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发生的事，你是不是要等风姑姑出来再告诉我们？”程儿问道。

　　秋枫点了点头。

　　“那你至少也该告诉我，我到底是怎么来桂花堂的吧？”

　　“刚刚那个姑娘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吗？你都要冻得昏过去了，可还强撑起意识，把我们给带过来了。”宫羽亭接道。

　　“‘我们’？是指我们三个吗？”

　　“看来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真难为你了，居然那种情况下还能带路。呐，你说说看你还记得什么，然后我把剩下的给你补全就是了，反正也没多少东西。”宫羽亭道。

　　“我只记得，我最后是被一个叫邱曲的人挟持，邱淮山邱大爷跟另外几个人激战，然后你就突然出现了。嗯，我记得是你。”说完她指了指秋枫。

　　“原来人家根本就没注意到我，满眼全是你。”宫羽亭盯着秋枫悠悠道。

　　“她……在当时那种身体状态下，能‘看到’你反而奇怪了吧？”秋枫反问。

　　宫羽亭一脸邪笑，程儿不明所以。为什么他要这么说？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人，自己难道应该“看不到”吗？

　　“哎呀我那招也不是万试万灵啊，对普通人其实就完全没作用……”

　　“为什么你们俩会突然出现，那三个人又是谁？”虽然很想知道他们两个在谈论的是什么，可如今还是先问把重要的事搞搞明白了的好。

　　“那三个人究竟是谁，我们也搞不清楚。其实就连一开始拦住你的那三个人是谁我们也都不知道。呐，简单来说呢就是，我们无意间看到了你，觉得行为古怪，就决定要跟踪你。”

　　“行为古怪就要被跟踪？”程儿疑惑道。她实在无法理解这里面的逻辑。

　　“从某方面来讲，除去从庄里面就一路尾随你的邱淮山几人，其他的跟踪你的，大概全是因为这个理由。”

　　看程儿一脸疑惑，宫羽亭接着道：“可能这在你看来非常难以理解，换作是几天前的我应该也是一样。可事实就是如此。这座岛现在正处于一种极其脆弱的平衡之下，稍有异动，就会天下大乱。而这份平衡，有人在维系着它，有人试图破坏它，还有的人，躲在暗处，静静地看着这两拨人，在最恰当的时机，做出一些不起眼的动作，却最大程度地激化了矛盾。他们才是最可怕的。”

　　宫羽亭说出这番话时语调低沉冷静，一反常态。这让秋枫也不禁大吃一惊。对程儿的震慑更不必说，后者已经不自觉地开始觉得周身皮肤又开始缩紧了。

　　“那……你说的第三拨人，是谁？”她怯生生地问道。

　　宫羽亭没料到自己这么抽象地一番言辞居然被她听进去了，倒是有些喜出望外，接着道：“我不知道，他也不知道，我们唯一确定的，就是这拨人确实存在，跟邱淮山打起来的那三个人，就算是‘他们’。”

　　“那‘他们’为什么跟踪我。”

　　“我刚刚说了，和我们的理由一样。我们是因为偶然，而且确实有点病急乱投医的意思。你当时路过了宴月楼，但是却没有任何的停留跟迟疑。这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是非常可疑的。我们是出于这点原因才决定要跟上来看看，没想到却误打误撞跟风七小姐瓜葛上了。而‘他们’其实可疑说是已经掌控了整个岛上的所有消息，对所有计划外事物的出现都要统统搞清楚，让整个局势重新回到掌握，绝不会允许任何可能对千里之堤造成威胁的‘蚁穴’恣意出现。而你，就是今天的一个计划外。虽然毫不起眼，但是他们还是跟了过来一探究竟。”

　　程儿咽了口口水。原本在她的印象里，御剑庄就已经是最严密最完善的“组织”，可宫羽亭只凭寥寥数语，便打破了她的这一印象。没想到在这岛上，居然有一股势力已经渗透到了这个地步……

　　可接下来的念头更是让她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那庄内呢……是不是也一样……

　　此刻她的心情便如屋外的天气一般，灰暗阴冷。

　　“那……他们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到底想要什么？”这句话刚刚出口她就意识到有多么愚蠢，只是她实在想不到，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敢跟御剑庄作对。

　　“完全不知道。”宫羽亭摊了摊手。

　　“那，这么说来，邱大爷停止跟踪现身是因为已经确认了我此行的目的地，而和他们打起来的那三个人，则是因为看到我行程被阻，继续跟踪也再没有意义，所以也就跳了出来，大概他们打倒了邱大爷三人后，会直接将我掳走吧。邱大爷应该也是没想到会有人从中作梗，还是这么厉害的人，一时也着了道。是这样吧？”

　　“嗯。”

　　“‘嗯’是什么意思？”

　　“就是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啊！”宫羽亭道。

　　“什么叫‘觉得我说得很有道理’？难道你不知道吗？难道不是这样吗？”

　　“拜托，我们也是跟踪你的，怎么会知道那些同行们是怎么想的？”

　　程儿怔住，心想这倒也是。

　　“不过说起来，你刚才还发着高烧，现在就能这么清醒地想事儿，倒也是人才啊！”宫羽亭感叹。

　　程儿像是没想到他会这么突然这么直接地就夸自己似的，双颊瞬时便染上了红晕，正有些局促时，却见一直坐在旁边默不做声的秋枫，眼神中居然也是赞许。

　　直到这时，程儿才发现，这“鬼才狂刀之子”，双眸居然如此清澈平静，像一泓清水，一眼就看得见底，没有任何氤氲弥漫。

　　而相比之下，宫羽亭虽然不停地在嘻嘻哈哈，却从来不会正眼看任何人……

　　“你们，跟第二拨人是对头？”程儿问道。

　　“可以这么说。”宫羽亭道。

　　程儿对宫羽亭每句话都这么似是而非地应承颇为不满，可脸上没有任何呈现，继续道：“那就是看他们出手你们才跟着跳出来的？”

　　“不啊，是这家伙认出了你掏出来的匕首，就以为是他相好，也没多想就冲出去了。不然依照我们的原计划，应该坐山观虎斗，瞧清楚到底会发生什么再做下一步打算。”

　　“‘相好’……是在说？”

　　秋枫狠狠瞪了宫羽亭一眼。后者像毫不知觉似的，大声道：“就是你们家小姐啊！”

　　程儿看得出风灵伊心中的异动，那里面包含着恐惧、担忧和挂念。只是她不清楚这股异动的来源。

　　可是现在，这“来源”正活生生地坐在她眼前，可偏偏她怎么都无法相信。

　　因为这个人可是那个“鬼才狂刀”的儿子啊！

　　“当时你受凉，神志不清，形势又很紧张，那个邱淮山一不敌二，眼见着马上要会被人要了命。挟持你的那个邱曲就求我们出手帮忙，我们就达成协议，邱曲带着病了的你来这儿，我们的秋枫大爷就去救你们的邱淮山大爷。”宫羽亭道，“大概就是这样了。”

　　“那……邱大爷他……”

　　“这怪物都出手了你还会担心？”宫羽亭惊叫道，“至少我现在知道的这江湖上能打得过他的，不出十个人。显然跟踪你的那三个不是。”

　　程儿长吁了一口气，虽然立场对立，可却不希望有任何人因为自己而受到伤害——尽管听上去邱淮山已经身受重伤了。

　　紧接着她要担心的，就是如何为自己的不请自来而且还带着这么多的不速之客给姑姑一个交代。

　　“哦，对了，说到这儿还是忍不住要再夸你一次，这院子外面的那些树是不是按什么什么‘奇门五行’之类的顺序排出来的？你当时脑门烫得像火炉，居然都能撑出意识来给我们指路。若非有你，凭我和那邱曲，肯定要绕死在里面了。”

　　程儿对此倒是毫无印象，不过却知道宫羽亭所言非虚。桂花堂外的树林种植排列有着风姑姑独创的繁杂口诀，即便是本庄的人，不得要领同样走不进来——以此便能看出当时风姑姑归隐的决心。程儿小时候随风灵伊来的那次，是嘉儿带进来的，那时三人年纪相若，嘉儿边走边告诉另外二人口诀要领，风灵伊听得云里雾里，左耳进右耳出，只管闷头跟着走路，可程儿不仅对其极有兴趣，还展现出了过人天赋，只一次，便将要领尽数全记在心里。后来风灵伊和程儿又来过桂花堂几次，全是程儿带着进去，再没麻烦过嘉儿。

　　这么多年过去了，居然还能记得，而且是在脑子烧成浆的情况下，程儿自己都感到吃惊。

　　“如果你和邱曲是随我先来的，那他和邱大爷又是怎么……？”程儿疑惑地指着秋枫，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惊叫道：“难不成……你……”

　　“对啊，我在树上留了记号啊！”宫羽亭洋洋得意。

　　程儿的心沉了下去：自己这次究竟闯了多大祸啊……

　　“你们……见过这里的谁了？”程儿试探性地问道，她需要知道待会儿要面临的是什么。

　　“我进门的时候被个老头子拦下来了，后来他好像认出了你，也没多说什么就放我们进来了。原本他让我和那个邱曲把你交给他就快点滚，我说外面树林这么复杂我也走不出去，到时候万一弄出点什么乱子砍倒几棵树什么的，就不太好了……”

　　程儿觉得自己头皮隐隐发胀。

　　“接着那个嘉儿和另一个小姑娘就出来了，她们把你掺进去后，那老头子对我就没这么客气了，那个邱曲报上自己家门也没用。他说桂花堂不欢迎任何外人。直接就出手打人了。”

　　“……然后？”

　　“不过说起来那老头儿是谁啊，武功这么高！我差点就死在他手里了！”宫羽亭道。

　　程儿无法分辨他究竟是在夸葛大爷还是他自己。

　　关于葛大爷的姓名、来历，程儿也并不清楚，可她却知道自从风姑姑搬来这桂花堂后，负责看守的便一直就只这葛大爷一人。

　　据说风姑姑归隐没多久，风灵钰就亲自前来拜会过，结果吃了葛大爷的闭门羹。

　　还有人说后来二爷风灵冲也去过，而且直接来硬的，结果也不了了之了。

　　这两件事传开后，岛上所有人便都知道这位门神软硬不吃的性子了，再没有人胆敢前去打扰。后来，除了本家几人一直惦记在心之外，桂花堂就很少被人提及了。没过几年，外人就根本不知晓神风岛上还有这处所在了。

　　“再然后秋枫就搀着奄奄一息的邱淮山找来这儿了。那老头儿认得邱淮山，所以对秋枫也没太大恶意，把邱淮山送进内堂后，还是想要赶我们俩出去。可跟这怪物对视了一阵，就直接回了屋子，招呼我们俩进来，在地上扔下了这俩蒲团，说：‘既然有心要求见，就呆在这儿不要动，不然就杀了你。’嗯，‘杀了你’这三个字，他是看着我说的，可能他看出来他打不过这怪物吧。”

　　他一口一个怪物地叫着秋枫，后者倒也毫不在意。可程儿只觉得，如果宫羽亭所言不虚，这个人什么都不做就能让葛大爷感受到威胁，那用“怪物”来形容他真是丝毫不过分。

　　他就坐在那儿，程儿察觉到从自己出来到现在他好像都动都没动过。宫羽亭虽然屁股也没离开过蒲团，可是却没有一刻闲下来过。

　　其实直到此时，她依然无法把眼前的景象和自己认知里的概念相结合起来。两者在她脑海中产生了强烈的冲撞，让她有了极其不自然的抽离感。她可以理解七小姐为了这个看上去有些生分害羞的男人牵肠挂肚，可却怎么也无法把他跟“鬼才狂刀之子”这六个字联系起来。

　　而且更看不出他有连葛大爷都感到畏惧的武功。

　　“她……还好吗？”秋枫忽然开口打断了程儿的思绪。

　　“唉，终究是没忍住，问了出口啊……”宫羽亭阴阳怪气。

　　“七小姐吗？她还好，只是有些受凉，现在在庄子里休息。嗯，放心吧，她很安全。”程儿没能明白他问七小姐是否安好的目的何在。如果七小姐昨晚是和他在一起，他有这般了不得的武功，又能有谁能伤得了小姐呢？

　　秋枫表情复杂地点了点头，程儿看不出他表情里的含义。

　　“所以，是你家小姐差你来这个地方，禀报什么事吗？”宫羽亭看秋枫好像再没有什么话要说，便索性自己继续了下去。

　　程儿刚要说话，便听到身后的走廊中传来一阵脚步声。

　　宫羽亭的神情都变得异常正经。

　　程儿更是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剧烈无比的心跳。

　　就连秋枫都瞪大了眼睛，他发觉自己第一次有这种异样的感觉，有些期待，却又有些紧张和压迫。

　　随即，木门发出“吱呀”的一声响。 刀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