉儿成了场上赢得最多的人。席夫人和骆老爷都有输有赢,毫无建树。
说到不声不响,秋枫仔细回想了下,确实不记得听到他除了表态之外,还跟谁说过什么话,就连眼神的交流表态都不曾有过,似乎他是沉浸在一个只有自己一人的游戏中,其他人只不过是只会做出固定反应的机器。
秋枫决定下一轮听听他的点数。
然而事情并没有秋枫想象得这么顺利。原本木公子的座位便和嘉儿相距最远,而且他还发现这木公子的手法很奇怪,一般人晃骰子,都是以一个固定频率——就算不固定,也差不太多,但这木公子的频率时快时慢,三粒骰子在他碟碗里的晃动轨迹杂乱无章,非常难以把握。等到庄家喊停的时候,秋枫居然也没听出来个所以然来。
他低头看了眼嘉儿的点数,四五六,十五点大。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都是一手好牌,甚至到现在为止,这是场上出现过的最大的点数。
“她不能这一把也放弃吧……”秋枫心中嘀咕。
底注下了之后,席夫人先加了二百两的底注。
“席夫人加注二百两!场上底注两千七百两!”
接着木公子跟了二百两。
方顾亦跟了二百两。
骆老爷跟了二百两。
嘉儿跟了二百两。
每个人都不声不响,没有任何多余的表示,到自己的时候就报个数,往赌桌中间扔了筹码。
“呦,看来大家伙儿对自己都挺自信啊。”席夫人从金色的布兜里掏了一把出来,扔到赌桌中间,“五百两!”
“席夫人加注五百两!场上赌注四千两!”
“跟五百。”木公子道。
“五百。”方顾亦道。
“弃。”骆老爷道。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骆老爷今晚似乎一直都手气不佳,就目前的观察来看,他赌风偏保守,一般总会在觉得形势不对的时候早早放弃抽身。这一点跟赌场的气氛确实是格格不入。
“五百。”嘉儿道。
轮到了席夫人,她那根纤纤玉指在盖碗上敲了几下,意识到自己仿佛已经骑虎难下,场上如今的局面似乎是相同的,每个人都觉得自己这次摇出的点数都还不错,都觉得有信心较量一下,任谁都不肯先抽身逃跑,但究竟是真大还是假大,只能这么咬紧牙较到最后才能知道,在这之前,所有人都只有追或者弃两个选择。信心接下来会随着筹码体现得明明白白,这时候自己究竟是应该及时止损还是再拼一轮……
“要跟要跑,你倒是快啊!”方顾亦催道。
最后席夫人又扔了五百两进去。
场上已经六千五百两的赌注。
嘉儿朝秋枫示意,后者弯下腰,贴在她耳畔。
嘉儿左手抚住鼻子,问道:“多少?”
秋枫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木公子至少是两个四点,第三粒没听清。”
“这一把那牛鼻子臭老道是要跟我较量上了。”
“你前面跑太多次了,他想报仇一直没机会。”
“可也不知道他是多少点……”
二人正谈之际,木公子跟了五百两,方顾亦加到了七百两。
七千七百两。
“到你了。”方顾亦无论语气和表情,都异常挑衅。
“七百。”
看来嘉儿是打定了心思要放长线耗下去了。
秋枫深呼吸了几口,他发现赌场这么紧张的气氛简直比与人以命相搏还要刺激——至少他到现在都不能习惯,就算最后赢了钱,他也只是觉得松了口气而不是极度的兴奋。
场上的赌注突破一万两的时候,秋枫觉得这屋里的气压已经低得几乎让自己喘不过气来,可嘉儿还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至少看上去是。
场上四个人,一个弃子下场的都没有。
就连席夫人端茶碗的手,也止不住地在颤抖。只怕就算是她这种赌桌上的常客,这时也忍不住打怵。
“一千二百两。”席夫人已一脸死灰。
秋枫感觉,这应该就是她最后一次加注了。
“一千二百两。”木公子道。
他每次都毫不犹豫地跟上,但是从来不多加一两,席夫人出多少,他就跟多少。在这点上,嘉儿也采取了同样的做法。几乎每一次提高赌注,都是方顾亦干的,他大概是想喝退旁人,但直到现在,也再没有谁被他吓倒。
反倒是他自己,窘迫写在了脸上,已经能很明显看出,他手里筹码不多了。
难道他手里的,真的是豹子……?
秋枫暗暗自责,如果自己当时将他的点数听出来就好了。
“两千一百两!”方顾亦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他的金色布兜倒了个空,一下全押了进去。
如果这把他赢不了,那就彻底血本无归。这一晚,他输得已足够足够多。
而这场赌局最残酷的地方在于,每一局只有一个胜者。
每个人知道的只有自己点数,除了场上其他人的气势和决心,便再没有任何多余的判断依据了。
如果不是第一局嘉儿赢了很多,早在两轮之前就没有筹码继续跟下去了,只能被动放弃。
嘉儿将面前堆着的所有筹码推了出去。
“两千三百两。”
破釜沉舟,最后一局了。
席夫人已经开始拆自己头上的簪子了:“我记得,咱们赌场无论什么东西,都能拿来抵了赌的对吧?”
庄家点了点头,道:“不错。”
“那劳烦庄家看看,我这三根簪子,能不能值五百两?”
庄家接了过来,自己拿了一根,另外两根给了身后的助手,三人仔细端详了好一阵,左右助手俯下身交还给庄家的时候都点了点头,庄家拿着三根簪子,对席夫人道:“夫人这三根簪子在我们赌场能抵五百五十两,确定要拿来做五百两的赌注吗?”
席夫人的头发已经完全披散下来,乌黑柔顺,一泄如瀑,道:“便作五百两吧,我也跟两千三百两。”
庄家点了点头,转头看向木公子道:“那现在就看木公子了。”
木公子轻描淡写地将从怀中掏出赌注,道:“既然如此,那就到这儿吧,各位想必也都没有意见。我追两千四百两。庄家,现在场上已经有三个人全押了上来,我看不如这样,我们四个人同时开点,互比大小,便不再这么追了。”
另外三个人当然没有任何异议,至少这样自己还有上台比拼的机会。不然如果这木公子不管其他,哪怕多加一两,他们也没有任何余力跟下去了,木公子便不战而胜。
庄家看了看场面,道:“既然木公子如此说了,那便如此吧。请诸位做好准备,扣在各人盖碗上,我数一二三,四位一起打开。”
四个人站起身子,手掌攥住了盖碗。
秋枫看出了嘉儿整个身子都在微微打颤。
七千两在不知根知底的时候一把押了进去,只怕连她自己都想不到吧……
“开!”
嘉儿和席夫人同时发出一声惊呼,方顾亦哇哇大叫:“都给老子去死吧!”
嘉儿是四五六,十五点大。
席夫人是三四五,十二点大,只比嘉儿小一个点。
方顾亦摇出来的,是三个六点,豹子中的豹子!
本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方顾亦身上,他作为本局加注加得最多的人,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他的点数应该是最大的,是以开碗的时候,大家都当先朝他的看去。
方顾亦哈哈大笑,笑声尖锐猖狂,可没笑几声,他就发现周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而这股沉寂中,他发现其他人的目光都停留在了自己右手边的木公子的身上。
他自己也看了过去,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继而扭曲,下唇不住颤抖,简直比哭还难看……
一二四,七点小,地胡……
偏偏就是专杀三个六点的地胡……
一天之内被绝杀了两把,不贫道长的脸上已经看不到任何血色了。
嘉儿也坐回到椅子上,长舒了一口气,同样万念俱灰,口中喃喃道:“看来是到此为止了……”
顺子碰见了豹子,豹子碰见了地胡。除了一开始就选择明哲保身的骆老爷,其他三人输光了自己所有的赌注。
木公子面带微笑,没有兴奋,也没有意外,仿佛这一切发生得顺理成章,仿佛从一开始,他就料到了这一切。
场上还有资格继续赌下去的也只有他跟骆老爷了,而骆老爷自然无法与坐拥四人赌注的木公子匹敌,后者只消不停加注便足以耗干骆老爷。
“还要继续下去吗?”木公子问道,却不是冲骆老爷,而是问的庄家。
“看来今天可以提早休息了。”庄家看了看骆老爷,后者摆了摆手,毫无战意。
“那就劳烦庄家给拿个大点的布兜吧。”
“公子爷放心。”
秋枫体内忽然宛如一股电流窜过,整个人陡然精神了一下,似乎是直觉在提醒他什么极重要的事,可他回过神再去捕捉念头时,却飘然无踪。
刚刚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可究竟是哪里…… 刀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