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刀儿不明白老者说这话的意思，难道他不仅愿意与自己切磋，还肯加以指点吗？

　　“梁刀儿聆听前辈教诲！”梁刀儿连忙道。

　　“那我们进屋去说罢。”老者摆了摆手，朝屋内走去。

　　梁刀儿见老者脚下微微有些虚浮，远不如刚才那般气定神闲，稳如泰山。连气喘得都有些粗重。

　　看来刚刚的这番缠斗，虽然并没有伤他分毫，可于他而言，还确实是种负担。

　　“你的刀法——如果可以这么称呼它的话——凌厉、稳定、狠辣，每一次的切入和手段的选择也格外准确，如果江湖还是那个江湖的话，能打得赢你的，应该不出八十人。”老者坐下来之后，开门见山地切入了主题。

　　“八十人！？”梁刀儿听到这个数字以后当然是惊异的，他并没有想到还有这么多人武功会在他之上，他其实也没有太准确的概念，只是大概想了想八十个人站在一起大概是多大一片，而这么一大片人都能赢得过自己，这件事太让人沮丧了。但忽然的，又感到一丝悸动，因为他意识到，这也就意味着，还有这么多人能给他挑战。

　　“大概是这么多吧，我不闻江湖事也已经快要二十年了吧，我自己也说不清，不知道这些年过去，整个江湖是进步了还是退化了。但你年纪轻轻，武功练到这个地步，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事情了。其实，江湖起伏，也不光是那些什么门派权势之争，武艺的高低，也千差万别。我风家一直不停钻研剑法，便是为了一直能在武学上有所精进。”老者坐下，想自己倒碗茶喝，却发现水早已凉透。

　　梁刀儿拿过水壶，想替老者续上热水，环顾四周，见屋内并没有炉子，这时他才第一次真正留意观察了这个房间，虽不至于说是家徒四壁，可也真的是只有最基本的陈设，一丁点的多余都没有。老者朝身后指了指，道：“后屋的灶上应该还坐着热水，你去舀点来吧。”

　　也没有换新的茶，梁刀儿只添上了热水，老者喝下去一大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出来，继续道：“你这种每一次都以命相搏，找人挑战练刀的练法，确实是可以在短期内取得巨大进步。直接，有效。甚至可以说，即使在我看来，这也是修行武功想要提高最快能够见效的方式。但也实在太难，成本太高，稍有不慎就送了性命。人的潜能非常巨大，但往往只有在被逼入绝境的时候才会发挥出来——换句话说，除了你这种练法，谁又会频繁把自己扔进绝境里呢？凡人修行武功，绝大部分都是当个事情来做，希望可以通过这件事获得一些什么，武功只是手段，不是目的，武功能给他们带来一定的名利的时候，他们也大都放弃了继续修炼了。这世上一半多的门派，虽各个都说自己是习武之人，可其实做的都是有来有往的生意。这就是为什么，你这种办法哪怕人尽皆知，任谁都知道这是一条可行的，能够提升武功和名望的路，可一定没有什么人真的去这么做。”

　　梁刀儿沉默不语，于他而言，名望名声不过尔尔，提不起他的兴致不说，反而也是种累赘。他见过太多徒有其表之人，何况现如今他自己一身臭名，无论是谁知道他到了自己地界上，都唯恐避之不及。

　　“但是这么个练法，也有它的局限在。”

　　梁刀儿竖起了耳朵。

　　“因为你无法保证自己能够一直碰到更强的人去挑战，一旦找不到这样的对手，你的实力也就随之停滞，就这么草率地卡在一个档口，无法突破。你太依赖于经验了，几乎所有与人战斗时的刀法和出招，都是从实打实中学来的。所以有很多的动作虽然猛烈，可是漏洞和破绽也同样明显。而这种状态如果只是短暂的还好，一旦超过一定的时长，你就会陷入漫长的瓶颈期。慢慢地就更难突破，就这么到达了自己武功的天花板。可以很明显地看出来，这些年，你战斗经验足够、充分，但是并没有遇到真正的高手。所以很多招式流于形式，难以精进。”

　　梁刀儿心跳剧烈，他仔细回想近两年自己挑战过的所有对手，大多平庸得让他感到疲劳厌倦，慢慢地甚至他连伤都不再受了，他找上门的人，名声越来越大，武功却没有什么像样的起色。他也为此困扰，抓了狂似的到处找人，结果越来越不尽如人意。他其实并没有感受到自己武功的停滞，他只是单纯地为了找不到更强的人而苦恼。

　　诚然他是为了变强，可渐渐地，他变得只想找人打斗，找更强的人打斗，然后打赢他。

　　但是这种人越来越难找到，他也越来越苦恼。再后来，他就听说了御剑庄寿宴的消息，在得知寿宴期间，任何人都能够上岛时，他兴奋得无以复加。暗下决心，一定要找机会跟风家的强者比试一场。

　　从这点上看，此刻，他的目的达到了。他见识到了天高海阔，了解了自己的渺小卑微，他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在输了之后感到另一个层次的兴奋，为自己找到了更强的对手而感到愉悦。相反，他感到无比的沮丧和前所未有的灰心。

　　因为隐隐间他已经能感受到，无论用什么办法，他都无法达到这老者的高度。这番实力差距已经完全超出了时间和努力的范畴，就是如此残酷的真实。

　　老者一针见血地指出他的困境也并没有让他打起精神，他清楚地知道老者说的全部在理，但就算他一直这么稳步提高，只怕也始终不会是这老者的对手。

　　心底里，他一直不停感叹：这就是，江湖第一门派，御剑庄的实力么……？

　　老者注意到了他情绪的起伏，知他此刻定然感慨万千，但是也未多加提点，接着道：“随着你实力的提高，能够对你武功有所裨益的人肯定也越来越少，我刚才说有八十个，这八十个人中，你能找到十个肯与你动手切磋的就是万幸了。而且稍有不慎，便会丢了性命。武艺比试到了这个级别，生死本就是分毫之间的事。这条路，越走越窄，到了最后，凭的就全是运气了。”

　　“的确如此，今天也全仰赖前辈手下留情。不杀之恩，梁刀儿铭记于心！”

　　老者哈哈大笑，道：“不杀之恩就言重了，切磋比试毕竟与以命相搏不同，其间的差别，你我都也清楚。若真是那般，我俩谁输谁赢——或者说谁生谁死，就真的不好说了。说回正题，我所说的，能够帮你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办法，就是研习剑谱。”

　　“剑谱？”梁刀儿大惊道。

　　“或者说是武功秘籍更为妥帖，对你而言，你也可以理解成刀谱。其实就是跟着高深的秘籍学习修炼。”

　　“……”

　　“几乎这世上的所有人，武功都是从书里学来的。哪怕有师父教，也都是依仗着武学典籍习得。大部分人武功水准的高低，其实就跟有没有机会接触到高深的武功秘籍有直接关系。这与你那种找更强的人挑战对垒虽然说不上是异曲同工，但是内核是类似的。精巧、精深、精湛的永远是少数。可能刚开始的时候是你的那种办法比较快，但到了瓶颈期后，如果能取得一两本高深的谱，便能更有效地突破。”老者忽然叹了口气，道，“其实说起来都是一些老生常谈的东西，这些道理都摆在人们眼前，并不存在什么另辟蹊径，就看功夫能不能下到而已。但是武功这种东西，终究是越练越窄的，越往上，达成的可能性就越小，说到最后，还是靠天分。这么一比较，还真是挺矛盾。”

　　梁刀儿沉默不语，似乎还在消化老者说的这些话。

　　“这些所谓的武功秘籍、内功心法，对于每个门派来说，都是他们的根基，是他们的立派之本，远比谁是它们的掌门要重要得多。对于你这种无门无派的人来说，确实也没有什么渠道能获得它们。所以看上去你也只有通过实战汲取经验这一条路可走。但如果运气好的话，能拿到一两本质量甚高的剑谱，就能一举突破眼前的困境。”

　　“老前辈您的意思难道是……”梁刀儿有点不太敢相信自己脑海中闪过的念头。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这儿有几本剑谱，可以赠予你看看。虽然刀剑并不相通，使用方法也有很大差别，但以你的经验，将其融会贯通应该是没有问题。”

　　梁刀儿站直了身子，一时之间不知所措，道：“何止愿意！晚辈简直愿意拿自己有的一切东西来换取！只是……前辈您是风家人，风家剑法传与我这个外人……是不是……”

　　“风家剑法是概不外传，可武功嘛，碰见修为深的行家，来回几个回合，差不多就能看出其中门道。外功不比内功心法，要藏终究是藏不住的。先前不也有人把所有对手的招式全都一一学了去的事。便是如此，我还不如将这些赠予有缘之人。如果机巧合适，说不定便能使这剑法有更好的发展，这也是我所乐于见到的。风家发展至今，往往那些积极同江湖上各大门派做过武功上的交流的庄主，在位期间都帮助风家的剑法提升了一大截，抱令守律，始终坚持本门绝技概不外传的，终究不会是长久之道。”

　　“可是……说武艺交流什么的……我，晚辈也并不能……”梁刀儿支吾道，“晚辈实在不能理解，为什么前辈会对初次见面的我做到这一步。”

　　老者摆了摆手，打断了他：“对你，我自然不是图的这个。这江湖上出现过很多满身杀业之人，他们中有很多，本身都并非大奸大恶，或者刻意要害别人，都是对某件事太过执念、偏执，无法自拔，后来误入歧途，最终无法回头。如果这种事情，这类人，仅仅是交给他们一本剑谱就能解决的话，也算是一件功德。江湖上也能免遭许多苦难。事在人为，灾祸亦是人为。何况，对于你，年纪轻轻就已经有了这般修为，以后的路还有很长，如果哪天你死在了挑战谁的路上，我也免不了会觉得可惜。”

　　梁刀儿心潮澎湃，无法平静，他感激这老者对自己体恤有加，格外关怀，更佩服其眼界与境界。先前他在武林闯荡，碰到的所有人里，每一个都将门派荣辱视作头等大事，甚至比他们自己的失败还要严重，从没有哪个是能摒弃门户之见，放眼整个江湖的。

　　“前辈肯不吝赐教，晚辈自然是感激不尽，无以言表。可兹事体大，前辈……”

　　老者哈哈大笑：“你是怕我做不了主，白白许给了你是么？”

　　梁刀儿面色上有些尴尬——这还是他第一次有这种情绪。

　　“现在御剑庄虽然不是我在主管，可剑法这种事，我风逸行，还是做得了主的。”

　　梁刀儿瞪大了眼睛，下巴都快要掉在地上。 刀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