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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程儿

刀可道 林太平 4038 2021-04-06 14:23

  拜这突如其来的大雨所赐,程儿出庄出得异常顺利。

  这一个月来,每天上午都会有一批负责外出采买的人回庄,其中有一半是岛上的渔民——平日里也是由他们负责庄里的吃食供给,只是每月十次,远不如现在这么频繁。因为这侧门开在伙房旁边,位于御剑庄的西北角处,远离岛中心,外人皆不曾知晓。再加上风灵伊一再告诫程儿,差她出庄这事万不可教庄内任何人知道,所以大门是铁定走不得了,思来想去,也只有伙房偏门这一条路能走。

  程儿原本担心进进出出的都是五大三粗的庄稼汉,她一个温柔孱弱的小姑娘,如何混在当中?谁知到了伙房才发现,今天来往诸人无一不披着厚重的蓑衣。当时便心下大喜,去不远处的柴房里随便找出一身披上,扔掉雨伞混在渔民中就出了门。

  这是程儿这辈子第一次做出格的举动——而且还是“私自出庄”这种重罪,可她踏出门的那一刻却发现,自己除了担忧心悸,居然隐隐的还有一丝兴奋感,是那种整个人都恨不得要大喊两声的兴奋和快意。在过去十五年的每一天里,她都尽心尽力地服侍着风灵伊,同其情如姐妹,为人也开朗得体,御剑庄从上到下谈到她,无不交口称赞。大概若非事出有因,她怎么都不会想到自己居然违反门规的勇气。

  也许是因为从风灵伊的眼神里看到了无奈和期望——她从来没见过天不怕地不怕的七小姐如此焦虑、如此不知所措过。

  也许归因于她自己内心深处那股潜藏已久的不安感的驱使……

  从御剑庄半年前向整个江湖发出英雄帖,说要举办寿宴的那天起,她就总感觉到整个庄子里的气氛都有些不太对。当然这种不协调的感觉并非来自于庄内下人们整日忙碌疲惫的神情和时不时的抱怨,毕竟要准备这么大规模的寿宴原本就不是件容易的事,放眼当今天下,大概也只有御剑庄风家有这个能力。身为风灵伊的贴身丫鬟,所以比起其他下人,程儿更容易接触到庄里各区的管家们,正是这些接触中让她感受到,这群位于山庄地位中层的管家们,这段日子里也一个个尽是如临大敌之态。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一般来说,他们的主要职责是从上层——也就是总管家邱瑶处领到各自的任务,然后再把任务分配下去,主要做的就是协调和调配,并没有太多具体的活可做。即便是为了筹备这规模最大的寿宴,他们这种程度的紧张和疲惫也实在有些太没必要——甚至与其说是紧张,好像不如拿“焦虑”来形容更贴切些。

  程儿当然更想不通他们为什么会焦虑,毕竟对于他们来说,这段日子的工作和平时也只是单纯的量级上的不同,但这部分量级的增加并不会这么大程度地压垮一个人。所以唯一的解释大概也只有他们把自己的荣辱成败也系于其间——不过想了想,也实在是不太可能,毕竟他们只是风家的旁支,使命就是伺候本家,尽管同样姓风,可庄里的事情,对他们而言其实就是单纯的工作。

  这么一来,便只剩下一个解释:所有人的焦虑都来源于更上层,也就是庄主和夫人。

  虽然现在还在御剑庄内住着的本家,只有庄主风灵钰父子、二爷风灵冲和七小姐风灵伊四人,可二爷常年不在庄内,云游四海,浪迹江湖,每年也回来不了几天,于庄内事务从不过问。七小姐自更不必说,二十多岁依然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整个庄园,一直都是庄主风灵钰和其夫人邱瑶一手操持。自从程儿入庄开始,便是此二人主持家务,自始至终,尽心尽力,这些年御剑庄在江湖中名声稳健,地位崇高,自然全是二位当家的功劳。尽管江湖中再未出什么耸人听闻的大事件,风家也自然未能借机再露威名,可在江湖上威望依然无人质疑,“天下第一庄”五个字当之无愧。

  别的不说,单看现在岛上人满为患的盛况,便知御剑庄一呼百应的号召力。

  这种地方怎么会有“焦虑”呢?

  可能一切都只是自己想太多了吧?

  只是这些事并非是她第一次想起,几乎每隔一段时间,或是三五天或是半个月,那种不协调的感觉都会格外强烈,不停地刺激着她,让她心乱不已,不能安然做事。这份心事她也并未跟任何人提起过,毕竟只是自己的主观感受,找不到任何依据,贸然提起,只会引来周围人的不悦。甚至连风灵伊都不曾知道,后者虽时不时见她怔怔出神,却只当是少女怀春,打趣地说要早早为她寻个好夫君,将她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你打小心思就重,当时爹爹把你安排在我身边,大概就是想有你在我身边时刻提醒着,我能少惹些祸事出来——谁想到完全没起了作用,还教我把你带散漫了。”风灵伊时常会这么说。

  程儿自己当然更说不清楚。而且庄主夫人还和以前一样,举手投足间威严亲和俱在。在她身上,并未明显地感受到程儿以为会有的那份“焦虑”,

  可现如今,就连七小姐也身遭变故,整个人都紧张到那种程度,更加重了她的不安感。不自觉的,脚下的步伐就快了起来。

  雨没有任何要停下来的趋势。不停歇地狠狠砸在地面的石板上,发出阵阵噼里啪啦的声响。因为蓑衣实在太过宽大,程儿不得不用双手从里面拉紧。饶是如此,还是感觉到刺骨的凉气从各个缝隙钻了进来,不住地侵袭着她。腰间还别着风灵伊差她拿着的一把精钢匕首,希望若是碰到什么意外时,它至少能为她争取些逃跑的时间。

  程儿之前只随着风灵伊去过桂花堂两次,还都是多年以前,是以对路径的记忆早已模糊得厉害——更何况伙房的侧门和桂花堂分别在神风岛的东西两侧,所以现在她只能凭着微弱至极的方向感先走回御剑庄的正门,再从那儿重新找到去桂花堂的路。

  一路上程儿都在不断地回头,确信自己并未被跟踪。一同出门的那些渔民,在这鬼天气里自然也没有一个会留意同行之人的数目——这坏天气居然还有如此妙用,倒也是事先万万未曾想到的。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程儿才走至御剑庄正门前。见大门大方地敞开着,门前一个看守都没有,自己却不由地停下了脚步。她总是在想是不是这堵鲜红的高墙周围一直都有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环绕。更厚,更高。阻挡着江湖中的大多数人,使他们望而生畏——甚至感到自卑,止步于门前,不敢再有一步的僭越。她注意到,即便是这种天气,即便是再有几日所有人都能进入其中,可门前那条大道上,依然会有稀稀落落的几个人打着伞远远观望,眼神虔诚。像佛教徒朝圣一般。

  那个瞬间,程儿似乎有些明白了。开始觉得即便是庄主和夫人,会为寿宴这事感到焦虑也实属情理之中。

  毕竟上百年来,御剑庄在武林中意味着的,都是“正义”以及“希望”。

  她重新拉紧了蓑衣,草草地辨明了道路,径直走了过去。

  只是这一次,她忘了再环顾一下周围,或者说她就算看了也不会觉察到,仅仅只是自己刚才那短短的一番驻留,便已经被至少六个人留意到了。

  能明显地感受到和平时的不同,岛上佩刀带剑的人多了很多,而且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程儿觉得好像处处都有种剑拔弩张之势。大概因为这场大雨,周围变得安静了不少,除了雨声几乎听不到其他任何声音,连路旁酒馆茶楼都远无其应有的嘈杂和喧闹。程儿压低了帽檐,俯首疾走,穿的棉布花鞋早已湿透,双脚被浸在湿哒哒的棉布里,阴冷难当。穿过闹市区,她又重新扎进深巷中。长巷逼仄,两侧都是暗灰色的矮墙,这种天气走在当中,心情也跟着压抑了起来。

  只不过现在程儿的心情也根本没有再糟糕的空间了,整个人狼狈又紧张。现在的她正集中所有精力使自己寻找到去桂花堂的路。桂花堂地处隐蔽,位于整个岛最西的密林中,是个安谧清修之地,自从姑姑搬过去后,便一直谢绝所有人探视。若非是风灵伊自小受其宠溺,也不可能两次破例。

  出门之前程儿绞尽脑汁地回忆了一番之前两次的路程,似乎隐隐间有了一些自信,然而这股自信现在已经快被这些每条看起来都差不多的小巷消磨殆尽。

  这个任务完成了一定要让七小姐给自己买几匹好看的布料做衣服穿。程儿在心中暗暗给自己打气。

  “你说这姑娘知道自己被多少人跟踪着么?”

  “我哪儿知道她知不知道……不过你数清楚了么?”

  “开始有四拨人——不算我们俩。有一拨人跟了一段不跟了,另外三拨都还在,最前面的那拨人是螳螂,不知道后面还有俩黄雀,看上去那俩黄雀,彼此也没察觉到。”

  “那这么说来,咱俩是黄雀背后的黄雀喽?”

  “那当然!”

  “你确定咱俩背后没再有黄雀?”

  “哪这么多黄雀!何况你也不想想小爷我是干嘛的,被人跟都觉不出来,不早被扔大牢里弄死一百次了!爷可是至今连苏清明都束手无策的天下第一小贼啊!”

  “……”听到有人居然如此自豪地自称着小贼,秋枫着实无奈。

  当然,更让他无奈的是,他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搭错了,居然随随便便就听信了宫羽亭的一番说辞,跟着他在这种鬼天气里伏在屋顶上扮黄雀。 刀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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