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为什么要救我们?”风礼新有气无力地问道。
“非要说的话,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们死啊。就算是路边看见了只猫,见到它有危险,还是会去救,更不用说是人了。”
一个简直可以用诡异来形容的回答。
面对这种境况,似乎在场的四个人谁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
尽管彼此之间没有任何事实上的过节,但是从立场上来看,确实是不共戴天的关系。然而,当一方出手拯救了另一方时,原本坚定的立场就变得异常尴尬。
有一个瞬间,风礼新似乎有些明白了刚刚吕古川想要说的话:你我其实并无深仇大恨,并不需要拔刀相向。这股仇恨,是别人赐予的——或者说强加给的。
“不过你们也不用太挂念,就算你们下次见到了我,要杀我,我也不会记恨你们,不会后悔这次救了你们。”
“是因为觉得我们杀不了你吗!你未免也太嚣张了!”风胥说道。
“不是因为杀不杀得了,如果杀得了,就是我武功不济,那就更没什么好说的。身不由己这种事,我也不是不了解。我这个身份,原本就多少人记恨都不奇怪。”
“……你,你当真是……”风胥似乎还有疑惑一般。
“是,我就是他。”这种时候去解释什么“我不是鬼才狂刀的儿子,而是徒弟”就只是徒劳,因为没有人会在意这点细微的区别。不过整件事情着实也挺无奈的,原来不想承认的时候,天天都有人怀疑,追上来问个没完,如今索性直接摊牌了,反倒又没有人肯信。
“不可能,你不会是!如果你是的话,怎么会留下我们的性命!是不是另有什么其他阴谋!”风胥说道。
秋枫已经不愿意跟他们有再多的纠缠了,再说现在事情的发展也正按自己原来的计划在走,如此甚好,多说无益。接下来,就是再去找几个其他的风家子弟做目击者,然后就能顺理成章地被苏清明苏大人抓住绑去庄里了。
毕竟,无论怎么说,自己这个身份,随随便便就被几个寻常风家子弟给拿住,着实有些不太像话……
“反正你们连信号都放出去了,就等着有人来救你们吧。至于那个人,就随便你们怎么处置了。”秋枫说道。
“慢着!你难道是在可怜我们!我们风家子弟,士可杀,不可辱,你留了我们性命在,是想叫我兄弟三人,以后被世人耻笑吗!”风胥喊道。
秋枫原本已经要走,听到他这么说,又硬生生站住,转过头来,盯着风胥,问道:“那我便问你,方才那人动手挥刀之时,你心中没有一丝不甘,一丝气恼?觉得还想要继续活下去?”
风胥怔住,一时语塞,答不出话来。
“你这个人倒还算诚实。”秋枫说道。
“诚恳待人,原本就是我风家的家训!”风胥说道。
“我只是想说,每个人,怕死,想要活下去,都不是一件可耻的事。”秋枫说道,“你们肯为自己心中的大义慷慨赴死,这很值得骄傲,但是就算有时心底里开了小差,或者在生死关头感到恐惧,都是很正常的事。或许这不太光彩,但是绝对不羞耻。”
风胥沉默,他想要反驳秋枫,却发现怎么都说不出话,并非因为疼痛,也不是身子虚弱,而是一股热流涌在喉头,死死地抵住了喉咙,他没有办法开口,他怕一开口,自己就哭了出来。
怎么能在敌人面前流泪!
这不是比去死更耻辱的事情吗!
就连他自己都无法分辨现在自己体内的那些情绪,有被点破的羞耻,有被救赎的感激,有被同情的怨怼,更有这些年从未有过的被理解的心酸……种种一切,杂糅在一起,形成一种极其浓郁又极其强烈的复杂感受,充斥在他体内,占据了他一切理智,使得他无法思考,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应该干什么。
他唯一强逼着自己做的,就是不要流下泪来。他伏在地上,身子不停颤抖,嗓子里微微发出不像样的呜咽。
“风胥,不用难过。这种心情,我也有。”风礼新在一旁拍了拍风胥的肩膀,试图给予一些抚慰,“我觉得他说的是对的,我们怕死,我们想活下去,确实算不上丢人。”
像一个吹大了的气球终于被戳破了一般,风胥终于彻底绷不住情绪,嚎啕大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口中说道:“新哥,我,我好恨啊!”
风礼新转而看向秋枫,说道,“无论怎么样,都要谢谢你救了我们……我的性命。我真的很感激你。我又可以再见到我的女儿了……”
他坐在地上,还是艰难地朝着秋枫弯下了腰。
“你的女儿,有你这样的父亲一定会很幸福。”秋枫说道。
“我知道向敌人道谢是多么大的耻辱,也知道风家与鬼才狂刀之间的血海深仇有多么不共戴天,当年遭他毒手的我风家同胞,不计其数。现在,我还不知道究竟你是不是与杀害老庄主的事没有关系,是不是一切恶事都如刚刚那吕古川所言,是他所在的组织做出来的。这些事情是很重要,但是我依然要向你道谢。感谢你刚才,救了我的性命。”风礼新说道。
“……”似乎就连秋枫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居然真的能收到谢意,一时间有些慌乱,仓皇不知所措,只说道,“都说了是举手之劳了。”
“我会尽力去查清事情的真相,搞清楚到底现在在神风岛上作乱的什么人。如果真的跟你有关系,下次与你相见,我定当全力出击,并不会顾忌此番救命恩德,还望莫怪。”
“我刚刚就说过了,这种事情是你们说了算的。”秋枫道,“你刚刚也说了大恩大德没齿难忘来着,你看我不是也没当真。所有人知道我的身份后,都一副厌恶的样子,好像我救了他们,却弄脏了他们一样。肯向我道谢的,你虽然不是头一个吧,但是也排在前几了。”
“如果这些事都与你无关,你确实是遭人栽赃陷害,风礼新也定当竭尽所能,为你洗刷冤屈,还你清白!”
“这个倒就真不必了,我虽然有冤屈,可也绝算不上是清白。身份的确是这个身份,这个身份本身就不是清白的,无论怎么洗,都洗刷不掉。现在这岛上的所有事,别人怎么想,觉得是我做的也好,不是我做的也罢,跟我都没有关系。反正我想要做的,跟其他人都没有关系……”
忽然像是又想到了什么,秋枫补充道:“啊对了,什么寻求真相这种事,我劝你还是算了,到现在了我自己都不知道真相是什么,你就更没得查了。你出身风家,似乎看上去十分显赫,有些地位,可真的要做起事来,未见得能比我方便多少。而且,你应该也清楚,这种事情,知道得越多,就越危险。既然你已经捡回了一条命,还是多陪陪你的女儿吧。我看这场仗,现在算是正式撕破脸开打了,你本就受了重伤,想想办法,保护自己,保护家人平安吧。”
“……”
“啊,我不是瞧不起你啊。我只是想说,”秋枫试图改良一下自己的说辞,“你有家人,这很幸运,也很幸福。保护好你的家人,保护好自己的性命,不让他们伤心难过,我觉得这比什么都重要,比你要守护的所谓的风家的脸面、风家的荣耀,更重要。”
风礼新忽然觉得,他说的这番话,和刚刚吕古川所讲的,居然有一丝接近,似乎都在说,风家并不值得门下的子弟舍上性命去守护。
可是,真的是如此吗?
如果没有一代又一代的风家子弟为了风家这面大旗在江湖上浴血奋战,匡扶正道,风家哪里来的如今这般高山仰止的江湖地位呢?
可是,却也找不到什么话来反驳。
“我一定是刚刚听你们说的那些听太多了,现在自己反而跟你啰嗦上了。言尽于此,我走了,你就盼着运气好点,不要再见到我了。下次见到,可能事情就不能这么平平静静地收场了。”
“最后一个问题……你真的不是冲着风家报仇来的?那你究竟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来到神风岛上!”
“我本来也只想在一家小客店里随随便便地过完这一辈子,可是……”风礼新看到他握紧了手中的长刀,指节发白,“可是,我的家也被人毁了,为了他们,我要把那公子爷揪出来,要他为他所做的事,付出代价。” 刀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