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人连忙搀扶起风无敬，检查其伤势。而风无敬脸色苍白，没有一点血色，一双眼睛无神地盯着一旁倒下的自己的兄弟，神情中全是绝望，对自己失去左手这件事，仿佛恍然未觉一般。似乎比起它，失去自己的兄弟对他的打击更大。

　　嘉儿走上前来，掏出怀中的金疮药，敷在伤口上，风无敬没有发出任何喊叫，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好像上药的是别人的手。

　　嘉儿也找不到什么话来安慰他，她知道风无敬将自己兄弟的性命看得比什么都重，他挑衅南宫一堂，要与他一对一对决，也是出于保护自己兄弟的考虑。

　　可是现在，还是有人惨死在他眼前。

　　他一定将所有的过错都归责于自己……

　　嘉儿无法想象此刻的他有多么的难过，只想尽自己所能，妥善地替他处理一下伤口。他受的伤实在太重了，浑身上下数不清的剑伤，血混合着汗液，将衣衫黏在身上，揭开时，甚至会连着扯掉一块皮肉，可风无敬却依然一声都没吭。

　　“我本有机会救下他的……”良久良久，他才喃喃地说了这么一句。

　　他依然在自责。

　　“老大，我们兄弟跟随于你，本就是将性命交给你。你做的决定，兄弟们每一个都是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就算受了伤，甚至丢了性命，也决计没有任何埋怨老大的意思。老大，你不要这么想……”那两人中个子稍矮之人尝试劝解道。

　　“而且，我也没能杀了南宫一堂。”这话一出口，他整个人仿佛重新活过来一般，眼神再度被愤怒占据，右手重重锤下，将地板砸出来了个窟窿，“宋均他们，白死了！”

　　“我看那南宫一堂，最后奄奄一息，想必也命不久矣了吧……”矮个子那人说道。

　　“你去找风危，让他调动所有兄弟，全明水林范围里搜寻南宫一堂，不管他躲在哪儿，都要把他揪出来！遇到阻拦之人，不要贸然出手，以烟丸为信，互相通知，如若动手，一定要确认人数占优，万不可贪功冒进！另让风危安排兄弟，最好是礼字辈的，去御剑庄报告情况，告诉他们，最好在全岛启动‘鬼级’防备，不然后果不堪设想。”风无敬说这些话时，已然面无表情。

　　嘉儿听说过风危的名字，知他是风无敬以下明水林的二当家，其余的，也不再清楚，甚至连姑姑都不知道。一直以来，风无敬都把明水林保护得很好，在外界眼中，似乎他一手遮天，掌管一切，所有与外界的交涉，都由他一人完成，其实座下四个堂主，各司其职，如今想来，这风危应该就是明水林里除了风无敬外拥有最高兵权的人。

　　那矮个子怔了一下，随即应道：“是！我马上去办！”说完便一溜烟跑了出去。

　　“阿罗，你带人去一趟采石坊，看看里面什么情况了，若没有人在，便着人寻那秋枫，一炷香的时间，把这里发生的一切告诉他们，告诉他，留神信号，寻着信号，一定能找到他想要找的人！然后另差几个兄弟来，把宋均他们，带回去吧。”

　　那阿罗也俯首应下，有些不放心地看了看老大，见嘉儿处理伤口手法一流，知自己在这儿也派不上什么用场，也便走了。

　　“倘若我一开始便和你们合作，是不是就不会走到这一步了……”风无敬空洞的眼神从破烂的窗户望了出去。

　　“风老板每一步，都是为明水林考虑打量，怎么能说有错。”即便意识到风无敬说的可能是事实，嘉儿也没法顺着他的话往下接，“是敌人主动找上门来，无论我们怎么选择，牺牲只怕都在所难免。”

　　风无敬又看了一眼躺倒在地的两个兄弟，叹了口气道：“南宫一堂的伤不足以致命，现在被其恶人先告状，咬了一口，依照风家对南宫一堂的态度，可能我明水林的兄弟都见不到明天早上的太阳。可话说回来，我的人派了过去，他们又能信多少呢，道现在，我们任何像样的证据都没拿到。”

　　“此时姑姑在庄内，她定有办法从中斡旋，我们现在只将眼前事做好便可以了。”

　　“风老姑姑，她会相信吗？”

　　“一定会的！”嘉儿大声说道。

　　“是啊，有可以依仗、相信的人，真让人觉得莫名安心。”风无敬说道，“如今我废了一只手，眼前有再多的事，我也做不了什么了。我手下兄弟，虽然人数众多，但武功能上得了台面的，寥寥无几。这些年我们若不是一直团结如初，只怕早就被御剑庄清理了。如今碰上这般强敌，除了趁地势之利，做一些通风报信之事，只怕也派不上别的用场了。组织人数众多，明水林毕竟地盘不大，实在容纳不下这么多的人，所以那些人马，具体藏匿在岛上何处，只能是御剑庄去查探了。这种规模的较量，真动起手来，人数还是至关重要的。如果能事先将他们的大批人马的藏身之所找出来，必能狠狠地打击其势力。”

　　“可是，如果拼人数的话，他们怎么可能能敌得过风家子弟的人数？”嘉儿问道。

　　“我也想不太通这点，但既然他们的目的如此明确，人数一定是至关重要的一点，怕就怕在现在御剑庄还没有察觉到危机，等他们真动起手来，便为时已晚了。”

　　“庄主这些时日一直为寿宴所累，谁又能想到这寿宴却成了那些人施展阴谋的绝好屏障。如今岛上人数众多，鱼龙混杂，从来没有这么乱过，饶是神风岛有着天下第一的自保体系，也架不住多半个江湖的人都聚集在此。如果不是有目的的调动，单纯的防范，什么都难以发现不说，而且也只会越来越被动。”

　　“丫头，你年纪轻轻，赖于一直生活在风老姑姑身边，见识谋略，着实不凡。赌场里你说要将自己输给我，我当时还想我要你何用。如今看来，有你在身边，我明水林便能有更大的发展了！”

　　嘉儿听他开始打趣，知其情绪已在慢慢恢复，心中也稍微安宁了些。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她也已经发现，风无敬他的确是一个好老大，却并不是一个好的领袖，如今明水林规模不大，虽然里面的生意都是三教九流，杂乱不堪，但无论妓院还是赌场，都格外仰仗规矩，风无敬做事一马当先，万事都先替手下兄弟考虑，很容易建立起威信。可如果势力继续扩大，单靠他这般纯讲江湖道义的办事思路，便难以有所发展——甚至会使手中组织走向覆灭。便是如今，他仍然习惯于一人担负所有重担，情感上无法接受每一个兄弟的死亡。也不知是因为打从一开始嘉儿便离真刀真枪的打斗甚远，还是因为常年在姑姑身边耳融目染，她理智上也认为，有些牺牲，有的时候，是有必要的。其实，当牺牲这个词和必要二字挂钩时，显得非常冷漠无情，可这世道，本不就是如此残酷吗？

　　“风老板现在还有心情说笑。”嘉儿收回思绪，“待得此间事了，万事平定，你我还有命在，嘉儿便向姑姑请命，来这明水林中助你几年事业如何？”

　　“如此甚好，我还怕姑姑不放人呢！”风无敬道，“现在，我们只能指望秋枫他们了吗？”

　　“看来是的。”

　　“说不定，他不仅能救了我明水林，连风家也能救了。”

　　“那还是不太现实的，毕竟他这个身份在，没有人会承认这点的。”嘉儿叹了口气。

　　“你对御剑庄那些人倒是很了解。”风无敬道。

　　嘉儿无奈地笑笑，她也不知这么依赖秋枫到底是不是对的，无论他有多强，终究也只是凡人之身，面对层出不穷的强敌，他一个人，如何能应付得来？

　　而风家与其联手的可能，也并不可能存在。

　　想到这儿，还是无法不绝望的，但是又怎么能开口说起这些。

　　外面并不安宁，来来往往的脚步声，叫喊声，此起彼伏，只怕今天晚上明水林没有一个人能睡一个安稳觉，也不知道马伯云马二爷能不能吃得消。

　　“丫头，我现在便有一事拜托于你，你务必要答应我。”风无敬突然道。

　　“风老板请讲，但凡嘉儿能做到的，绝不推辞。”

　　风无敬右手提起掉落在地上的那把短刀，放在面前细细地看了几眼，最后交在嘉儿手中，说道：“丫头，这把刀交给你，如今形势，你比我更适合统领明水林的弟兄，所有人见此刀便如见我本人。你完全放心即可！”

　　“这……这怎么行！”嘉儿惊道。

　　“我如今废了一只手，一时半会，是再无法与人搏命，强行上场，只能添乱，还不如做一些我能做到的事。我不在的时候，明水林就交给你。我完全放心。而且方才我那些兄弟，也见到了你的气魄跟胆量，有他们在，有这把剑在，你不用担心有人不服于你。”

　　“嘉儿不是担心这个，而是，是实在无法担此重任啊！”

　　“情势危急，除了你之外，也再没有其他任何更好的人选了。对于你我，甚至对于这神风岛，我相信我这个决定都是正确的。这确实是一场赌博，但我和之前一样，都对自己下的注有信心。我知道我有时候狠不下心下一些命令，这个岁数了，还满是妇人之仁，你先前说得也对，什么都无法牺牲的人，最后怕是要失去一切。我把我的兄弟都交给你，希望你能好好率领他们，坚持到最后的胜利！”

　　“那风老板你要去哪儿……”

　　“我的人虽然已经去御剑庄传了话，但大概率连掌事者的面都见不上，更不要说风家七子了。而且如若汇报的话，也只是把话传到邱瑶那儿，她是外姓人，我信不过她。风灵钰什么时候能知道这些，还未可知。我要亲自去找风灵钰，以宗家的身份，去找御剑庄的庄主！” 刀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