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原本的嘈杂声戛然而止，仿佛被什么东西一下抽空了一般，生生冷出一个刹那长短的寂静，每个人的目光都朝着那声巨响的方向张望过去，想要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无奈人实在太多，大部分人能瞧见的，只有无数个后脑勺。口中忍不住直问：“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秋枫、风灵伊二人居高临下，这一切自然一览无遗，甚至连刚才整个人潮向中央围涌的态势都瞧得清清楚楚。
人群中间围着的，是个锦衣华服的胖子。此刻正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呕血，胸前蓝底金线雕花绣出的图案已被血污沾满，看不出原本画的是什么了。这时，几个年轻人从酒楼大门中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手忙脚乱地扶起那胖子，口中直问：“师父！师父！你怎么样？”那胖子好像费劲了全身气力才勉强坐起了身，见自己已被团团围住，周遭每个人的眼神都闪烁着不屑、轻蔑，而当他们转而寻找“滋事者”的时候，却又迸出兴奋之色，一时恼羞成怒，奋力一推，便要推开前来搀扶他的弟子，可劲使到一半，脸色便又煞白了一下，吐了一口血出来，下巴上精心修剪几绺山羊胡子，也染满了腥红。
“哦？竟然是他啊……”风灵伊脸上竟然挂上了笑意，语气中夹杂着讥讽。
“你认识他？”秋枫问道。
“他啊，好像是望州地界上那个什么劈山堂的二当家，好像是叫闫硕还是什么的？哎呀，记不得了。反正好像是听在这岛上人曾提到过。倒不是因为他干了什么大事儿，说的是他师哥，也就是那个劈山堂的大当家，本事不小，在江湖上也有些威望……而这个人么……就跟他身上的那层虚肉一样，没什么真料在里头。三十六路地趟刀法是他们看家的本事，他师哥使得有模有样，而他么……”风灵伊冷笑，“本事若是扎实，怎么都不会被人从楼上给打下来。”
秋枫见那闫硕表情狰狞，此刻竟然没人搀扶，靠着自己勉强站起了身，看得出他上身不住地起伏颤抖，是一直在喘着粗气。酒楼门口的本来站着乌压压的一片人，忽然却全都自觉散开两边，留出中间一条道儿来。每个人都转移了视线，直往酒楼大门里面瞅。酒楼门口那两片帘子倒极是安静，丝毫不为所动。喧哗的街道竟安静了少许，每个人都想看看里面究竟会走出个谁来，闫硕的喘息也显得更加沉重。这时，酒楼中传出来阵阵脚步声，一步一踩，都听得分明，想来是刻意为之。而脚步频率紊乱，急缓不一，轻重有别，显极了轻佻浮躁，漫不经心。
“哈……看来打人的那个要出来了，你瞧那姓闫的胖子，都快气炸了……”风灵伊又招呼店家上一壶茶，似是打定主意要把这热闹看到底了。
秋枫则皱起着眉头，神情全然没有风灵伊这般轻松，两只眸子瞬也不瞬，直盯着酒楼的那大门，仿佛觉得即将要走出来的，是头极其凶猛的野兽一般。
脚步声越来越近，步伐虽然混乱，可却像是在张扬地传达着一种自信——或是示威。一只脚踏出酒楼大门的那个瞬间，就夺走了整个街道上的焦点。几乎所有人都在好奇，看这个胆敢在御剑庄地盘上公然动粗的是哪路人物，而倒在地上闫硕和他三个徒弟，眼睛里尽是火烧火燎的愤恨。
“哎呀哎呀，刚刚听你吹说在五峰山一带拿着那把宝刀杀了多少多少的流寇，还以为是个多厉害的主儿，谁知道居然连爷爷三招都接不了……”嘲讽的话语用极度失望的语气说了出来，仿佛原本真的是对他寄予的极大期许，可最终还是被欺骗了似的。
风秋二人身在高处，斜斜向下看去，瞧得比街上大多人都细致：见走出酒楼的，是一个身材中等的年轻人——年龄和语声倒极是相符。肤色黝黑，剑眉薄唇，长相没什么特点，只是一双眼睛，却出奇得小，像是在脸上被用刀割出来的两道缝儿，只不过双目中射出的精光，竟也似刀锋一般凌厉。左边腰畔上挂着两柄刀，一把长逾四尺，而另一把，看上去却只有一尺五长短。
“哦？居然是他，没想到他此番也到了这儿。”风灵伊好像更兴奋了。
秋枫摸了摸鼻子，心想这姑奶奶也真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在自家地盘上出了这么大乱子，再不招呼只怕就要出人命，可她却完完全全一副等着瞧好儿的心态，好像不论出了多大事儿，都不归她管，都碍不着她。
这时候第二壶茶也已经送了上来，风灵伊直接把茶壶放在栏杆上，一手拿着杯子，整个人懒洋洋地倚在一旁的柱子上，兴致勃勃。
秋枫只问：“这打人的你也知道？”
风灵伊回过头看了他一眼，神色诧异：“你做店小二这么久，竟没听说过此人？”
“没有。”秋枫摇了摇头。
“呃……”风灵伊无奈，“这世上消息最全最快最灵通的，不该是所有客栈里的店小二么？你好歹做了这一行，一些消息还是应该听得到的吧？”
秋枫又仔细看了那人几眼，皱了皱眉，似乎是在自己脑海里费力检索，最终一无所获，又摇了摇头。
“那，依你看，这个人怎么样？”她画风忽然一转，并没有向秋枫介绍这人，而是问他的看法，搞得秋枫更摸不着头脑。不过既然被问起，便也就照实回答。
“我觉得，拿双刀这个人，很强……嗯，很强！”思忖良久，他才说出这么一句笼统的结论，而且面色不改，依旧郑重，目光也未从那人身上离开过。
风灵伊不禁失笑，若非是对这人已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听到这么随便的一句回复，一定会觉得他在敷衍。可现在风灵伊却清楚，秋枫这个人，不会敷衍，而且他的这个结论，不仅毫无随便之意，而且非常谨慎、准确——毕竟他只看到那人走了几步，若是给出大把的结论，反而是扯淡。能单单从这么几步便瞧出别人的功底，本身也具备极毒辣的眼光。
“江湖上呢，历来用双刀的人都从不在少数，可一长一短，却极其罕见。加上他这么年轻，便能断定，他，就是那个人……”话说到这儿，风灵伊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像是为了接下来话攒够气力——缓缓道：“据说这几年来有个后起之秀，年纪轻轻便到处找成名人士挑战，用的武器，便是一长一短两把刀。其实说实话，江湖上每天不知有多少人做梦都想着出人头地，声名显赫，光宗耀祖，可一个愣头小子，没有家世，没有名门，想要从头开始打拼混起，就算真的有过人武艺，不知道要花费多少时日。而且，江湖凶险，在这条路上走，无论什么时候忽然把命交代了，都实在没什么稀奇。像虎威镖局的那几位爷，确实都是一刀一枪拼出来的，能有今天的成就，也确是不易。不过，古往今来的江湖上，有一种办法，能迅速上位，你知道是什么吗？”
秋枫摇了摇头。
“就是去已经成名的人府上或者门派里登门挑战，只要打赢了，名声上就可以直接越过他们。这是条不成文的规矩，历来都会被各大家族和门派抵制，一来是因为这会给他们带来无休止的麻烦，二来也是这样的规矩对他们确实没什么好处，他们只有在那儿被挑战的份儿。若是胜了那还好说，若是败了，在这江湖上，也会被好事者拿来大说特说，往往自此身败名裂一蹶不振。总之这买卖在他们看来怎么都划不来。就连我风家，都免不了这些麻烦。每年都有很多人来上门挑战，只不过他们没怎么讨了好去便是。但就算他们抵制，也都没有什么合适的理由拒绝别人的挑战，因为本身他们的地位就需要他们不停地证明自己的武功可以匹配，江湖上每天你来我往的厮杀这么多，谁都别想独善其身。所以，这条路几乎可以算作是唯一的‘捷径’。只不过，要走这条捷径，风险和难处也自然是远高于旁其他的，首先，名声越大的人，本事自然也就越高，一个初入江湖之人，想直接胜过他们，着实不易，便是在临敌经验之上，就不知差了多少。再者，跑到人家地盘上去叫嚣着要打败人家，即便真的打的赢，也未必能活着出来——江湖上的事儿，脏得狠。故而，即便所有人都对这条捷径的存在心照不宣，可到底敢走的，还是少数……“
说着朝下面努了努嘴，道：“咱面前的这位小爷，便是靠走这条道儿打出的名头。而且，据说功夫着实了得，已经不少江湖上的成名人士栽在他手上。看那个架势，实在有一路打到底，直做到天下第一才为止的势头儿……说不定，他此番前来，便是来打我御剑庄风家……”
“那……你就不担心么？”秋枫见她说得轻描淡写，竟好像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似的。
风灵伊笑了笑，并没有直接回答了他，只接着道：“我听二哥说，这人简直是个疯子，虽然走的是这条路，可竟好像什么规矩都不懂一样，事先也从不下战帖，直接跑到人家门派堂口里，进去就问‘你们这里最强的那个是不是叫谁谁谁？快叫他出来跟我打啊！’之类的话……据说他第一个去的，是泰州的大悲堂，堂主任云先，在那一带绿林里，出了名的心狠手辣。这么多年盘踞一方，倒也没多少人能动得了他。镖局的人到了泰州地界，一般都是避着走。他去的时候，起先堂口里的所有人，都以为这人脑子有病，是个疯子。副堂主便随随便便派出两个入门不久的人，要他们去去打发了他，结果竟然所有人连他出手都没看清，那两个人就已经被撂倒在地。这人好像很不开心，直冲进去，就要找任大堂主，一路上但凡阻拦他的人，都被砍伤。任云先怒不可遏，以为这愣头小子是受了旁人指使，前来踢场子的，可手下的人全不是他对手，只好自己出马……后来传言，这人没用三招，便把任云先砍倒在地。”
“嚯……”秋枫眼中露出赞许之意。
“慢慢地，他打的人也多了，也就开始了理所当然的声名大噪——仅靠着手中那两把刀打遍天下，所到之处，所向披靡，未曾一败。两年不到的时间，便已成为江湖上人人谈之色变的‘刺儿头’，生怕他找上了自己，坏了自己辛勤经营多年的名声……”好像是又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样，复又道，“据可靠消息，现如今江湖上有着不败战绩的，怕只有三个人，他，我二哥，还有‘一丈追魂索’苏清明。”
风灵伊说话间的功夫，闫硕身边的三个弟子已抽出腰畔的长刀，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那人见状，苦了个脸，上半身僵直不动，只向后轻跃了几步，与冲上来的三人拉开距离，一瞬间，便只看见腿影晃动，啪啪啪三声响，那三人便已应声倒地，蜷伏着身子抽搐。
围观众人一片哗然，他们里大多数，都是自恃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可刚刚这眼睛细长的年轻人轻描淡写踢出的三脚，却没几个人看清……
“果然很快啊……”秋枫喃喃道，语气中满是赞叹。
“唉唉！你刚才不是看清了吧？”风灵伊奇道。
“呃……马马虎虎吧。”话虽敷衍，可此刻的秋枫依然目不转睛地看着下面，好像生怕漏过他的任何动作。眼神发亮，连嘴角都微微上扬。
“刚刚那几下，就连我都没能看分明……”风灵伊心中嘀咕。
“哦，对了，他叫什么？”秋枫忽然问道。 刀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