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姓梁，叫刀儿，梁！刀！儿！”那年轻人忽然抬起了头看着上面，大声说道。

　　秋枫、风灵伊俱是一惊。二人本就高远在五楼，而且说话声音并不响亮，街道上十分吵闹，环境嘈杂，围观众人虽没有大声叫嚷的，全是在窃窃私语，人数众多，身置其中，耳边大概除了嗡嗡声响再听不到别的了。没成想这“梁刀儿”的耳力居然透过层层杂音，听出了秋枫的嘀咕，还特意大声地回了一句。

　　街上众人也纷纷抬起头来仰望，都想看看这梁刀儿究竟到底是跟谁在说话。

　　那梁刀儿也没管围观的人群，猛地纵身一跃，只此一下，便竟直跳到了四楼的飞檐上，轻轻站定在琉璃瓦上，没发出一丝声响。一双小眼死死地盯着秋枫，一字一句地道：“你好像，也很强……”

　　风灵伊错愕。

　　原本只想安安静静地做个看戏的，却没想到忽然台本大变，主角就这么随随便便跳出舞台，来到自己身畔。而且，他刚刚便只这么一跳，就跳上了四层楼，跟那晚所见的秋枫的身法，简直不相伯仲……

　　秋枫微笑：“错觉而已。”

　　梁刀儿摇了摇头：“谁强谁弱，我从来没感觉错过。刚才在酒楼上，那胖子一直咋呼着说自己刀法有多高明，杀了有多少人，还说闲风道人和‘电锤雷钉’叶之格都曾败在了他手上。是，那两个人功夫确实不济，都没能接下我五十招。可是，也绝非是他这种废物就可以随随便便羞辱的！”

　　“于是，你就出手教训了他？”秋枫笑问。

　　仍站立不稳的闫硕气得咬牙切齿，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却已连破口大骂的力气都没有。

　　“教训？就他也配？我只不过是走了过去，告诉他，再他妈胡扯爷爷就踹他，还是正踹他前胸。这死胖子怎么都不信，还笑着说让我试试看……”说着指向酒楼上破出来的那个大洞：“这不，就这么一脚让我给踹出来了……”

　　“阁下还真是……好脚法啊……”秋枫一时竟也想不起来接什么话，便只这么胡乱搪塞了一句。

　　“喂！不说这些没用的！你很强，有没有兴趣跟我打上一架？”

　　“原来阁下看谁强谁弱，是靠鼻子嗅的。”秋枫道。

　　“不是鼻子，是感觉，是本能，是你身上的气息……”双眼仍死死地盯着秋枫，好像怕眨一下眼睛他便会逃掉一般，“而且，我感觉的出，这种对气息的识别，你也会……”

　　下面的人也不知有多少听清了他们的对话，议论声更浓烈。

　　“阁下恐怕刚刚酒喝多了……”秋枫话没说完，梁刀儿便猛然抽出长刀，刀尖直指着秋枫的喉头。一瞬间，秋枫便被刀上散发出的勃勃杀意与寒气笼罩。

　　“你很强，所以，请跟我打一架罢！”说出这句话时，整个人都兴奋地大叫着。拿着刀的手却干燥而稳定，并没有因其情绪的剧烈波动而有一丝颤抖。

　　秋枫道：“看来阁下并不太常说这个‘请’字，如果有需要，我可以教你，打架……就免了吧还是，在下手段粗鄙，可打不过阁下。”

　　风灵伊并没有感觉到秋枫以任何杀气和敌意来回应他，相反，只有平静，可怕的平静，连刚刚那丝苦笑还余留在嘴角。可正是这番极不协调的场面让她感到不寒而栗。

　　风灵伊心中清楚，眼前这梁刀儿，特别得强，可不知怎地，明明没见过秋枫与任何一人交手，却没来由地相信他绝不会输给这用两把刀的疯子。

　　“哦，那……现在，你觉得呢？”秋枫语气依然平静。

　　不要说是梁刀儿了，就连风灵伊这个对“气息”一词都是首次听说的人，也在刚才秋枫话音落下的那个瞬间，模糊地感觉觉到秋枫的一些“变化”：如果说刚刚的秋枫是平静，那现在的他，几乎已经是“无”的状态，什么都感觉不到，若不是他人还在眼前，风灵伊定会以为他又展开那迅如闪电的身法，移动到别的地方去了。

　　便仿佛是一团烈火，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烈火尽熄，只剩下焦黑的木头发出“滋滋”声响。连一点火星都再看不见。

　　梁刀儿怔住。

　　整个人僵直在原地。

　　手里的刀，不自觉的都已经垂了下来。

　　两只刀缝儿一般的眼睛，瞪得浑圆。

　　好像根本不相信眼前所见的这一切。

　　良久良久，才回过神来似地哈哈大笑：“有趣有趣！太他妈有趣了！第一次见到还有这手的人！”接着脸色忽然沉了下来，只留下嘴角还在上勾，如刀锋一样的双眼看着秋枫，一字一顿地道：“连这手儿你都会，你就比我刚才以为的，还要强！那，你以为，我还能放你走吗？这次你……”

　　秋枫却兀自打断了他的话头，道：“你恐怕是没功夫跟我纠缠了，你的麻烦，已经来了……”说完眼神朝梁刀儿跳过来的地方一瞥，梁刀儿回过头望去，人群中间的那片空地上，多出来了另一批人，围在中间的，是一个半蹲着的中年人，身上穿着漆黑的皮袄，身材高大，却极是消瘦，整个人看上去就像被刀削出来的一样。脸色阴冷，嘴角抽搐，一只手拿着闫硕的脉门，好像在查看他受没受内伤。

　　“我觉得…… 那个人也很强……”秋枫事不关己地道，“而且，他大概很有兴趣跟你打一架……”

　　“……”梁刀儿的眼神并没有转回来，他那份“直觉”告诉他，那个瘦竹竿一样的男人，如秋枫所言，非常强。

　　“那人大概就是劈山堂的大当家，鹿代中。你看他身后那人拿的那把宽口阔背刀，便是他发家的物事……说起武功，与那闫硕，可谓天壤之别……”风灵伊这时在一旁突然开口，活脱脱一副说评书的样子。她的道理自然也很简单：

　　若是这梁刀儿如江湖传言那般，专找强者，尤其是用刀的强者挑战，那么……

　　“喂！瘦竹竿子！那胖子是被我一脚踹下来的！你是他什么人，是打算要替他报仇吗？！”梁刀儿果然冲着那瘦子大叫。

　　鹿代中站起身来，抬头往楼上望去，一言不发。整个人便好像定在那儿一般，直挺挺地站着，仰头盯着梁刀儿。梁刀儿丝毫不惧，两腿一弯，坐在茶楼房檐上，戏耍地盯回去。

　　两人不知道就这样僵持了多久，周围所有人都屏住呼吸，连眼都不敢多眨一下。谁都看得出来，这热闹一触即发，简直堪称这场寿宴的当头炮，若是错过了，岂非人生一大憾事？

　　忽然，只见那鹿代中右手朝身侧一摊，身后那人紧跟着上前一步，递上刀柄。他抓过刀，倏地干拔而起，扬刀劈了上来。

　　梁刀儿哈哈大笑，手腕翻转，长刀在他手中挥舞出三四个彩儿来，绕着他手腕直转了三四圈，“啪”一声握紧，整个人轻飘飘地鱼跃而起，紧接着便急速向下冲去！

　　这两人的身法都委实太快，路上停留观战的诸人几乎都只觉一个晃眼，二人便已身形交错。

　　“叮”的一声脆响，双刀相接，震出点点火花。紧随着，像鞭炮被引燃了一般，数十声叮叮声响在半空中爆炸开来，两人就只借着各自那一跃之力，便在半空中斗了十几个来回。

　　接着，一声更大的轰响在半空中炸开，二人身形分离，即刻跃开，落定在地，彼此对峙。

　　刚刚那一瞬间，鹿代中眼中闪过一丝肯定和惊讶，秋枫站在上面，瞧得清清楚楚。

　　片刻的停歇之后，利器相撞之声再次响起，不绝于耳，还掺杂着梁刀儿兴奋的大笑声。两人身形纠缠，忽上忽下，在街道两旁相对而立的酒楼和茶楼间，飞来跳去，厮斗不止。一时间，竟连谁是谁，都难以辨认。

　　“这个胖子的师哥，看上去很有一手啊！”秋枫忍不住赞道。

　　风灵伊还未从刚才的种种中回过神来，匆忙间只草草回道：“啊，是啊，我二哥提起过他，说这人虽算不上个行侠仗义的大侠，可也算是个人物，言出必践，为人仗义，身为一派之主，白手起家，做到现在这么大，也着实不易，怕若不是他这么个废物师弟，说不定他劈山堂的规模和体系会比现在还大。”

　　“那……他刚才提到的，闲风道人什么的，都不如这人了？”

　　“嗨，那些只不过是些江湖上的小门小派，闲云野鹤，要多少有多少，甚至他打赢这俩人的事儿，我都没听说过。论起功夫，都还不如他第一个去挑的任云先……这位梁刀儿小爷，看来全然没什么计划，恣意妄为，走到哪儿打到哪儿，每到一处，都要打听了当地声明最响的人，前去挑战。若真是想通过逐一挑战打出名声，按道理来说，都是有个由弱到强的顺序，这样即便输了，旁人对他，也会有个定位。可这人……”风灵伊看着缠斗的二人，路旁的建筑已被削得面目全非，围观的人也最大限度得散了开去，唯恐波及了自己。一会儿的功夫，二人已至少你来我往地互喂了三百多招。鹿代中身稳气沉，虽攻少防多，可却丝毫未在劣势。倒是那梁刀儿出招混乱，随心所欲，每招每式，事先都完全无迹可寻……

　　“现在看来，无论是其行事，还是武功，都彻彻底底的是个疯子啊……”风灵伊叹了口气。

　　虽然之前风灵冲就已经跟她提到过，用的也是“疯子”这两个字，只不过此番是自己亲眼所见，才知此二字之贴切。

　　两人愈斗愈烈，就连梁刀儿那个疯子，也都没空大声呼喝了，表情之凝重，已不逊于鹿代中。现在显然是吃了刚刚那般不计后果的打斗方式的亏，身形幅度较方才已明显小了不少，倒是鹿代中那般的稳扎稳打，显得尤为明智了。围观众人随着这场打斗的连连高潮，也爆发出一波接一波的呼喝，叫响了整个海岛。

　　“这么大动静会不会把风家本家的人从庄子里面引来？”秋枫心中暗道。瞧了一眼身旁同为本家的风灵伊，后者似乎完全无此类担心，专心致志地看着打斗。

　　说时迟那时快，这个念头还未来得及消散，忽然便瞧见一个蓝色身影，倏地一下便二人左边的隔间闪出，朝着正在酣斗中的二人，直冲而下。 刀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