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兄弟好俊的身手。”风无敬抑制住了自己的惊异,他甚至已经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有多久没有这么吃惊过了,“所以,你们是打算,对风某用强吗?”
嘉儿煞白了脸。尽管单刀直入找风无敬是秋枫的主意,可在她思来想去发现实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之后,便也只得硬着头皮跟来,但嘉儿异于常人之处也正在于此:格外理性,尤其是在大事上,几乎不受任何多余情感的干扰,这也是她跟在风老姑姑身边多年,耳融目染的成果。是以在她踏入这采石坊大门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做好了充分——甚至可以说是极端——的觉悟,即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从风无敬这里套出自己想要的线索。
为此,她甚至能把自己押给对方。
秋枫自从见到嘉儿赌钱之后就明了风老姑姑给自己一个多么大的助力,但正因如此,他才绝不能让她冒这么大的风险。
“我只是觉得,可能这种方式会更有效。”秋枫淡淡道。
“小兄弟,看着面生,身法也不认得,不像是风家人。”风无敬并没有看坐在身旁的秋枫,反而旁若无人地往碗里夹着菜,道:“你就这么有把握,用强能打得过我么?”
此刻他空门大开,不说是秋枫,怕只是嘉儿,也能轻松伤到他,可越是如此,反而秋枫越无法下手。
难道他已经算准了这一步……?
“我做人做事不喜欢拖拉,就算是跟人赌钱,也向来都是一局定输赢,小兄弟你若是想要用强,此刻便大可动手,你我武功高低、胜负成败暂且不论,谁来保护这丫头的周全?”
秋枫怔住。他确实疏于考虑了,当时情急,一心只想着蹿过来一招震敌,哪里想到这敌人却除了对自己的身法稍稍表示一下震惊之外,丝毫不为所动。
风无敬终于放下了手里的饭碗,似乎吃得非常满意,重重地打了个嗝。
“我知道你想的是什么,你是觉得你有十足的把握能在三步之内取我性命,所以坐在我身畔,就是个绝佳的威胁,是以不论我的人对那丫头做了什么,都必须冒一定的风险——看究竟是你下手快,还是他们下手更快。如果情势发展到了互相劫持人质的地步,双方较量的,便就是谁更能豁得出去了。诚然我这里有着重重包围,你也确实可能武艺强于我,无论什么都能取我性命,可杀了我之后呢?你们拿不到想要的东西而且自己也会身处险境。这真的就是你们想要的结果么?”
秋枫额上隐隐有冷汗渗出,他发现风无敬句句在理,除了他并没有把握能胜过对方这一点。
乍看之下,风无敬浑身上下空门打开,可却不知怎地,秋枫却总觉得这人周身上下,似乎被一层看不见的微风所笼罩着——哪怕他身上的衣袂并没有一丝浮动。这并非是错觉,秋枫自己也再三确认,这股微风没来由地形成了一个金钟罩一般的场,使他能够有恃无恐地安坐在那儿,丝毫不在意周围究竟有着什么样的威胁。
这也是风家剑谱中的一招么?
原本以为已经向自己倾斜了的局势,被他三言两语便拉了回去。虽仍未见其身手,可单是这份气场和谋略,便已然是江湖一流高手的水准了。
说到风,秋枫微微觉得这间屋子的空气流动似乎颇为诡异,尽管并不能看见,但头顶上,也并不能感受到天花板的存在。
“我既敢将自己接下来的人生当作赌注押给您,这条命自然也不在话下。所以您刚刚所言,未必便能站得住脚。”嘉儿在桌子的另一端冷静道。秋枫却忽然感觉她的声音变得好遥远。似乎听起来并不如刚才那般有底气。而他也很清楚,她的觉悟丝毫没有动摇,只是对他并不是那么有信心而已。
“你将自己的性命置之度外,与他不在意你的性命,是两码事,丫头。”风无敬也指出了这点。
似乎在他面前,所有的小心眼小机灵都显得如此可笑。
嘉儿也失了分寸,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秋枫的反应着实在她意料之外,现在他不在身边,自己便如置身于狼群中的羊,不再具备任何谈判的资格。
此刻只怕秋枫心中,也满是后悔吧……
面对风无敬这样的人,在没有任何提前计划的情况下,便走到了这一步,果然还是太托大了些么……
“而且,很可笑的是,”风无敬端起面前那碗还散发着热气的茶,喝了一口道,“你们想要从我这里拿走的,只有所谓的线索跟消息,我虽然不知道你们脱离风老太太单独行动的目的在哪儿,但是想必对组织也有充分的了解,单凭一些所谓的不能确认真假的消息,你们觉得你们可以做到哪一步?”
嘉儿被问住,她这时才发现自己这一次行动仓促杂乱,漏洞百出,已经绝不是简单的“时间匆忙准备不足”就可以搪塞过去的。
“也可能是你跟着风老太太的时间太久了,又一直伴在身边,每天见到的,都是她收集处理来自各个渠道的消息,做几个决定,事情、形势便能朝着她想要的方向发展,这种见识太片面了。当然风老太太之前把控神风岛几十年,其情报手段自然是无人能及,但是比起情报更重要的,是帮她收集情报的人和执行任务的,冲在最前面的人。这些人你当然都没有见过,或者是太长时间没有见过了,你总呆在她身边,下意识里觉得整个体系是自动运转起来的,仿佛老太太是蛰伏在蛛网中心的那只蜘蛛,只要她一个念头,整个网都会跟着动。但事实上,这每一个活生生的人,组成了她的手跟脚。这才是她能量巨大,能够统治整个岛的核心。”
嘉儿脸色煞白,她无法否认风无敬说的一切,城如其所言,她确实陷入了严重的思想误区,她最常见到风老姑姑做的,就是翻看各种密报和备案资料,事实上,一开始她在风老姑姑身边主要负责的,就是案牍整理的工作。她疏忽了,现在这种敌暗我明,敌众我寡的情况下,单是掌握一些对方的动向和踪迹,并没有太大的意义。
风无敬如传言一般每天巡视自己的分店和手下,同样是处于对自己势力和实力的维护,显然这是最笨却最有效的方式。让去卖命的人亲眼瞧见他们在替谁卖命,是件非常重要的事。
力量,她和秋枫这时最缺乏的,确实是力量,然而却刚好被她忽视了,还将两人此刻置于危险的境地之中。
“如果你刚刚拿自己作赌注,赌的是我的人马,我可能兴趣更大一点,因为至少听起来它是有意义的,但现在,”风无敬慵懒地站了起来,大咧咧地伸了个懒腰,似乎已经酒足饭饱,道:“这种赌局的存在也只是浪费时间。你们还不配坐在这张桌上,是我高看你们了。来人!送客!”风无敬道。
“慢着!”嘉儿高声叫道。
“看在风老太太的面子上,我饶你二人一命,怎地,难道你们还真想动手不成?”
“我还有几个问题想问。”嘉儿站了起来,身子微微有些颤抖。
“两个。”风无敬语气冰冷,“同样是看在风老姑姑的面子上。但这已经是最后一次了,这笔账,我下次见到她的时候,会亲自跟她算清楚。”
“你刚刚的意思,是说倘若我们问你借调人手而不是只打听情报的话,你就会答应我这份赌约,但明明从立场上来看,你应该跟组织的关系更近才对,为什么会给出这样的选项?”
“我从来都觉得只有赌注和彩头对等时,才有赌一把的必要和乐趣。”风无敬道,“至于原因,你也很清楚现在明水林的处境,虽然这些年里的状况不错,但终究是被本家瞧作不干不净的眼中钉,全然不似之前那般和谐共处、相安无事。邱瑶不停地在往我这里安插眼线和暗桩,我早就不胜其烦了。如果这次的组织闹出来的动静能动摇风灵钰的地位,就能给我明水林拉扯出足够大的空间,至少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们无暇顾及我这边,甚至还要从我这里筹借力量。但是反过来讲,如果这风家真的被组织摧毁了,所有姓风的人势必都全无立足之地,对我而言当然也不是什么好事。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嘉儿点了点头,之前她全然没有想到过这层:所以他从一开始就全然没有否认过与组织的合作,也并不多加掩饰,他很清楚我们的来意,对他来说,妥当地利用我们,也能有效地牵制住组织,他要做的其实是制衡,然而却发现我们似乎并不具备这个能力。
“组织同你合作,在明水林这里隐匿,必要条件当然是行踪不能被你出卖,但你现在不光把他们的行踪透露给了风老姑姑不说,还在刻意拉拢其他与他们敌对的势力,你便不怕先被他们找上门来吗?”嘉儿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我是个生意人,更是个赌徒。他们要潜藏在明水林,自然是给了我相应的价钱,但并没有要求要我替他们保密。风老姑姑出价同样不错,我也愿意酌情出卖,你如果给了合适的赌注和彩头,这赌也是打得的。对我而言,只有利益与兴趣可谈。所谓的出卖,在我眼里,只不过是价钱合适的交易而已。如今这般情势之下,在最后的结果到来之前,我给整件事情添加足够多的变数,使事态更加混乱,显然对我是最有利的。”
“那……究竟怎样你才……”
“这已经是第三个问题了。”风无敬道,“除非你们能证明,你们有足够的力量……”
“怎么证明?”秋枫问道。
“人来!”风无敬突然大声叫道。
嘉儿的身后突然出现八个黑衣大汉,左右各四人,便如从黑影中苏醒的幽灵一般,悄无声息,无踪无影。
“你若是能在他们拿下那丫头之前打败我,我便认你的本事。怎么样,这一局,你敢不敢赌?”风无敬盯着秋枫问道。 刀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