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的一声清响,正敲在他的耳边,震得他两耳嗡嗡直响不说,连神智都不怎么清醒。
预想当中的剧痛并没有袭来,他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难道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其实是没有一点痛苦的?”
可眼前发生的一切让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
吕古川被逼退了回去,一个身材与他相当的人,手中拿着一把漆黑的武器,正死死地逼着他。他异常吃力,却似乎连挣开都做不到。
风礼新仔细看了看那人,见他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长衫,后背隐隐还有一些褶皱,像是新换上的一样,肩膀不宽,也不甚高大,手中的武器也看不出是什么,向是根漆黑的铁棒,可饶是如此,却将把自己三人轻松打倒的吕古川死死压制住。后者的额头上,斗大的汗珠渗了出来,龇牙咧嘴,却又无计可施。
看武器,便知这人并非风家子弟,印象中自己并未见过这人,想来是哪位江湖同道,身手不凡,前来相助。
此番劫后重生,当真是恍若隔世!
“你又是谁!”吕古川问道。
“你刚才口口声声,没少提了我,结果却不认识么?”那人说道。
“提了你?难道你是风灵钰不成?”吕古川笑着说。
“那可怎么敢。”那人手中继续使力,逼得吕古川连站都站不稳。
忽然吕古川双膝一蜷,整个人朝后弯了出去,借着巨大压迫之力,反倒让他仰倒在地面,随即便紧跟着朝一侧打了个滚,滚了出去。
“力用得太小了吗?”那人像是很困惑一般,看着自己手里的武器,这时风礼新才看清,他拿着的是把长刀,刀身加刀柄将近五尺,通体漆黑,只是并未拔刀出鞘,他拿来做了棒子使。
吕古川丝毫不敢大意,特意多撤了几步,远远地看着这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他知道,这人虽然看上去年轻,但武功高强, 自己怕不是对手。
“嘁,本来以为今晚就这样就能收工了,没想到还要再打一架。”
“你带我去见你的老大,或者更上面的公子爷,我便不杀你。如何?”
这句乍一听起来像是在危言耸听的话,吕古川有一瞬间真的在考虑它的可行性,但下一个瞬间他便强迫自己停下来。叛徒会遭受怎样的下场,他亲眼见到过,老实说,他宁愿死,都不会想着背叛组织一次。
但是他又很清楚地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自己似乎,并不能敌得过。
他刚刚说,我口口声声提了他,莫不成他是……
“感谢兄台的救命之恩,大恩大德,风礼新,没齿难忘!”风礼新想至少坐直了身子冲他作个揖,可搞了半天也只有左手能抬起来。
无论如何,自己这条命,算是暂时地捡了回来。
“你若知道我是谁,怕便就不想谢我了。”那人叹了口气说道。
“兄台这是说的哪里的话,救命之恩就是救命之恩,哪里还分是谁呢!”风礼新道。
“我叫秋枫,基本上,算是刚才他口中提到的那个鬼才狂刀的儿子,”秋枫叹了口气,道,“虽然并不是了,哎我已经跟多少人解释过了,我到底还要解释多少遍?”
这句话在风礼新、风胥、风灿明三人听起来不啻天响,三个人全都被震在当地,眼睛瞪得浑圆,说不出话来。
整个风家一直在追查的鬼才狂刀的遗腹子、杀害风老庄主的幕后黑手,便就这么直接地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还救了自己兄弟三人的性命?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不应该是鬼刀教的教主吗,怎么会跟鬼刀教——他自己的门派打起来呢?
“果然是你。”吕古川的脸色有些发绿,“今天老子的运气,也实在太差了点。”
“你们组织没有提,拿到我的人头,回去能换多少钱吗?”
“组织倒是交代过,碰上你,溜为上策,没有正式命令之前,谁都不能动你。”吕古川道。
“那还真是可惜了。我还以为你杀了我能把这辈子的钱都赚够呢。”
“你在一边偷听,却不出来救人,偏生等我快要出手杀了他们的时候才跳出来做这个好人,这般钻营,是为了取好儿么?”吕古川笑着问道。
“我早出手晚出手,他们作为风家人,都不会顾念的我救命恩情,这点道理我还是懂的,所以保下他们的性命,便就算是仁至义尽了。何况我又不是什么当世大侠,没有那么多讲究跟规矩,更重要的是,你们两边,一边是御剑庄的人,一边是组织的人,我倒是很想听听两边现在都是什么进展了。”
“你倒还挺诚实。”吕古川道。
“因为实在是没有隐瞒的必要。”
吕古川的脸色一阵铁青,他知道秋枫是在嘲笑自己,就如同刚才他占尽了巨大优势时随意对着风礼新三人侃侃而谈一般,这时的秋枫也已经看清了自己的斤两,面对自己,他没有感受到任何的威胁。胜券在握。
就好像很多时候,所谓的道德是富人家才讲究的东西一样,连饭都吃不饱的人,是不会顾及其他这么许多的。
“现在你知道了?”吕古川问道。
“大概知道了。”秋枫道。
“那你是什么打算。”吕古川道。
“你如果不肯告诉我,我就想想用点别的什么办法让你开口呗。”秋枫道。
“你大可以试试看!”吕古川道。
“算了,你们的规矩我也听说过,很多人就算自杀都不肯泄露组织的事儿半句,不然我也不用费尽周折到现在连个人影都摸不到。”秋枫道。
“哼,你知道就好。”
“你们不停算计我,利用我的身份,到处作案不说,却又处处躲着我,如果你能回去帮我给公子爷带个话,我也能放了你。就告诉他说,我等不及了。快来找我吧。”
“哼,公子爷自有决断,你以为你这么一句话,便就能让他来见你么?你以为这样,就能让所有的事情都停下吗?”
秋枫看了看周围,叹了口气道:“如今已然势成水火,只怕没有任何一个人,能让这事态平息下来了。”
“别废话了,动手罢!”吕古川道,随即便摆好了架势。
“你们加入组织,为的就是钱么?”秋枫似乎还是没有要动手的意思,整个人还是松松垮垮地站在那儿,没有任何防备。
吕古川自然不会松懈,整个人化作一道黑影,冲着秋枫便斩了过来,手腕转动,一瞬间便切了七刀出来,招招狠辣,刀刀致命,全都是对准了命门要害去的。
秋枫双脚腾挪,上身未动,整个人看起来,就好像原地随便踏了几步一般,便将吕古川的所有攻击尽数躲过。
自然吕古川自己也没有什么妄想,以为会就这么简单便能得手,他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反而接连踩踏,亦步亦趋地向前逼压,秋枫虽然已经不能气定神闲地躲过这些攻击,却还是没有拔刀出鞘的意思,左手握着刀,一直扣在后背。
吕古川本来刀刃就长,追击的时候两个人之间始终保持着自己最为熟悉的距离。可他却发现,无论自己多么用力,多么拼命,却始终就只差分毫。
而且这分毫,并非是他所决定的,不是他百般努力却只差一丁点,而是秋枫拿捏的。
秋枫并没有躲远,也没有靠近,仿佛认定了这就是一个最佳、最舒服的距离。这无疑是赤裸裸的炫技。
而吕古川也并没有因此感到羞辱或者其他不适,相反,他一直在寻找机会,寻找秋枫松懈的机会。
从一开始他就很清楚,自己绝不是对方的对手。尽管那时也只交了一手,但是鬼才狂刀的儿子,公子爷如此看重的目标,绝不可能是泛泛之辈,至少绝不可能是自己这种人就可以轻松解决的。能够全身而退,便是最大的胜利,即便那四个风家人的赏自己领不到,留了命在才是最重要的事。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这么简单的道理,他再清楚不过。
对于武功或者成败、荣辱,他也没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之前遇到打不过的对手,他总能穷尽一切办法逃出生天,并且时不时以此为豪。在他看来,那些讲究拼死决斗,讲究习武之人的尊严等等,全都是可笑的无稽之谈,是闲得没事自己给自己添上的包袱。
二人相斗,聚精会神,虽然一直都是吕古川在进攻,可谁占上风谁处劣势,一目了然。而一般而言,占据上风的人,总会先松第一口气,待他松懈之时,便是自己逃离的机会。
吕古川并没有等太久。
他一招猿臂揽月,刀锋自下而上挑过,秋枫距离掌握适当,自然没有被他沾到衣袂,可刀锋划过其脸庞之时,恰好反射了天上的月光,秋枫忍不住眯了下眼。便是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吕古川也并没有错过,紧跟着他连着朝后翻了三个跟头出去,一个比一个远,趁着秋枫还未调整过来站姿时,他已远在五丈之外的屋顶上了。
但即便如此,他依然没有松懈,脚下使力,又是全力一跃,待得这次落地,才算是真正的安全。
可是,正当他身处半空时,耳畔却传来一阵令他毛骨悚然的声音。
“你跑得是挺快的,只是还不太够。”
紧跟着,他的右肩像是被压上了一座山一般,跃出的漂亮的弧线在半路转而下坠,以无法遏止的速度,朝着地面猛砸了过去!
“咚”的一声闷响,他整个五脏六腑都像是撞错了位一般,双手双脚瞬间都没了知觉,脑壳中嗡嗡作响,一大口血呕了出来。
而一旁的秋枫依然没有把刀拔出来,只是用右手摁住了他的右肩,像镶嵌一般,把他死死地摁在地上。
吕古川绝望地睁开眼睛,知自己此番怕是在劫难逃,只说道:“要杀要剐,随便你了!”
“不然你看这样,我保你不死,放你出岛,你从现在起就逃走,代价呢就是你告诉我他们下一步要做什么。这个交易怎么样?”
“说笑,无论逃到哪儿去,都不会逃出公子爷的手掌心。”
“我说你们对他忌惮得也有点太过了,怎么听上去跟那句什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似的?难不成他还真的是个王爷?”
“公子爷的身份,我这种人哪里可能知道?但是我知道,每一个私自脱离组织的人,三天之内,一定会被扒了皮挂在当地的城楼上。没有一个人例外!”
“你对公子爷的忌惮,那几个风家兄弟对他们庄主的信任和崇敬,也没什么区别嘛,你又凭什么去笑话人家?”
“哼,虚伪的正义,我就是讨厌他们那些正派人士那副吹嘘自己的嘴脸,像是他们做什么都是对的,而我们这种人,做什么都是错的,这种事情,你难道不明白吗?如果不是你这么个身份,怎么会遭到江湖中这么多的嫌弃!你看看刚才他们的那个表情,明明你刚刚救了他们,可结果呢,他们听到你是鬼才狂刀的儿子的时候,那副吃惊的表情,好像都在说还不如死了算了,你看在眼里,难道心里就好受了吗!”
“啊这种事情……这么些天来我也已经习惯得差不多了。而且自从我知道这件事的那天起,就已经做好了觉悟。虚伪的正义自然让人作呕,但是那几个人,他们确实是打心底里信奉着正义这件事的。”秋枫望向躺倒在地上风家兄弟三人,眼神温柔,“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判断。他们视我为敌,那便择日再战好了,反正我也不缺再多三个敌人。”
“哼,天真!”吕古川骂道,“动手吧!”
秋枫握住其右肩的手忽然用力,一股钻心的疼痛传遍吕古川全身,加上刚才那一摔的余威,他整个人立时疼昏了过去。
风礼新远远地看着,看出那年轻人完全没有要杀吕古川的意思,但是他也完全无法拎清现在的状况,至少可以确定的是,这个突然杀入的年轻人,是那传闻中的鬼才狂刀的遗腹子无疑——那把漆黑的长刀,尽管没出鞘,都煞气异常。普天之下,凶刃虽多,但绝不会有哪个,是比这么纯粹直接的煞气更加明显的标识了。似乎这把天下极凶之刃,有着它独有的骄傲,容不得任何人质疑。
而那吕古川跟他,相斗虽远谈不上惨烈,但确实是在以命相搏,举手投足,招招杀机,所以他们两个显然不是一伙儿的。
退一万步讲,就算是要演苦肉计,也确实没有必要在自己这几个将死之人的面前演。
那么这样一来,问题就出现了,这个叫做秋枫的年轻人,究竟是出于何种原因,才要出手相救的? 刀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