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八人身形高大,肌肉强健,乍一眼看上去,几乎并没有任何的分别,同这房间外的其他打手一样,是彻头彻尾硬茬。嘉儿虽说手上有些功夫,但这种人不要说八个,就算只有两个,她也绝不会是对手。甚至如果他们配合得当的话,秋枫也未见得能全身而退。
“如果我赢了,能得到什么?”秋枫问风无敬。
“我可以告诉你两个组织里关键人物的身份,而且他们此刻,就在我采石坊内。”
“什么!”嘉儿大吃一惊。
风无敬给的,依然是信息而非所谓的“力量”,但这信息实在太过关键,如果能与组织的人在此短兵相接,并且有所斩获的话,对组织无疑是一击重创。
这不是交易,是赌,赌注就是自己的这条命。
也就是说如果运气好的话,自己不但能保住这条命,想要的消息也能得到。
不,这无关运气,要从这八个大汉的手中活下来要靠的绝对不是运气!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想,这对现在这个处境的己方来说,都是绝佳机会。
就只是秋枫,要先和掌握十五本剑谱的风无敬打一场,然后再去与那两个“关键人物”战斗,似乎是太过勉强了些……
嘉儿回过头看了看将自己半包在中间的那八个大汉,心念电闪,回想自己曾经习过的武功身法,心中唯独希望的,只是自己能够多扛一些时间。
“我拒绝。”秋枫道。
嘉儿再次大惊,猛回过头问:“为什么!?”
风无敬也跟着冷笑两声,问:“对啊,为什么?我如果是你,是绝对不会拒绝的。你是在害怕吗?”
秋枫当然听出了言语中的挑衅,也并不否认:“是啊,就是害怕。首先,这世上若有哪个人自称有把握能赢过风无敬风老板,只怕任谁都会将他看成是个笑话。其次,在那八个人手中,即便是一流高手,也未见得能全身而退,更不用说是嘉儿这种连风家剑法一本都没能练全的小丫头了。按照约定,如果这两件事同时发生,就算是我赢。我实在分辨不出这种对你来说必胜的赌局和刚刚你拒绝掉的所谓的无意义的赌局有什么区别。”
风无敬沉默不语,但嘉儿注意到他脸上的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充满杀意。
秋枫却好像没看见似的,接着道:“这二者之间的相同和你截然相反的态度无法不引起怀疑。除此之外,从我进这个房间开始,就明显感觉到整个氛围与刚才那间的不同,尽管看上去陈设近似,可区别也同样明显,刚刚赌骰子的那个房间,虽然确实也只亮着几盏灯,但还是有明显的空间感。可这个房间实在太大了,大得让人觉得简直是没有边界的。这确实不太容易察觉得到,但偏偏我这种没什么用处的感觉总是比旁人敏锐很多。于是我便开始忍不住地想,为什么这个房间就会这么大,它的黑暗中又究竟藏着些什么?”
嘉儿环顾四周,自然除了一片漆黑,便也再看不到任何别的什么,但秋枫这么一提,便也忍不住觉得这房间大得有鬼。
“继续。”风无敬道。
“我也认识几个人爱赌,虽然离被称为‘赌徒’还差了老远,但从他们身上也能看出一些端倪,一个真正的好赌之人,在手里有钱的情况下,无论之前是输是赢,总要忍不住去赌上两把,就好像每天都要吃喝拉撒一般。风老板的传言我也听过,每天下午酉时起,都要开设赌局,赌上一两个时辰甚至更久。起先我们以为,要么手里有足够多的钱,要么在赌场里足够跳脱,就能引起风老板的注意,进而有资格坐上赌桌,所以就想尽办法赢钱,做一些出格的举动,可后来却听风老板说最近诸事繁多,不设赌局。一个人要违背自己的习惯是非常困难的,更何况是赌钱这种事。这便是我另一个起疑的地方。其实这三处,单有哪个,都算不上什么,都还算能解释得通,但同时有着三处,事情就变得异常诡异了。”
嘉儿目瞪口呆,她太紧张了,秋枫刚刚提到的这些,除了房间过大这点,其他的放在平时她未必察觉不到,可偏偏这时,她只有吃惊的份儿。她万没想到秋枫在这种情势下还能注意到这些疑点,之前自己还打趣式地问过他有没有把握能打得过风无敬,被回“你怎么说起话来跟那宫羽亭越来越像了。”在嘉儿眼中,他代表的是极致的武力,除此之外,似乎别无其他。
可这时她才明白自己的这个认识有多么的肤浅。
这个男人,到底还隐藏了多少才能……
“那么,你的结论呢?”风无敬走到秋枫跟前,双眼无神,散发出的,是无限的死亡与杀意。
“我在想,会不会,你诱使我们出手这件事,本身就是个赌局。我们两个,只是赌桌上的骰子,你并不是跟我们两个赌,而是跟其他身家更大的人赌,赌的,就是我们会不会冲你出手这件事。毕竟在采石坊的场子里,冲大老板大打出手,这件事无论怎么想,都还蛮耸人听闻的。”秋枫语气平淡,没有多余的波澜,但说出的话却又极其肯定,“只怕这个房间,其实是个山谷——它作为房间是太大了,可是作为山谷似乎又有些小——那些赌客,此刻正坐在上面,像看斗蛐蛐一般看着我们几人吧。”
风无敬沉默。
嘉儿抬起头,环顾四周,除了一团漆黑,依然什么都瞧不见。
“既是如此,为什么你刚刚冲过来坐在我旁边的时候,我要出言阻拦你,跟你强调利害关系,让你放弃出手呢?”风无敬问道。
“因为你觉察到了我当时并没有杀气,我只是想威胁你,并没有真正要杀你的意思,这种情况下,会动手的可能性很低。我们两个在赌场里的所作所为,想必你已经非常清楚,自然也就知道激将法未必会有效,毕竟赌桌上看一个人的人品,往往比其他时候更加有效。”
风无敬点了点头,这似乎是从刚刚秋枫拒绝他之后他第一次点头。
“既然如此,那之后你不停的规劝,其实便是变相地诱导。我如果不会冲动的话,你就提出一个我无法拒绝的理由,要我动手。当然,这一切也都只是猜测,并没有任何能够站得住脚的证据。即便不是这样,我也同样不会接受刚刚的赌约,因为我害怕。”
“没多久前才刚说出我不同意的人,这会儿说自己害怕。”风无敬道,“若非亲身经历,这么吊诡的事,我风某人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头顶上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渐渐地,声音开始积聚,开始联结,开始响成一片,在房间的整个上方弥散开来。
“精彩!精彩!”只听一人大喝道。
嘉儿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掌声?
居然会是掌声?
难道说……
秋枫刚刚说头顶上坐满了人的猜想……
是真的!!
像萤火虫逐个点亮自己一般,头顶上渐渐亮了起来。慢慢的,连四周的墙壁也掌上了灯。嘉儿这才看清,确实是秋枫所言,这里是个山谷,周围便是山壁,只不过坡度缓和,看上去便如一个大酒碗一般。就在那山壁之上,围坐了两层人,排列稀疏,粗略一看,大概共有四十多人。这时他们将自己面前桌上的灯纷纷点亮,虽所处位置并不算高,但实在是这大酒碗口径太大,是以相距甚远,完全看不清那些人的容貌,只能隐约看出大都打扮雍容华贵,有男有女。自己身在谷底,所作所为也未必能被瞧得清,但是每一言每一语,却都能被清清楚楚地听走的。
这房间的设计实在太过巧妙,也只有在采石坊这种在山洞里打造的赌坊,才能做到这种程度。
这赌法也当真闻所未闻,嘉儿哪里想到自己第一次听说,便参与其中。
这些人,就是秋枫说的赌客了吧。
而自己,便彻彻底底沦为了一枚骰子。
看来每一天,这风无敬赌的,就是这种赌局了。
便是不知是不是每一局他都会亲自参与其中,还是时不时也会作壁上观,只投入筹码。
他们这种赌局,赌的不是赌具,而是人性。
嘉儿看着头顶上的这些人,直觉得从未受到过如此大的羞辱,喉咙干涸,忍不住觉得恶心,胸腔里聚集了莫大的悲愤,却又不知该朝谁发泄。
“没想到居然有朝一日能看到风老板吃瘪,快哉!快哉!哈哈哈哈哈哈!”也不知道是谁发出了震天价的嘲笑,那两圈人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风无敬脸色铁青,走到桌前,抓起酒壶,往嘴里猛灌了几大口,接着便是一声断喝,似乎要将所有的郁闷都呼喝出去。
而秋枫却是松了口气似的,整个人卸下劲来,仿佛便要跌坐在地。
可还未来得及,便听见头顶上一人叫嚷:“小贼!我便知道是你!” 刀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