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到这儿吧。”
眼前这人声音冰冷，有些喑哑，语气中还带有一丝责备。
程儿看着站立在自己眼前的这三个人，心想：是啊，自己怎么可能被不责备，若不是一路跟着自己，一直养尊处优的他们也不会这么狼狈。
虽然看不见斗笠下的面容，可程儿依然听了出来，说话那人正是邱淮山，夫人邱瑶的嫡亲堂弟。
程儿此刻心情复杂，连她自己都分不清到底是哪种感觉多一些，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些情绪里没有一个是正面的。她对被跟踪这事苦恼懊悔，又对跟踪自己的人是邱淮山惊诧不已。更重要的是，她完全不知道现在自己该怎么办……
“邱大爷，今天这么大的雨，怎么您也出来了？”
“哼！”
无聊又无用的打趣。
邱淮山是和邱瑶一起来御剑庄的。通常，两三个贴身的侍婢随着家里的小姐一起出嫁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堂弟陪嫁的，却是闻所未闻。因为风灵钰和邱瑶成亲时程儿还小，加上平日里庄里下人也断不敢对庄主和夫人的事多嘴多舌，所以这段荒诞往事究竟是何模样，程儿一直不得而知。
庄主自他来的那天起，就没对他多有忌讳，亲自将风家剑法传于他，视作自家兄弟。这些年也不停将庄里适龄的女子许配于他，可他却一再推脱，至今未娶。从他来的那天起就自告奋勇担任起御剑庄护卫的工作，如今已将近二十年，任劳任怨。
这种时候，他本该分身乏术，在庄里面忙得焦头烂额，可此刻却出现在了自己面前。程儿冰雪聪明，自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小姐被夫人怀疑，且从昨晚回来后就一直在被密切监视着，只怕自己从出门的那刻起就已经被盯上了。怪只怪自己功夫浅薄，又毫无江湖经验，不要说邱淮山了，便是庄内随便一个护卫，要做到跟踪自己而不被察觉只怕都毫不困难吧？也就是说，打从被怀疑的那刻起，自己的这次出行就注定失败了。
只是，有必要把庄内三大护卫统领之一的他都派出来吗？是庄内已无人可用，还是无人可信？他身后的那两人，想必也是姓邱而不姓风吧。
比起自己被跟踪的现实，跟踪自己这个人的身份更让程儿感到恐慌。
七小姐现在人还在庄里，不会有什么事吧……
邱淮山向前踏出了一步，将程儿混乱的思绪拉回现实。后者定了定神，知道现在自己首先要做的，是想办法突破眼前这道难关。而他们之所以尾随了一路，这儿才现身拦下，肯定是想弄清楚自己出庄到底是要去哪儿，然后回去复命。程儿双手冰凉，不自觉地后退。邱淮山身后两人身形闪动，一左一右倏地蹿出，将其围在中间。
“不要再搞无聊的把戏了，你不会真觉得你还跑得了吧？”
“七小姐差程儿出庄办些私事，这种女孩子家家的闺中琐事，在邱大爷眼中看来当然是无聊了，只是在这儿偶遇邱大爷程儿也意外得紧，您只管去忙自己的事，我这边就不劳您费心了，事情办完了，程儿找得到回去的路。”事实上她听出跟踪自己这人是邱淮山后，心中连一分侥幸都不曾有过，邱淮山的武功究竟有多高程儿并不清楚，她只知道，二爷每次回庄，他都要缠着好好切磋一阵才肯罢休。
只是这种时候，她背负着的是风灵伊唯一的希望，怎么能乖乖束手就擒呢？
“老实跟我们回去吧，我不想动手。”邱淮山丝毫不为所动。
“邱大爷，我……”
“不要逼我动手。”邱淮山的语气已经比周围的雨更冰冷。程儿听出来他已经在尽力克制，如果自己再多打一句哈哈……
那后果她自己只是想想都忍不住要打冷颤，尤其是之前她曾见识过邱淮山的手段。
程儿左后方那人不知是不是受到什么指示，突然出手，一把擒住程儿肩膀，并未使力，只是威慑。像程儿这种瘦弱女子，香肩在他手中简直像豆腐一般松软。程儿没想到对方会突然发难，一慌之下探手入怀，拔出匕首，便要向左后方那人斩去。
邱淮山站在程儿正对面，万没想到她怀中居然还藏有凶器，一大步踏出，右手如潜龙出洞，抓向程儿手腕。
可正是这时，邱淮山却见三个身影突然在正前方闪出，朝自己这边直冲过来。
“小心！”邱淮山大吼一声，一把拨开身前的程儿，两步踏上前去，剑已在手。
“叮”的一声脆响，刀剑相交，两人僵持。
邱淮山的两个手下这才察觉，一人抓住程儿手腕，将其制住，另一人冲上前去，同邱淮山一起迎敌。
“来者何人！”邱淮山喝问道。
回应他的是左方斩来的刀光。
邱淮山架开正面这人的宽背刀，猛地后退了几步，可还是没能躲开，胸前被划出长长一道，系在领口的蓑衣掉了下来，他索性也直接摘下帽子扔了出去。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面前两人。
另外二人也只来往了两三个回合，便各自退后。
五个人在大雨中，一言不发地伫立着。
来人蒙着面，手中所拿的是一样尺寸的宽背刀，单从刚刚那番简单的来往，也完全看不出武功路数，不过仅凭出招速度和相互配合，便知是要命的对头。
“放了她。”对面站中间那人拿刀指了指程儿，淡淡地说道。
程儿心中一凛，万没想到这批人是来救自己的！难道是七小姐在庄外认识的朋友吗？可她又是怎么把消息传出去的？
邱淮山回头乜了程儿一眼，后者瞬间浑身冰冷，动弹不得。
“痴心妄想。”邱淮山同样淡然地回复。
“带她回去！”邱淮山喊出这句话时便冲了上去，另外四人几乎是同时出招，身形瞬间便交织在了一起。一时间，乒乒乓乓响声不绝于耳。
程儿被另一人死死扣在怀中，无论怎么挣扎都毫无用处。匕首也在刚刚被打掉在地，完全无计可施，只能口中叫道：“他们两个人打三个人，你还不赶快过去帮忙！再不去的话就……”
话还没说完，便见与邱淮山一同对敌的那个手下已然被人砍翻在地，鲜血从脖颈处汨汨流出。邱淮山瞬间变成以一敌三，甚至都没有回过头去查看手下伤势的空隙。抓着程儿那人一时间也不知是该先上前帮手，还是救人。
“邱曲，快带她走！”邱淮山给了他第三个选项。
紧接着便传来一声惨叫，程儿见那三人中有一人已退下阵来，被伤到哪儿了看不清楚。押着自己那邱曲手上用力，便要将自己拖走。
“你再不过去，你那同伙就没命了！雨下这么大，你还不去给他止血！“
邱曲不为所动，手上的劲力一点没减。程儿心知邱淮山素来对手下管教极严，大概以前也有过类似情况，他们的原则都是任务优先。一计不成，只得再道：“你再不过去帮手，你主子可就活不长了！”
“哼！绝无可能！”邱曲的口气明显没有字面上硬朗。
这被程儿听了出来，便继续道：“不信？你看，这三人里虽然有一人被刺伤，可没了他之后另外两个人的攻势明显强了很多，从刚刚到现在，邱大爷已经后退了四步了。”
邱曲沉默，定睛一看，发现程儿说得确实没错，邱淮山脸上的表情确实比刚刚凝重了不少。
“看上去像是这两个人原本认识，攻击时你退我进，配合得不错，而第三个人是砍伤你同伙后加入进来的，起不了作用不说，反成了累赘，没几个回合就教邱大爷看出破绽，砍下阵去。可他一败下，另外两个人的进攻效率反而更高。天又下这么大雨，邱大爷的功夫发挥不出一半，再这么下去，大概也撑不了多久了，你再不过去帮忙，待会儿谁都走不了！”
这时程儿浑身上下都已经湿透，全身肌肤都像在冷水里浸泡着，嘴唇都冻得乌青，若非屏气凝神，这么一大长串话可能都说不利索。她觉得肩膀上施与的力道松了不少，便一鼓作气再道：“你看啊，就这天，我这完全没武功的，就算跑也跑不了多远——何况我根本不会跑。不如你上去帮邱大爷试试看。那些人我都不知道来路，都不知道是谁，你别以为是来救我的，我怎么会想着跟他们走哇！跟着你们好歹我能回得去庄，可万一你们有个好歹，跟着他们我都不知道会去哪儿。我心里当然是盼着你们能赢了，可你现在不去，万一邱大爷落败了，你觉得你带着我能跑得了？”
邱曲沉默。不过靠得这么近，程儿感觉到了他身上的颤抖。
正是这时，邱淮山一声呼喝，双脚踏出诡异的步伐，面对两人的步步紧逼，一反之前节节败退的姿态，迎着刀光，整个人斜冲了上去，右手长剑疾指，自己左半边身子空门大开，丝毫不顾，仿佛打定了心思不再以一敌二，而是改变策略，各个击破。
这一变数果然搅乱了对面两人阵脚，一时间原本行之有效的攻击被尽数破掉，开始变得杂乱无章。
程儿看在眼里，不禁暗暗赞叹：邱淮山不愧是身经百战，只这一会儿的功夫便琢磨出破解之道，着实难得。可若他真就此改变了战局，刚刚自己那些口水就全白费了。
可另外两人也绝非庸手，来往十招不到，便立时变了策略。两人错开三步，拉开空隙，正巧让邱淮山插进中间，与他正面对垒那人一直格挡闪避，极少回攻，而另一人则在一旁点缀一般地见缝插针，旨在扰乱其心神。
方才战局的转机一闪而过，邱淮山重新陷入苦战。
程儿刚要张嘴再当一次说客，却忽然觉得自己头脑昏沉，双腿无力。勉强撑了撑身子，想重新站直，可怎么都提不起劲来，好像浑身上下所有的力气在急速外泄，抑制不住。双腿再难支撑，直接仰倒在邱曲怀里。
邱曲大惊失色，见程儿脸色苍白，想大概是这大雨天了招了风寒，也知此事不能再拖，此人好歹是七姑奶奶身前的丫鬟，若是有了个三长两短，连邱大爷也未必保得住自己。一手环在她腰上，辨认了道路，便要飞身离开。
可就在此时，一道黑影疾闪而过，倏地出现在邱曲眼前，身材中等，身后背着个细长包裹。邱曲一愣，朝邱淮山那边张望，见三人仍在激斗，不禁困惑：这人从哪儿来的？
“放了她。”来人的口气里似有不容置疑的威严。
“你又是谁啊！”邱曲回问道，心想怎么每个突然出现的人一张嘴都是这么句话？这丫鬟到底多大魅力，这么多人来救。
这时程儿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似的，慢慢地抬起头，朝前看了一眼。
“嗯？怎么是你？你是谁？”这来人忽然问道。
这下三个人都摸不着头脑了，来救人的这个人居然不知道自己要救的这个人是谁？
“喂！你到底要怎么样啊，都跑过来了现在怎么又愣住了！”
邱曲彻底懵住了：右边什么时候又多出来了个人？
“不是她……”正面这人道。
“一个匕首你这么远怎么认得清啊！这下好了，认错人了吧，那我们走吧？”右边那人道。
“她是风灵伊的什么人？”正面那人问道。
“昨晚上……是你跟小姐在一起的吗……？”程儿勉强抬起头，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
面前这人听了这句话，脸上便再没有疑惑的表情，连忙问：“她怎么样？她还好吗？”
程儿点了点头，勉强朝他笑了笑，可眼皮沉重，又顶着大雨，始终看不清眼前这人的样貌，只听他说道：“把她交给我吧，你再不去给你主子帮忙，他可就真要一命呜呼了，那两个人功夫不弱，如果用的是趁手的兵器，你主子早就死了。你现在去，还能有转机。”
邱曲本还犹豫，可耳畔立时传来邱淮山两声惨叫，心中更是着急，他很清楚自己的实力，知道现在的自己就算过去帮忙也会和同伴那样被迅速砍翻，一时着急，便道：“你……你帮我救他，我就把这丫头给你！”
“啊？你这样你主子能乐意吗？”右边那人问道。
“一言为定。这姑娘不能再这么被雨淋着了，你快带她走。待会儿我救了你主子，便会过去找你。”
“带，带我去桂花堂……”程儿勉强出声道。
“可我不认识去桂花堂的路啊！”邱曲道。
“我认得，你带我过去……”程儿已经连话都说不出声了。
“你快带她去，她如果出了问题我保证你主子也活不了！”面前这人大声道。
“哎呀你快去吧，你再拖沓一会儿这姑娘真冻出了病，你面前这人让你们全陪葬。”右边那人嘻嘻哈哈，可谁都听得出来他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
“好，一言为定！”像是下了极大决心似的，邱曲把自己蓑衣解下来，披在程儿身上。朝面前这人微微欠身行礼。
而作为回应，这人也毫不犹豫地冲向了三人交战的地方。
“呐，走吧，我陪你一块去。”右边那人凑了上来。
“你……不去帮忙吗？”
“哈？帮他？那怪物，帮他的人也得跟着倒霉，算了，我打架不在行，不过他你就放心吧。他说能把人带回来，就一定能给你带回来。好了好了，我们快赶路吧，我也好奇风老爷子的妹妹隐居的地方是什么样的。” 刀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