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老太太问左右的老葛和嘉儿：“听说过这个人没？”
老葛摇了摇头，道：“看这架势不是凡人，可这名字是真不曾听说过。”
嘉儿似乎冥思苦想了一阵，也皱着眉道：“我也没有……这名字太普通，普通得都像是个假名，可这把刀又这么显眼——确实没有听说过。”
风老太太点了点头，道：“看来这人要么是组织从头开始培养的，要么是从他一身本事却还籍籍无名的时候发掘的，无论是哪种情况，这组织的能量，都比我想象的要大得多了。”
杜朋先发制人，以雷霆万钧之势当头劈下。秋枫横刀于顶，刀不出鞘，也并未躲闪，似是打算要强接下这一刀试试力道。
“叮”的一声清响，杜朋的长刀正中秋枫的刀鞘，一时间真气激荡，落在二人身边的雨滴被这股强大的刀气震开，形成了一个外扩的圆，向周围散去。围观四人见状纷纷俯身避让，刀气横切于门前，留下一道长长的痕迹。
秋枫刀上包裹着的布条也已被尽数震碎，漆黑的刀柄，漆黑的刀鞘，整把刀浑然一体，通体漆黑，若非是稍有弧度，旁人瞧在眼里，定然以为是柄漆黑的木棍。奈何这股黑实在黑得太纯粹，太直接，在这灰蒙蒙的阴雨天里，亦显得格外刺眼。
宫羽亭屏息凝神，双眼瞪得浑圆，倒吸了一口凉气，情不自禁脱口而出：“这就是那把刀了！”
哪怕造型上别无二致，众人一眼便瞧出两把刀的区别：杜朋拿着的那把，确实是把好刀，可秋枫手中那漆黑一条，尽管还藏于鞘中，远远地便能教人觉出不详与异样，是不折不扣的煞器。
杜朋手上动作不缓，手腕翻转刀刃划向秋枫左胸。秋枫急撤两步，长刀直刺，连刀带柄，朝着杜朋肩井穴戳去。
杜朋侧身躲过，可自己的这一记斩击，也因下盘不稳而落了空。当即气也不喘，手腕翻转，连追了八招出去。秋枫频频撤步，却也不避不让，连消带打，以退为进，每一次的化解都是将杜朋巧妙地逼入同样的险境中，使他不得不采取措施加以防守，结果便是自己的攻击要么无效，要么缺乏应有的威胁。
几个回合下来，定睛再瞧之时，二人之间的距离反而拉开了一丈多远。
宫羽亭瞧在眼里，知秋枫虽然刚刚几招回得漂亮，可精神层面却远没有看上去那么写意轻松。他左手紧紧握着长刀，右手五指微张，正是随时准备拔刀出鞘的姿态，可在不甚紧急的时刻，他还是选择以刀为棒，这也就意味着他所有的还击都难以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他应该很明白，这次这杜朋来就是要拼个你死我活的，他一味地消极应战只会拖长时间——但这场近乎是知己知彼的战斗里，拖沓也完全看不到任何好处。何况他刚刚也已经明确表了态了，是要打算认真对待的——不然也不会把刀都揣出来，他是还有什么其他的打算吗……？”
杜朋虽然杀气腾腾，却也并不着急，因为通过双方的这几个来回他已很清楚地看出，彼此的实力其实非常接近，在不存在巨大实力差距的情况下，秋枫这种看上去充满傲慢的对招方式并不能持续很久，而且还要仰赖于宽旷的空间，但桂花堂门前的院子本就不大，再外面就是层层片片的树林，所以这里并没有多少逃离的余地留给他。终有一刻，当他避无可避时，也就再没有其他的选择。到了那时，他自然就别无选择。
自己等这场战斗已经等了二十多年，全然不会急于一刻了！
所以接下来的十几招里，他也并未下狠手，只是不停地逼近、压迫，毫不饶人，通过异常巧妙的步法，将秋枫的空间进一步压缩，使其的吃力感成倍地增加。雨水在快要接触刀刃时便被刀气弹开，在刀身的周围，溅出了一个吞吐不定的轮廓，杜朋原本就长的刀此刻看上去便像是又多长了两寸出来，那正是他浓浓杀意的具象。不仅如此，每次当他用出斩击时，被甩出的雨滴便急速向前撞去，宛如暗器一般，秋枫身体多处都被这雨滴砸中，苦不堪言。
“我看你还能撑多久！”杜朋吼道。
秋枫一言不发，苦于应战。
“那小子想干嘛，为什么不出手还击！？”老葛看秋枫被逼到角落，忍不住急道。
风老太太道：“恐怕是出于恐惧……”
“恐惧？知道害怕还这么个打法，再这么打下去，不出二十招，他的手臂都得教人给卸下来！”
“不，不是对对手的恐惧，是对自己的恐惧。”
宫羽亭惊讶地看着风老太太，他已记不得这是今天第多少次老太太让他觉得佩服和吃惊了。经她这么一点拨，似乎刚刚自己看出的秋枫身上所有的违和都能解释得通了……
“他随时都在准备拔刀出鞘，可在判断出自己现在还能抵挡的时候，便选择拿刀鞘来应对。他在不停地推迟自己拔刀的时机。他当然知道自己面对的是多么丧心病狂要取他性命的一个人，可在这种时候，他依然作出了这种选择，只能说明他对拔刀这件事本身就很是恐惧——或者说，是对拔刀后的自己感到恐惧。”风老太太注视着雨中稍微有些狼狈的秋枫道，“他这时的所有闪躲，都并不是因为对那杜朋的蔑视。所有人都看得出来，杜朋这副身手，只怕江湖上没什么人能有资格蔑视他。可我怕的只是如果他还是一味消极应对，靠判断和思量还击，等到杜朋先他做出‘拔刀’的决定前，便将他逼入死地，使他不得不拔刀，那时，拔刀这件事的节奏便由‘掌握之中’变成了‘被动被迫’，拔刀带来本能爆发，便不是他能控制得了的了，他此刻所有的压抑，只会激发出更强的反噬。这之间的分寸掌握，实在微妙，稍有不慎，只怕要前功尽弃。“
“您是说……如果被那人占了先机，这小子就一定打不赢了？“老葛问道。
“不，我从未担心过他会输。我怕得只是他承担不起自己的实力带来的后果。比方说可能连我们都会被牵连进去……”说到此处便不住喃喃自语：“没想到那杀人如麻的鬼才狂刀，居然教出了这么个克制温善良徒弟……没想到啊，真是没想到。”
秋枫还是被逼到了角落里，他的身上已经不知道被多少重如暗器的雨滴击中了。
杜朋手上的动作加快，刀光渐渐汇聚成了刀网，朝秋枫笼罩下来。
刀以一个诡异的角度上劈下挑，连出一道诡异的弧线，而秋枫只能在这条弧线中间寻找空隙，此刻的危机已经不再能用格挡来消除了，他不停地闪避，却连连中招。杜朋渐渐不再理会他毫无杀伤力的反击，双眼充血，凝视着秋枫，看他逐渐狼狈的样子。
一次下挑未中之后，杜朋不再一味地追击逼压，反而改削为刺，刀划至秋枫胸膛高度时，突然旋了几个圈，秋枫手中的长刀也随之而转，杜朋的每一次刺击都正中刀鞘之上——若是换作其他普通刀鞘，承受了这么多次高强度的冲击，早便被震碎了。
“还要这么撑下去么？”杜朋问道。
“……”秋枫传者粗气沉默。
“孬种！”杜朋啐了一口，“你就守着你那份可笑的天真，见鬼去吧！”当下长臂微收，手腕反转，猛刺了几刀过来。秋枫依旧拿刀鞘格挡，被撞得连连后退，已然能明显感觉出对方气力上的变化。再看时，便见杜朋后撤两步，长刀轻敲地面，左腿大踏一步出来，刀尖拖地，由下而上，在半空中划出了个巨大的圆弧，
宛如长鞭，猛甩了过来。
秋枫心中一凛，脑海中闪过昨夜见到的杜朋身前的那道骇人长疤，登时醒悟这便是当初他中的那招！
刀锋凌厉，气压逼人，秋枫直感到向自己冲来的不只是刀气，而是一整座冰山一般的气势，汹涌而刺骨的严寒朝自己席卷而来，脸被刮得生疼，整个后背的汗毛根根直立，就连喉咙也像是被人紧紧扼住，呼吸都变得局促不已。
他浑身上下的所有部位都在不停地嘶吼：就是现在了！
他倒吸一口凉气，一声断喝，双目紧闭，灵台清明，那一瞬，他仿佛看到了沟壑回填，江水上溯，铁树花开，仿佛世间万物的运行都变得缓慢、凝滞。自己终于再不僵持，卸下了身上所有的理智。
“交给你了。”
耳畔又是“叮”的一声脆响，面前那座冰山似乎瞬时土崩瓦解，定睛看时，便见自己左手持刀，右手握柄，长刀只拔出来了一截，正巧拦住杜朋的这记挑击，两把亮银色的长刀交相辉映，在这灰蒙蒙的天气里，异常刺眼。
杜朋脸上神情复杂，比起欣慰，还是惊愕更多一点，因为此招他用上了十成功力，且角度刁钻，单手持刀，极难格挡，如果这小子还不知天高地厚地拿刀鞘来阻，定要将他整个左臂震个粉碎。而刀至半途，他见秋枫还在犹豫，便已笃定此招必中无疑！
可哪里想到，秋枫一手刀鞘一手刀柄，将刀拔出了一半，生生将这招硬接了下来。
双刀相交的那个瞬间，二人身上沾着的所有雨滴被尽数震开，周围树林如遭狂风席卷一般不停颤抖，围观四人忍不住一起，齐刷刷地打了个寒颤。
风老太太看着秋枫此刻的眼神，灰暗、冰冷，却又异常专注，口中喃喃道：“看来，他的心里真的有一头野兽，而且，最终还是被放出来了……” 刀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