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刀儿大喜过望,实在未想到老前辈会同意与自己切磋,连忙跑到院里,又朝着老者深深作了一揖,问:“前辈这里可有木剑木刀代手?”
老者笑着摇了摇头道:“不必了,你只管拿全力上吧。”
“可是……”梁刀儿略有迟疑,他当然知道这老前辈功力深厚,可是也实在不忍心使出全力。这是他生平第一次,与人比试之前,萌生出这种想法。以往他尽是以命相搏,自然也逼得别人不得不以同样的态势对垒。
“我没有客气,也没有谦让。虽然还没有跟你真正过招,但是你的实力我大概也已经心里有了数了。老头子我虽然有了一把年纪,可也还并没有活够。我没有托大,自然更没有轻敌。你只管全力以赴就好。”老者平静地说道。
似有一阵海风掠过一般,紧跟着,梁刀儿觉得自己面前像是突然一股巨浪掀起,浪花高耸,气压逼人,海风呼啸,只一瞬间,就感觉被笼罩在这股气势之下,整个人甚至都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正如他刚刚在门口所感受到的那样。然而这片海浪却没有多余的侵略性,它只是单纯地激荡而起,让人知晓它的所在。
梁刀儿的神情变得冷峻,全无刚才那番局促和不知所措。便只这一瞬间,他便已经明了,自己方才的那番担心是多么的可笑,心中再也没有任何顾忌,所思所想,都是该如何打败这老前辈。
可是,眼前这个人,无疑是自己这辈子遇到的最强的对手,而他居然还妄图用木刀与之对抗……
这只怕是自己使劲浑身解数都毫无胜算的对手啊!
“如此,是晚辈刚刚冒犯前辈了。”梁刀儿长刀出鞘。
“这些繁文缛节就快免了吧。来吧!”老者道。
梁刀儿一跃而起,一刀劈下!
老者只是微微侧身,便轻描淡写地躲过这雷霆一击。长刀劈下刮出的气流就在他鼻尖划过,可他连眼睛都没眨一眨。
梁刀儿脚尖踏地的一瞬间,便急转腰身,凭借这一扭之力,使整个身子再次旋转起来,右手长刀再次斩向老者。那老者不慌不忙,微微向后退了两步,膝盖微曲,整个人便如踩了弹簧一般弹起,一个漂亮的前空翻,刚刚好掠过梁刀儿头顶。
梁刀儿这一斩再次落了空,而那老者却已然稳稳地站在他身后。
而他还保持着右手前挥的姿势,猛然间只觉得身上的所有汗毛立时竖了起来——他还是第一次这么空门大开地教人出现在自己背后,当下再不恋战,以最快的速度伏倒在地,连打了两个滚出去,重新拉开距离。
老者慢慢悠悠地转过身,双手依然负在身后,笑吟吟地看着他。
不知是出于压力还是惊惶——可以肯定的是绝对不会是因为疲累——梁刀儿已然气喘吁吁。
而老者平静如常,不动如山。
梁刀儿握紧自己的刀,眉头紧皱,呼吸急促,一双小眼瞬也不瞬地盯着老者,以期从其身上找出些破绽。
然而,并没有,哪里都没有,他整个人给人的感觉还是如那片海浪一般,无路朝哪个地方下刀,都立时会被其他地方涌出来的海水包围淹没。
甚至连一丝喘息的机会都不会留下。
哪怕他并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杀意,整个人的状态,就真的是在享受这场“切磋”。
而梁刀儿的杀意已到极盛之巅,他对这老者当然没有任何仇恨或者成见,只是本能使然,如果不是这样,他便不能发挥出自己的最佳水准。
老者浑身上下一分多余的赘肉都没有,胸膛有规律地起伏,一呼一吸之间,都隔了很长时间,一看便知是内力深厚,而且深不见底。
“动起来啊梁刀儿!”梁刀儿不停地告诉自己,他知道,如果再继续这样患得患失,无所作为,绝望感很快便会滋生出来,一旦真的有了绝望感,哪怕只是一丝一毫,整个人的气势就会彻底垮掉,再无胜算可言。
梁刀儿半矮着身子,小腿发力,整个人再次朝老者弹出,这次他瞄准的,是老者的下盘。
如果能对他的下盘造成威胁的话,哪怕只是稍做限制,让他不能如此轻松自如地移动……
短刀抽出!
长刀直刺向老者面门时,短刀急抖,朝老者小腿划去。
老者似是并未想到他这么快就抽出第二把刀,脸上露出惊讶之余,也颇为欣赏,似乎足够认可梁刀儿的务实:一门心思扑在战斗上,没有任何其他的包袱,所做的一切都为了能够彻底打败对手。
这么纯粹的人,真的是少见了啊!
心中这么想的同时,双脚节奏不慢,连连小碎步轻踩,分毫不差地躲过梁刀儿的短刀之余,上半身也躲闪扭转。
两个人尽管面对着面,却似乎处在不同的时间流速里,梁刀儿手上动作不慢,每一次攻击都使足了全力,又快又狠,刀光闪闪,无论教谁瞧在眼里,只怕都无法清晰地辨别其动作,只会啧啧称奇。然而相对的,老者便如信步游庭一般,动作比梁刀儿滞后一拍不说,整个人也慢条斯理的,无论梁刀儿攻击来的角度有多么刁钻,他都能在最准确的时候躲掉,前者的准头总在最后一瞬间丢失,
二人身影交错在一起,梁刀儿已经快到恍惚,老者却还是清晰可辨,这一老一少就这么组成了这么诡异的场面。
虽然只用了三十招,但一直斩切空气这件事不停地摧残着梁刀儿的心智,他不可避免地焦躁着,完全无法沉住气,而且,他觉得自己已经用尽了自己平生所学,所有这些年在无数生死之战中汲得的经验与招式,在这老者面前全部不值一提。
直到现在,他都还背着双手,一点要出手的意思都没有。
梁刀儿身上的薄衫已经被汗水浸透,他整个人也已笼罩在雾气里,二十招使完,还是连老者的衣角都没有沾到。
原来,这江湖的天,有这么高么……
那平时江湖中走动叫嚣的,都是些什么?
连臭虫都不如啊!
梁刀儿忽然感到出离的愤怒,他自己也分辨不清这股愤怒究竟是冲着自己还是其他什么。
可能这场比试唯一的进展是,老者已经开始有些喘了。
可这他妈又算得上什么?
不说他手里有什么兵器,就是他用双手随便使两招,只怕自己此刻也已经身受重伤了吧?
不对,他一定有弱点,只是自己还没找到,好好想,好好看,一定有的!
他抬起头,直视老者的眼睛,再次深呼吸,调整自己。
一鼓作气,成败在此一举!
第三次冲出!
这次全然没了目的和算计,他将自己完全交付给手上的两把刀,凭它们自己去感受去挥动。没有招法,没有规则,见缝插针,遇河架桥。
老者似乎没料到这梁刀儿第三次发起进攻居然比前两次的气焰更盛,反而稍稍有些不知所措,但依然凭借身法脚步,躲过了梁刀儿的所有攻击。
梁刀儿气也不换,一路冲击,虽然没有一刀击中老者,却一直在逼迫其后退,整个人已经陷入了无神的状态,理智全无,唯一的念头就只有:
不能输,绝对不能输!
一个瞬间,梁刀儿眼角的余光乜见了老者的目光,只见那老者的目光正盯在自己右肩,心中猛地一凉,因为他这时身子微倾,左下右上,重心不稳,命门正在右肩处。心中闪过一丝慌乱,连忙调整,击出下一招,可却又发现老者的目光移到了自己的小腹。
又是一处要害!
接连五招,梁刀儿留神观察,发现无论自己打出什么样的招式,老者的目光便如一把利剑一般,准确直接地盯在自己空门处,未有一次疏漏。
第六招时,老者再次盯上了小腹,梁刀儿小腹便如被人捅了一指般,尽管未受到任何伤害,却还是不自觉地收缩了一下。
梁刀儿心中一凛,一丝恐惧划过心头。
再往后的五招里,每一次皆是如此,几乎意识到老者盯上了自己的某个部位之后,那个部位便会不受控制地闪避,他便也再无任何姿势可言,整个人都开始变得扭曲,滑稽得可笑。
这是自己的身体再闪避,哪怕老者并未施加任何真实的伤害,可自己的身体先于自己感受到了危机,尽管拙劣,却也要做出躲闪的动作……
他已经无法再继续了,老者已经彻底地看透了他,这时哪怕前者手里只有一根柳枝,也能准确无误地扎中他所有要害空门,未有一次错漏。
梁刀儿颓丧地停下所有动作,呆立在原地,双手下垂,就连两把刀几乎都已抓握不住。
他从未经历过如此溃败——哪怕并未受到任何伤害。
万念俱灰。
老者也停了下来,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真的是好多年没有像今天这么动过了。还挺过瘾的。小兄弟,我真是要多谢你啊,陪我这个老头子活动了活动腿脚。”
然而梁刀儿早已听不进去任何话,也没有心思理会这句话是不是嘲讽。
为什么,为什么他能这么简单直接地看到我的所有纰漏,有些甚至连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确实有两次,是梁刀儿看到老者正看向那里时,才发觉那儿太过危险。
老者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笑了笑,道:“虽然我已经有将近二十年没有踏足江湖了,也没再听过任何跟江湖有关的事,不过可以看出,以你的功夫,定然在江湖上已经有了不小的名头。可你并没有为其所累,依然执着地追求着变强,倒是这一点,我实在很欣赏。或者,说是敬佩!”
“……”梁刀儿并不言语,面如死灰,双眸无神,似乎根本没有听进去他在说什么。
“不过,有些事,你师父没有教你,我倒是可以。”
梁刀儿抬起头,眼神中重新闪过了一丝光亮。 刀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