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司徒大人此举何意?”风灵溪问道。她着实不明白,为何司徒非的注意力会突然放到自己身上。
“阁下身手不凡又身份神秘,在下也只是单纯好奇,想知道如果是阁下的话,对此间诸事会怎么看。”司徒非道。
任谁都看出了他眼神中的敌意和警惕,没有任何人相信他真的只是“单纯好奇”。
风灵溪心念电转,想到方才已交代司徒非的手下将闫硕带去御剑庄内,那他知道她的身份其实只是时间问题,可能下一秒钟就会有他手下人回来禀报——看得出那些人可能武功算不上一流高手,可各个都训练有素,行事有道,事事报备肯定是基本素养。二来,现如今形势危急,一切都要以大局为重,查明刚才那提刀之人身份无疑是重中之重——正如方才司徒非所说——目前这个局面,找出几名死者的身份再顺藤摸瓜揪出凶手几乎是唯一的途径,要做到这一点——在这岛上——必然要借助风家的力量,司徒非若是在中原,自然能调动各州府的捕快捕头,而在此处,可能只有十余个手下可用,饶是他们查案经验再怎么丰富,在如今这个塞满了江湖人士的岛上,短时间内也不可能做到。但此事就算给风家知晓,也不可能大张旗鼓地查探,实施起来困难重重。再者,作为她自己来说,既然已经碰上了司徒非这瘟神,想要摆脱就没这么简单,而且莫名其妙的南宫一堂又掺和了进来,眼下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与其合作无疑是最明智的。
“庄风氏。”风灵溪慨然道。
“风……她姓风!”
“庄……风……难道是……”
“庄默!风……风五风灵溪!”
“风家人居然都来了!”
众人一片哗然,就连一直倚在墙角的莫万通都抬起双眼看了过来。李邦三原本煞白的脸此刻已是死灰色。
风灵溪叹了口气,她处心积虑要隐瞒的身份,哪想到一个时辰之后就人尽皆知。
倒是司徒非扬了扬嘴角,似乎这个结果早在他意料之中。
“司徒大人倒是不怎么意外。”风灵溪道。
“今天发生的让我意外的事已经够多了,庄夫人身份一事,说实话我倒还算是吃惊,太意外倒也实在算不太上。”
“司徒大人倒是坦诚。”
“话都说到这儿了,不知庄夫人可知那人究竟为何对你有这么大的兴致?”
他问的自然是刚刚的凶徒。
风灵溪只能摇头。
她确实不知。说实话,她现在知道的了解的,并不比司徒非多多少。此刻的摊牌也只是亮明一个态度,比起“亲戚”南宫一堂,她更愿意和这恶名昭彰的官差合作。
“方才我看了那闫硕的伤口,是中了毒,可毒不致命,我给他用了些药,让你的人带回庄里了,命是捡回来了,剩下的,就看他能吐多少了。”风灵溪道。
司徒非点了点头——在风灵溪印象里似乎这是他第一次做出正反馈的动作——似乎是对此种处理非常满意。确实,在这岛上,哪儿都没有御剑庄里安全。
“那胖子胆子小得紧,是个窝囊废,来找上我的时候就什么话都说不清楚,这次被人钉身上了几口暗器,别吓出什么精神问题才好。”司徒非啐了一口,“庄夫人刚刚那几手露得漂亮,两套剑法都被我瞧在眼里,居然没看出是风家剑法。风家剑法当真是博大精深。”
风灵溪并没有忘记刚刚混战时司徒非一系列下作的手段,这般虚伪的、流于表面的奉承她自然也没心思多听一句,而且方才对垒之时,她也有心掩藏自己的身份,用的俱是风家剑法的偏门招式,便是风家人在此,也未必能认得出。便继续说道:“司徒大人方才的那几个问题问得自然是极好,每一个都算得上是一针见血。相比起来,还是第一个问题比较容易考究,那就是,那个人究竟是如何将四具尸体抬上来的六楼?”
司徒非眼神闪烁,并未答话,反而扫视众人,露出似笑非笑的戏谑。
“是啊,这里可是宴月楼,而且是神风岛上的宴月楼,这个楼里住着的,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而且手里都还有点钱。这样的人住在一起,居然还有人能悄无声息地扛上来四具尸体,本身就很匪夷所思。”
众人沉默,每个人都无法否认他说的话,却任谁都想不出来个所以然。
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是一样的心思:如果……如果是“那个人”的话,那这种看似不可能的事也会变成现实……
而也正是这种念头本身,将他们的思维彻底的钳制住,在他们下意识里,已不会再认可任何其他的可能。
“那看来,现在只能从闫硕那里下手了。”
“倒也不尽然。”司徒非道,“莫兄,刚刚那番打斗时,你可有感觉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说这话的时候,他并没有回头看站在身后的莫万通,一双冰冷的眸子来回游荡,像审视一般,盯着眼前众人。
每个人都被他瞧得不舒服,却也没有一个人多说一句话。虽然自始至终,司徒非都没有说过类似“这件案子我们官府接管了”的话,他刚出现在酒楼里时,也未见得多遭众人待见,人人看他,便如过街老鼠一般,都希望他离得越远越好。可自打旁人见了他那番对尸体的盘查后,便再没人敢有任何质疑,甚至隐隐间都觉得,这件事就应该交给他司徒非来处理,并纷纷说服自己:虽说讲究“江湖事,武林解”,但说破天,官府在这种事上的确还是有更天然的正当性的。
更何况这里还站着个风家人——而且甚至是本家人!就更没有自己插话的余地了。
“非要说的话,倒是有……”像是被提醒后想到了什么,莫万通皱了皱眉,同样看着众人,道,“有两次,我马上就要得手,此中那人要害时,偏巧都被人格开,当时正在动手,也没来得及多想,后来想起,觉得可能是情况太乱,未必是真有什么幺蛾子在,不过既然特地提起……”
“那你还记得,是谁挡了你这两次吗?”
莫万通走上前来,目光如电,眼神扫过,突然在一处停下,朝人群中指了指,道:“你在我用‘长歌当哭’那招时,拿手肘撞了我一下,本该正中心脏的那枪,直接刺偏,只划过了大腿。后面连着两招,‘气吞山河’跟‘河不出图’,这两招算是杀招,前招只要得手,跟上的后招必能取人性命,而偏偏正巧,那招‘气吞山河’戳在了你的锏上,当时方向没有偏太厉害,后面那招‘河不出图’我还是打了出来,可没想到却还是慢了半拍,被那拿长刀的抓住了机会,反攻切到了我手臂。伤势自然是不重,可被同一个人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干扰了两次,好像确实算不得什么巧合……”
众人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见是一个身着紫衣的年轻人,面庞黝黑,粗布衣服之下,肌肉饱满,腰间正好斜插着一根乌黑的长锏。此刻被众人目光聚焦,双瞳失神,显得极是紧张。
司徒非笑了笑——是那种果不其然的阴损的笑——朝众人道:“各位还可以都回忆一下,是不是自己也碰到了类似的情况,据我观察,刚刚在人群中趁乱作梗的,不止他一个。”
风灵溪也目睹了整个战斗过程,却并没有发现这点,当时只当是一群人之间相互掣肘,任谁都没有发挥出来,没成想里面居然还有这样的门道。
尽管不乐意,还是对司徒非的多了重敬意。
在他自己的领域里,能有这种水准、专精到这个地步,收获多少的尊重都不算过分。
然而就在众人思索、回忆、纷纷议论的时候,事态演变成了互相指责——这似乎是必然的,毕竟每个人的记忆都并不是那么靠谱,哪怕是刚刚才发生过的事。司徒非冷笑着看着这一切,目光却始终没离开过刚刚紫衣年轻人。
他依然战战兢兢地站在人群中,双手紧握,指节发白,与周围的热烈争吵格格不入。渐渐的,争吵声低了下来,人群慢慢散开,将三个人围在了中间。
除了那个紫衣年轻人,另外两个一人黑衫,一人青袍。看上去年纪都不大。三个人已有意识地趋中走到一起,背靠背,面向众人。
“这么简单就认了,我还以为要再互相诋毁一炷香呢。”司徒非冷冷道。
风灵溪看着这三人,表情同样的坚毅凝重,警惕地看着周围,如临大敌,居然不禁觉得好笑。这三人一看就是没什么江湖经验的,这时候本来有的是机会浑水摸鱼趁乱溜走,原本这种事就没什么凭据,互相指责永远都没个结果,最后只有周围的人你一言我一语,喋喋不休,而他们却硬是什么话都没说,就这么被人生生指认了出来。
三人里除了刚刚那个使锏的,另外两人一人背后背了一把阔口刀,另一人手里提着把三尺来长的剑。看得出都是有硬功夫的,不然不可能在刚刚那么混乱的情况下还能力保那刀客的周全。大概他们也没料到会碰见司徒非这种硬茬,居然真的给他瞧出了端倪。
“现成的线索就在眼前。三位,是你们自己吐呢,还是我来问?”
三人一言不发,都握紧了自己的武器。
“怎么看都不可能自己招吧。”莫万通提起了自己的双枪,蓄势待发。
风灵溪看到他们三人的时候心里突然便松了一口气:这三人大概率是和那刀客一同住进来的,目的就是在对其加以辅佐,显然是个训练有素的组织,这也从侧面证明了这不是“他”。毕竟如果是那个人的话,怎么可能会有帮手?
这三人周围虽围了一群人,可却没看出有哪个人有想要出手的意思,似乎每个人在这时都急于撇清自己,只想安静地做个看客,将事情全都推给司徒非来做,好在后者也正巧有要全盘接手的意思。
“你们还年轻,可能没听说过司徒大叔的手段。我劝你们还是丢下兵器。真的。你们太年轻了,这么年轻就练出这么身功夫实在是不容易,就这么被我毁了,还是可惜。资质不错的话,我还是很愿意将你们收至麾下。不如你们考虑一下?”司徒非语重心长,风灵溪简直忍不住都要相信他说的话了。
莫万通道:“莫某也挺想领教一下这位用锏的兄弟的手段。”
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三个人齐刷刷展动身形,向后跃去,直从六楼跳了下去。司徒非一步不慢,口中叫道:“寅水抄家伙!”便也提剑跟上。
原本蹲在尸体旁边的一人听到命令后箭似的弹了出去,紧随其后的是莫万通。六人先后跌至,尽数落到一楼大堂。六楼众人纷纷围上栏杆,向下望去。
司徒非一马当先,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手段,居然后发先至,稳稳落在大门方向,那三人刚要改换路线逃离,莫万通和寅水赶到,三人三位,挡住了去路。
也没多话,六个人便打作一团,三个年轻人的目的是要撤走,司徒非三人是要将其擒住,双方难度高下立判。风灵溪本欲下去帮手,后又止住心思,有心要瞧瞧司徒非的手段,索性便跳到了二楼,紧盯形势,看势头不对再出手相助。
六人对垒,并非三场一对一,那三个年轻人不停改换方向,始终都抱团一起,司徒非三人又无法站在一起,只能形成合围之势。双方你来我往,顷刻间便在大堂中间斗了二十多个回合,未分胜负。
那寅水手里拿的是根判官笔,六人中明显他功夫最弱,所以三人组一开始选择的就是朝他那个方向猛攻。使刀那年轻人刀势凌厉,大开大阖,方才明明在人群中毫不起眼,动起真格来当真是一把好手,寅水招架得吃力,左手紧紧攥住,看出是握着什么暗器,可也不知是怕误伤自己人还是投鼠忌器,迟迟没有出手。
另一边,使锏那人主要牵制莫万通,而司徒非想要过去帮寅水一道,也总被使剑那人拦住。
忽然,便只听司徒非高声叫道:“活的抓一个就够了!动手!”
寅水听言,再无迟疑,左手甩出,一片绿雾急散开来,三人见状,情知不妙,纷纷跃开,可南宫一堂不退反进,趁三人慌不择路之际,挺剑急刺,正中使剑那人膝盖,后者摔倒在地,另二人瞧出端倪,知这毒雾只是虚张声势,刚欲回身营救,哪想到莫万通双枪袭来,每一戳,便都有雷霆万钧之势,以一敌二,将两人同时缠住。
寅水在地上打了个滚趟到使剑那年轻人身前,拿判官笔点住了他周身大穴,并从怀中抽出一根布条,紧紧勒住后者的嘴,一手拿住其下巴,微微用力,便把它拉脱臼了。动作干练,一气呵成。
司徒非跳开两步,站定角度,伸手入怀,取出一把铁蒺藜,口中叫道:“莫兄!稳住!”却并没有瞄准谁,只朝着靠近三人的一个方向,便连珠射出。莫万通尚与另外两人缠斗,但是面对司徒非,所以看出其用意,另二人只听得耳边破空声响,心下难免惊惶,束手束脚,加之同伴被俘,方寸大乱。
风灵溪已然看出,单凭莫万通一人,未必制不住另外两人,何况已经抓住了一个活的,也再没有继续生擒的诉求,倒是简单了许多。可显然司徒非等不了这么久,他有自己行事的手段,在他这里,战斗——或者说打架——从来都不是目的,而是手段,他自然也不会被类似光彩不光彩的无聊标准束缚,对他而言,能最快达到目的,就是最光彩的手段。
所以无论是佯攻、牵制、惊诈,对他来说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本来莫万通似乎只是冲使锏那一人而来,被局势一带,反而成了司徒非的帮手。也不知他心中作何感想,但此情此景,那两个年轻人都无法使出全力,对他而言,未必不是个遗憾。
司徒非并不上前参与战斗,只一味在周围逡巡,似是寻找插手进去的时机。然而如果是别人倒还好,怕是普天下没有任何人能在司徒非游荡在身畔时还能专心打斗,天知道他接下来会又使出什么损招——哪怕他什么都不做,就只是站那儿,威胁都已足够大。
另外二人终究不敌莫万通,而且直到最后,司徒非也并没有再做什么别的动作,不知是出于对莫万通的足够信任,还是怀里的铁蒺藜都打完了。
风灵溪倾向于相信后者。
那二人躺倒在地,伤势不轻,莫万通身上也中了好几处重击,眼神复杂地看了司徒非一眼,道:“倒是真不想再和司徒大人有下次的合作了!”
司徒非抱拳作揖,礼数周全,道:“还是多谢莫兄帮手。”
“那不知我能不能问这人几句话?”
“莫兄请便。”
莫万通走到使锏那人身前,半蹲了下去,问:“小子,‘伏龙术士’,是你什么人?”
那年轻人脸色大变,眼神中充满惊讶。
司徒非却对此毫无兴趣,刚要招呼寅水将二人绑了押回六楼,大门处便急匆匆跑进来一人。风灵溪看衣服,认出是他原来的几个手下之一。那人在司徒非耳畔耳语一番,后者甚是惊愤,吼道:“你说什么!”
还未来得及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便见司徒非直接跳上二楼,跃至风灵溪眼前,死死地盯着她,阴恻恻地问道:“庄夫人,你给闫硕涂的,到底是什么药。为什么还没把他送到御剑庄,他就死在半路了!”
“什么?闫硕死了?” 刀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