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个人打六岁起便每日挥刀练刀,一直挥到了二十岁,那他能有多强?
秋枫所经历的的令人难以置信的训练方式成就了今天的他,可却绝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同样的训练方法,风老太太想了想如果换成是风家的某一些人,并不认为他们能达到秋枫的水准——就算陪他们练刀的换成鬼才狂刀也不行。
诚然这种指导方式可能普天下只有鬼才狂刀一人能做到,心无旁骛,不知疲倦,近乎刻板的严谨以及毫不容情的冷酷。这么来说秋枫作为弟子能十几年如一日地扛下来,同样难得。
但是,风老太太很清楚的是,学武这件事,并非是足够勤奋足够刻苦就能有足够的收获和回报的,这个行当异常残酷,到了某个阶段后,比较的基本就是身为习武之人的天分。
宛如一道窄门横亘中间,通过的人不以为意,门外的人千难万阻,求而不得。天分不够的话,特别勤奋地练功也只是会让天花板来得早一些而已,想要再有突破,难如登天。
显然秋枫已经进了这道门——可能他自己并不知情,而且远并没有触顶。
她看着安静吃饭的秋枫,心中忍不住感叹:这个人的到来对江湖来说,究竟是福是祸……
“他这么拼命地教你武功,又嘱咐你不要为他报仇,究竟是为何?”
“其实他教我武功,是给我机会有一天能杀了他。”秋枫道,“因为严格地说的话,他才是我的杀父仇人。”
“……”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一直以来虽然秋枫并没有直说过,但所有人都将他当成是鬼才狂刀的儿子——尽管后来纠正只是养子,可鬼才狂刀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谁能想到此二人之间还有这般深仇大恨?
“愿闻其详。”风老太太声音冰冷。
“那场大战我就不提了,天下皆知。尽管整场战斗被整个江湖津津乐道了很多年,可其实任谁都知道,如果不是有旁观者在,是不可能有人知道战斗的过程的——哪怕当事人也不甚明了。他当然也从来没有跟他提过细节,只说了那个人尽皆知的结果。与我有关的一切,都是在那场大战之后开始的。
大战后他跌落悬崖,侥幸未死——后来他也自嘲过,明明恶贯满盈,却还偏偏这么命大,当真造化弄人。那路州大溪山下有条暗流,他跌下山后保了条命,就这么被一路冲到了下游的一个小村子里。神智全无之时,手里还握着这把刀。刚巧有人经过看到了他,出于好心就将他抬回自己家中。可因并无解救之法,只好转而送至村上唯一的大夫家中。那大夫是个女人,几年前嫁与了同乡,丈夫现在是镇子上一个小镖局的镖师。那女大夫见来人伤势这么重,大吃一惊,然而很多伤单凭她的医术是根本处理不了的,就只能把自己能治的先治了,忙了整整一个晚上。躺了整整三天后,原本奄奄一息的人就这么被续回了一条命。她本想着等这人身体状况再稳定些,将他送到镇子上的医馆里去继续治疗。正巧赶上丈夫出镖回来,便想让丈夫帮忙一起送到镇子上。
那时他其实已经清醒了,只是处处内伤,便索性只躺在床上没动,劫后余生,便重新思考着一些对策。屋子本也不大,就听到了两个人的谈话。
丈夫答应了她,说这几天忙得压根没合眼,在家吃口饭歇一觉就去。妻子问怎地这次出镖这么忙。丈夫说别提了,主顾把单改了,不押货了,改找人了。妻子便问这时候找什么人?丈夫说:‘你没听说吗,就在后面的大溪山上,风庄主带人围剿鬼才狂刀,被他杀了十几人不说,还教他给跑了。说他是身受重伤之时主动选择的跳崖,现在整个路州都被发动起来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无论死活,找到者赏银三千两!三千两哇!’妻子说,‘那鬼才狂刀这么大本事,我都听说过,怎地会被你们给找到。’丈夫说,‘都说了身受重伤奄奄一息了,而且提供有效线索,也能有钱拿。我那主顾便正好趁势改单,把自己的家丁家仆和我们被雇的镖师全安排出去,就找那人。这不找了这么久了,连跟毛都没看见。才放我们回来。他那家丁家仆,可还找着呢。’妻子说,‘这路州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还处处是山,找个人本来就难么。’那丈夫又抱怨了一通,便也就作罢。
他自然听出来了此刻形势危急,外面现在危机四伏,这种时候找个地方躲起来是最好的选择,可当务之急是先从这家里溜出去——他还特意跟我提过,说搜查尸身的主意是谁提出来的说不好,但一定不是风庄主的——虽然当时浑身的力气只够让他睁开眼睛,可还是靠着求生的本能,在听到外面没有动静的时候,便拖着病体踉跄着出门,可终究还是伤得太重,出门的时候撞到了什么东西,弄出响动声,另一个房间里的夫妻二人跑出来看,情况一目了然。他胆战心惊,情知要暴露,纵然浑身疼痛,可也暗自运气,做好打斗的准备,哪知那丈夫却并未认出是他。还连连反问怎地一个人跑出来了,是不是饿了,差妻子去熬点粥。妻子检视了一圈见包扎上的伤口并未渗血,就去了厨房。他稍稍放下些心来,就坐回到桌前。
很多年后,他告诉我当天发生的一切时,说‘我这辈子从来没有一刻心存过侥幸,从来没有。可就是那碗粥香,让我坐回到桌前。才有了后面的惨剧。’”
秋枫说到这儿,余下的情节,众人便已猜出个七七八八了,可全都闭口不言,气氛凝重,等他继续说下去。
“丈夫说先吃点东西,去了镇子上吃就贵了,让他稍微歇口气,明天一早便出发去镇子上。他当时的身体状况也根本没有任何拒绝的可能,那餐饭虽然只有馒头咸菜和粥,却是他这辈子吃到的最好吃的东西,足足喝了三大碗。
入夜后,他躺在床上休息。白天的食物帮他回复了大量的精神和体力,晚上并没有睡得很沉,后半夜的时候,隐隐间听见屋外有异动,登时惊醒,仔细再听,是三个成年男子的脚步声,心下大骇,只是被人寻上门来。起身便要从窗户外逃走,哪想到刚一翻出去就撞上了在窗外守着的第四个人。余下三人也围了过来,各个腰间都配着刀,看身形,都是练家子。那丈夫正在其中。当下情势明朗,若是平时,这四个人都不够他一刀砍的,可这时,其实随便一个成年男子都有将他打到在地的本事。显然上午撞见的时候这丈夫就已经认出了他来,但按下情绪,并未有任何表现和发作,入夜后悄悄回镇子上找了帮手——而且显然也只找了相熟的几人,并未声张,是打算要平分了这赏金。
那四人刚要动手抓人,他说,你娘子此番救了我,如今放了我,你只当未见,来日救命大恩必会报答不说,三千两的赏金自然也分文不少地奉上,如果用强,即便是现在,也未见得是对手。那四人其时皆是二十五六,还属那丈夫年纪最大,各个血气方刚,哪里听得这种话,鬼才狂刀的威名他们诚然都听过,可教他们怕一个刚刚从鬼门关回来的连站都站不稳的人,也确实不太可能。传出去也会被人笑话死。而且如果只有一人两人还好说,四人都在,要同时被说服,便实在有些不太可能。那丈夫道,‘我知我娘子救的是你性命,当真懊悔,这若是传了出去,我们一家三口只怕要被灭门!可转念一想,未尝又不是一线生机。有了这笔赏金,便能去镇子上置办处宅子,余下的钱一辈子都花不完,能舒舒服服地过完这辈子,何乐不为!何况你杀人越货,无恶不作,天诛地灭,这次落在我兄弟几人手里,哪里有放虎归山的可能!杀了你,便能扬名立万,万人敬仰!’他说,‘你当真以为杀了我你就能出什么大名吗,这江湖,人们记得你的名字不会超过三天。何况万人敬仰,也未见得是什么好事。只是你理解不了而已。’那丈夫也不再废话,便招呼兄弟们群起而攻之。
即便是在那番重伤之下,四个人也没能讨了好去,他并未拔刀,又作棍又作拐,老实说也确实是太久没跟这种级别的人物动过手了,能这么轻松地打倒他们,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他不想再生事端,毕竟被救回了性命,杀人灭口的事实在做不出来,只想赶紧离开。可又硬生生被人盘住了腿,另外三人恼羞成怒,爬起来后拼了命地砍了过来。他身上二度挂彩,情急之下拔出了刀……”
众人屏气凝神,任谁都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回复神智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四个人已全都死在刀下,定睛再看,便瞧见那妻子站在门口,脸色惨白,他只觉得心口被重击了一锤,居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痛心。那妻子一言未发,颤巍巍地走到丈夫的尸体前,哭都哭不出声。他瞧在眼里,不知该何去何从。妻子抬眼看着他,眼神里全是怨毒。她万没想到自己救回来的人居然杀死了自己的丈夫。他想出声抱歉,可实在微不足道,难以启齿,登时万念俱灰,感到前所未有的恨意。他将刀扔在她的面前,说,‘你杀了我吧。我这条命是你给的,杀了我,报了仇,还能拿到三千两。’
那妻子怒道,‘三千两!?我只要我的夫君平安!我要那三千两作甚!’
他正要为自己刚刚的话再次道歉,说自己并无此意,却没想到便是在刹那之间,那妻子抓起地上的长刀,反转刀刃,一下刺入了自己的心口。
他无比懊悔,兀自瘫倒在地,坐了不知道多久,回过神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泪流满面,他记不得自己上次流泪是什么时候了,连自己也感到惊诧不已。可依然阵阵心痛,生平第一次觉得无法原谅自己。
刚要起身离开,便听见屋中传来婴儿啼哭,这才想到方才那丈夫确实提到过‘一家三口’四个字。慌忙走回房内,见一男婴缩在襁褓之中,嗷嗷大哭。”
秋枫端起面前已经凉了的汤,仰头一饮而尽,道:“便如各位所想,那男婴正是在下。” 刀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