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很好!”杜朋哈哈大笑。
秋枫盯着他,一言不发。
“来吧,让我见识见识正宗的鬼刀决吧!”
秋枫双手用力,格开杜朋,将长刀缓缓抽出,左手握紧刀鞘,右手长刀低垂,浑身空门大开。
刀刃微微泛着寒光,乍看上去,与寻常长刀并无区别。
杜朋反倒连连退步,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两丈多远才站定。
其实不光是杜朋,连屋檐下四人也跟着呼吸急促了起来。因为每个人都看出,秋枫此时看似浑身破绽,可一时之间,任谁也找不到最合适下手攻击的角度,似乎无论袭击哪里,都会立时被长刀卷起的刀光吞噬。
相反的,他整个人的气场却变得异常的随和与安宁,与方才的严肃紧张眉头紧蹙不同,此刻的秋枫,站在大雨中,身畔却似清风拂过。
风老太太微笑:“看来,是我的担心多余了。”
杜朋的感受当然更清楚。他能明显地觉察到秋枫拔刀前后整个人所散发出的气质的改变。就在拔刀的那个瞬间,他能感觉到,出鞘的不仅仅是刀刃,还有他整个人所有的锋芒。刚才的秋枫可能处在一个“关押”的状态里,他的每招每式都使用得异常刻意、古板,而此时,他的身上,只能感到彻彻底底的“释放”。
杜朋轻轻地拿手背擦了一下额头,不知为何这会儿的雨下得这么大。
秋枫慢慢地吸了口气,缓缓吐出,胸膛微微起伏,便就在这口气全部呼出之时,整个人如离弦之箭一般朝杜朋弹了过去。
杜朋万没料到秋枫会主动出击,更没想到这攻击来得这么猛烈这么直接,口中直叫道:“来啊!”便迎了上去。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眼见二人便要短兵相接之时,秋枫一跃而起,右臂长刀高扬,力斩而下。这招大出杜朋所料,当即双脚立定,左手宽抚刀背,仰头迎击。
“嗡”的一声闷响,火星四溅,杜朋只觉双臂吃足了力,手臂强撑,双腿微区,双脚陷进泥中半寸。
而秋枫身在半空,竟借着一斩之力,抵消掉自己下坠之势,整个人得以再次滞空半分,手臂二度高扬,长刀一斩而下。
这两刀接连而至,哪容得杜朋做什么其他选择,姿势不改,便只能硬生生再扛下这一刀,登时震得左手虎口生血,生怕秋枫再这么来第三次。
所幸秋枫落了下来,杜朋草草挥刀,只想将前者赶出身前,好让自己有一刻喘息的空隙。而秋枫接连两击之后便再没继续追加的打算,落地之后也后跃两步,口中念道:“你这把刀还不错。”
杜朋啐了一口,挥刀冲了上来。
几乎是同时,秋枫以同样的动作迎击。
可就在二人之间尚有七尺距离时,同时停住,挥刀斩击。
一而再,再而三,三而四……
一瞬间,刀光闪烁,利器相交之声不绝于耳,两人双双站定,下盘立住不动,浑身上下只有手臂有动作,极其单纯地你来我往,每一次攻击,毫无招式套路可言。一人将另一人劈来的刀格开,尚有余力的话便追砍一刀,没有便收回气力等下一刀的到来。就这样此消彼长地不断对切,攻守双方不知相互交换了多少次。而且动作越来越快,两人的双脚也都越陷越深。
饶是围观四人俱是高手,此刻也目瞪口呆。他们从没见过这么拼命又极端的打斗方式不说,现如今两人的动作频率也远远超过正常人理解的范畴,就连风老太太和宫羽亭,都直觉得眼花缭乱,应接不暇。耳中所听与眼前所见彻底分离,双刀撞击发出的“叮叮”声响已完全匹配不上刀刃交错的时机,不仅如此,声音还在变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密。
难以想象究竟是经历过怎样的训练才能做出这种程度的动作,更让人无法理解的是,为什么他们两个人会选择用这种方式来战斗……
二人虽然只这么斗了片刻,可在外人眼中,却似已过了良久。而且每个人都瞧得分明:尽管双方各有损伤,却任谁都没有要退下阵来的意思,这种战斗,似乎只有死亡才是终结——此刻不要说是心生退意了,就是稍有懈怠,立时便会被刀光吞噬。
“这……难道是鬼才狂刀的惯用打法吗?”宫羽亭忍不住问道。
“是有所耳闻,可听说都是在一对多的时候,这种野蛮打法常人难以近身,以一敌多常有奇效。但是一对一……”风老太太沉吟道:“且不说这种打法需要本人极强的刀法和意志力,就说到底是怎样的两个人才会同时用选择这种方式呢……”
这种以命相搏不死退让的打法,杜朋和秋枫两个人就这么硬生生地对了半柱香的时间。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眼都不敢多眨一下。宫羽亭浑身更是被冷汗浸湿,他拼命地希望自己能从二人的对垒中瞧出些端倪,找到一些暗示着秋枫必胜无疑的蛛丝马迹。
可刀影斑驳,又隔着雨雾,着实什么都看不清。
唯一稳定传递过来的,就只有声音。
“叮”
“叮叮叮””“
“叮叮叮叮”
“叮”
“叮叮”
“……”似乎是察觉出了什么异样,宫羽亭眉头紧锁,更专注地听着……
“啊!是了!”话音未落,便听见“铮”的一声清响,因为与之前密集的撞击声大不相同,所以这一声显得格外刺耳,而且更让人无法不注意的是,这声响后,之前动若天雷的交战声戛然而止。
众人看去,见杜朋以无法形容的速度急速后撤,可饶是如此,胸前还是被秋枫划了两刀,第一刀深,第二刀浅。鲜血自杜朋胸前汩汩渗出,染红他的衣裳,秋枫并未追击,而就在他二人方才大战的地方,一截两寸来长的刀尖插在地上。
长刀在秋枫手中,完好无损。
众人朝杜朋看去,他的那把刀,果然已没了刀尖。不光没了刀尖,连刀身上也磕磕绊绊,不是被砍出多少裂痕。
“看来……胜负已分。”宫羽亭松了一口气。
“不!还没有!”老葛道。
“没有?他刀都已经这样了,还有什么好打的?”
“没有生死,何谈胜负!”老葛高声道。
宫羽亭再看过去,见秋枫缓缓地向杜朋走去,而后者也全然没有一丝胆怯,重新扬起了他那把破败的刀,重重地呼吸着。
是啊,这是个生死之局,两个人都很清楚,也很敬重这点。
秋枫没有一丝的怜悯和谦让,因为他很清楚,此刻所有对这场战斗的怠慢,都是对杜朋的侮辱。
二人刚才的对局,似乎杜朋是输于武器的不济,可归根到底,他是想重战鬼才狂刀,那也只有这把刀,才能真真切切地满足他。他未感到有一丝的埋怨和不甘,此刻他唯一所想,就只有拼劲自己全力与秋枫一战到底。
至死方休。
秋枫毫不含糊,手上动作越来越快,刀影绰绰,朝杜朋拢了过去,杜朋一把扯掉自己已经湿透了的衣衫,双手握刀,大吼一声,劈了过去。
不知是被武器不趁手而拖累,还是刚刚的打斗使其元气大伤,杜朋的抵抗开始明显地呈现出力不从心。他已经不能和秋枫做到有来有往,形式上已显溃势,外人可以很明显地看出是他在不住后撤,而秋枫步步紧逼,压制之状极为明了。整个过程,秋枫宛如一口气不喘似的,所有攻击一泄而出,中间无丝毫迟疑停顿,无论刀被挡回到什么位置,便立时在那儿开始下一轮的攻击。
这种打法谈不上任何程度的赏心悦目,可确确实实让所有围观者目瞪口呆。若非亲眼所见,哪怕之前已经听说过无数次,他们谁都无法相信居然有人可以毫不停歇地连续攻击。
“没想到……真是没想到,我这辈子,还有机会亲眼见到这套刀法!”
宫羽亭也不会想到,自己第一次从风老太太的语气中听出起伏。细究起来,她对这套刀法绝对是深恶痛绝,因为毕竟有不知多少风家子弟死于其下。然而此刻,她为能亲眼见到它而激动不已的情绪也是真实的——尽管穷尽一生运筹帷幄,骨子里,风老太太依然是个敬重武学的习武之人。
而此时的杜朋,已经开始招架不住,甚至连有效抵挡攻击都做不到了,开始时几乎每三招便要着一刀,可没出十招,抵抗已完全是徒有其表。秋枫的长刀在他身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的伤痕,或浅或深。而不知什么时候,杜朋的刀又断了一截,现在只有一半的长度了。
但秋枫并没有一丝缓和的意思,稍一收肘,变削为刺,刀光连同这滂沱大雨,一齐砸向了杜朋。
杜朋血流如柱,口中发出嗡嗡嘶吼。
秋枫后撤半步,刀尖拖地,自右下而至左上,划出了一道完美的圆弧。
杜朋使尽全身气力,冲着刀光挥出断刀,双刀再次相交,断刀脱手飞出,整个人摇摇欲坠,只能勉强站立。
秋枫眼神中闪过一丝错愕,不再逼近。后退了几步,还刀入鞘。
刀格与鞘口相撞的那个瞬间,发出“咯”的一声响。
所有人紧张的神经都不由自主地随之放松了下来,尽管雨还在下,可似乎天地同在这个瞬间,归于沉寂。
杜朋身受重伤,可神智尚存。他看着眼前同样重重地喘着气流着血的秋枫,脑海中不住地闪过刚刚秋枫的所有招式,那些他这么多年来通过研究别人身上的伤口而反推出的刀法,真正的姿态居然是这样的……
回想到最后一招时,浑身便如被闪电击中般颤栗:刚刚秋枫对他所用的所有招式,无一不是他在秋枫还没拔刀前对后者所用的。这一来一往之间的天壤之别……
“你是有意如此么!?你是故意这样,是要羞辱于我么!?”杜朋冲秋枫吼道,“你父辱我!你也要辱我 !”可怎奈身上的伤实在太重,再站立不稳,跌坐在地。
秋枫脸色惨白,似乎没忍住,重重地咳了口血,道:“旁人或许不知,可我对他最了解不过。他在动手的时候,从来不会有丝毫的懈怠,也不会因为对手水准的不同而有所保留。尽管听起来恐怖又可笑,每一个人,他都是认认真真地杀的。他并没有提到过曾经有意留谁一条性命,我可以肯定,当时你的那种情形,是彻头彻尾的意外,所以也并非是他看不起你或者什么原因。可能除了你之外,还有很多他以为他杀了其实并没有的人。我也是。虽然我不想杀人,可方才的每招每式,都已经尽了全力,老实说我并没有想到最后这刀会被你挡下来。原本我是想将这刀作为最后的杀招,可既然没有得手的话,也就只能这样了。被我砍了这么多刀,你还活着,也足够出我意外了。不过必须要承认,除了那段日子天天跟他对垒之外,刚刚的打斗是我觉得最痛快的一场。”
杜朋并没有因为秋枫的最后一句话而感到有些许的宽慰,恰恰相反,此刻包裹着他的,并非无法形容的伤痛,而是前所未有的溃败感。
然而片刻之后,冰冷的感觉充满了他,他感到身上的力气在逐渐地退散,似乎是被动的,他感到无比的平静和安宁。 刀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