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羽亭额头上冷汗涔涔流下,他试图不漏痕迹地擦除,不引起旁人的注意,却发现这并不是件简单的事。秋枫就不用说了,周身三尺内有片叶子落在地上他都能知道,这风老太太虽然以执掌者闻名于世,可毕竟执掌的是御剑神风家,而不是什么酒厂染坊,料想功夫也不会弱。而且如果真如她所说,如今她身边就只有老葛夫妇和嘉儿的话,那这嘉儿手底下也肯定是有两下子的——刚刚一直把她当成个丫鬟片子,看来过会儿是要吃点苦头了……
他强迫自己平复心情,冷静下来,仔细梳理一下从进门到刚刚发生的一切:
他行走江湖也有些年头了,靠着身上的本事也算闯出了不小的名堂,如果让他说这江湖上还怕谁顾忌谁,只怕也只有苏清明一个了——司徒非顶多算半个,还得是他那群得力下属全在身边的时候。捕神林武天和风老爷子交情匪浅,苏清明作为前者的唯一弟子,想来是一定会赴宴的。届时自己可得谨慎小心,千万不能在众目睽睽下着了他的道儿——可反过来说,如果众目睽睽下,他没有抓到自己,那声名继续显赫的,也就变成了他宫羽亭。其实原本还没有什么,经过刚刚的一番交谈,他也大致对这么一个合作关系有了初步的信任,可偏偏就是最后风老太太说出那个词,“立威”,让他不得不谨慎。
尽管被警告了要坐在铺垫上不准动,可他还是趁所有人不备的时候,在这房间里的走了一遍,每一步都踩得实实的,地板下并没有机关,但是墙上就不知道了。此刻是不是屋外已经围满了人?就在她说御剑庄内并不知情的时候,实则庄主风灵钰早已带了大队人马包围了这里,就等着一举擒敌,寿宴当天斩首立威……
屏息凝神,灵台清明,宫羽亭彻底放空自己,不再管秋枫和风老太太在说什么,把注意力全放到屋外,试图搜寻是否有人潜藏在外。
然而风雨未歇,除了猎猎风声和砸在屋顶、窗沿的噼里啪啦的雨声之外,他再听不到任何声音。
隐藏本是他的专长,如果此刻外面没有这么多杂音,或许他还能靠着耳力找出些端倪,可现在实在是内力不济,无能为力。
忽然,手背上传来轻微的触感,宫羽亭刚要惊觉,便听见秋枫轻道:“你茶都凉了,赶快喝了罢。”
回神细看,见秋枫正看着自己,朝面前的茶杯使了使眼色。
“他一定是察觉到我在干什么了……”宫羽亭拿起茶杯,心念电转,“那就是说,我刚刚想到的那些他也想到了……”不知怎地,自己居然稍稍放下心来。也正是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对秋枫,已不似初识之时那般担忧,生怕他是那种自恃一身本事而对江湖凶险毫不在意的莽夫,恰恰相反,他格外小心狷介,只是不轻易外露。
可就在刚刚把茶碗端到嘴边的时候,整个人瞬间僵住。
即便他并不擅长感知查询,也已将注意力收了回来,此刻也格外强烈地感受到,就在自己身后的这道门口,站着一个人。
何况来者也并没有任何隐藏的意思,大大方方地在门口站着,散发着杀气。
“嘭”的一声响,老葛从房间后面的那道门里冲了出来,看风老太太还好好地坐在位子上,急道:“姑姑您没事儿吧?小的马上把那人打发了去!”
紧跟着又一妇人从门内闪出,身形高大臃肿,可脸庞却格外小巧,穿着一身大红色的棉衣,一只手里,还拿着沾着菜叶的菜刀。眉头紧蹙,一言不发。
毫无疑问,是老葛的老婆。秋枫和宫羽亭对视了一眼,二人皆是一样的想法:老葛这怕老婆,当真是怕得理直气壮。
风老太太从始至终除了刚刚察觉时那一瞬间的停顿,并没有中断喝茶,好像并不在意一般,倒是嘉儿,已经半蹲在了门口,身子微弓,全神贯注。
房间里只有程儿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但也看出来门外似乎是发生一些不太友善的事……
“邱淮山怎么样了?”老太太问道,“你为他疗伤,就这么跑出来,不碍事吗?”
“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管他干嘛!”
“他毕竟是邱瑶的弟弟,出了什么岔子,这账会算在伊儿头上的。”
老葛瘪了瘪嘴道:“不碍事的,都是些外伤。他皮糙肉厚,主要还是受的风寒。”双眼扫过秋枫和宫羽亭,凌厉阴森,眼神中全是怨恨。
宫羽亭心中叹了口气:“还好这秋枫进来了之后一丝杀气都没露出来,这老葛如此敏感警惕,只怕是哪怕心中闪过一丝杀念都能被远在后院的他立时觉察……”
“那就好。”风老太太盯着坐在面前的秋枫道,“外面那人,你是认得的?”
秋枫苦笑道:“怕是旧相识。前辈放心,晚辈这便打发了他。”
“哼,你最好是。不然把你们三个都剁了!”老葛恶狠狠道。
“不是,这有我什么事儿啊!我又不知道来的是谁!”宫羽亭道。
老葛啐了一口,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鸡鸣狗盗,没什么两样!”
宫羽亭转头看了看已经站起身的秋枫,道:“得,咱俩一个贼一个盗,一个鸡一个狗,以后江湖上说起咱俩,可能还真就这么提,说是鸡鸣狗盗组合。”
他并不是不紧张,只是看到秋枫除了稍稍有些吃惊之外,并没有其他多余的表情,便异常放心。因为他很清楚,如果门外来的是个格外难缠的,秋枫这么严肃正经的人此刻一定格外凝重,然而并没有,那就可以理解成他至少是很有把握的。
“老葛,嘉儿,别这么紧张了,交给他去办吧。你俩坐过来喝茶。静子,你去再多准备两个菜。前面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风老太太声音冷峻,透露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葛夫人依言退下,嘉儿也站直了身。
秋枫走到门口,手中提着那把被破布条严严实实包裹起来的长刀,没有回头,道:“外面下雨,很冷,我一个人去就好。几位在房中稍事片刻就好。”
然而当他关上房门站在屋檐下时,却发现宫羽亭站在自己身边。
“你还是快点吧,真挺冷的,如果不是为了看这把刀我才不会出来呢!”宫羽亭道。
“你就算在屋里,这时也未必能看得着什么好脸色,还不如出来。”秋枫道。
宫羽亭眼珠滴溜溜转了两圈,道:“倒也是。”
雨中站立着的,是个瘦高汉子,身着斗笠蓑衣,笔挺站立,手握长刀,风雨中,岿然不动。
秋枫方才便已从他身上释放出的滚滚杀气辨认出,正是昨晚那人。
只是不知为何几个时辰过后,他又找上门来。
而且……照刚才的阵仗来看,这次他似乎是打算要以命相搏。
所以秋枫提了刀出来。
对手是这个人的话,没有刀,他也没什么必胜的把握。
“没想到这么快就再见了。”只是觉得自己好像需要说点什么,秋枫便如此开了口。
那人一言不发,伸手扯掉了自己身上的蓑衣。他只穿了薄薄的一层单衣,此刻也已湿透,紧紧地贴在身上。
秋枫叹了口气,走出屋檐,站在雨中。
屋门打开,嘉儿搀扶着风老太太走了出来,老葛跟在后面,眼神警惕。
宫羽亭识趣地站在一边,眼神里写满了期待。
终于,终于可以看到传说中鬼才狂刀的刀法了!
这种时候,风老太太怎么可能坐在屋里喝茶呢?她虽自诩是最了解鬼才狂刀的人,可自作执掌御剑庄以来,便再未出岛半步,这刀法,只怕她也未曾见过吧?
她对秋枫的身份和水准自然是没有丝毫的怀疑,尽管自打她进屋以后没有看过那把刀一眼,可刚刚秋枫从身畔将它拿起的时候,她的表情还是变得很不自然。
宫羽亭看得非常明白,那确实是期待的样子。
以她的出身、资历,能让她在这个年龄还感到期待的,只怕就连她自己也不曾想到吧……
那人抽出了自己的刀,刀鞘刀柄通体乌黑,刀身为精钢所铸,刀长四尺七寸,秋枫只看一眼便知,那把刀就连刀身的弧度,都与自己手中这把别无二致。
他心中有种异样的感觉,似乎眼前站着的这个人,因为一些特殊的关系,歪打正着地摸到了鬼才狂刀所有刀法的精髓,他就像是自己一个没见过面的师兄,此刻忽然就要拼个你死我活。
“我叫杜朋。”那人突然开口道。
杜朋,普通的名字。可能他之前过的也是普通江湖人的人生,可最终命运将它带上了另外一个方向。
“这次来是我自己的意思,”他扬起长刀,指着秋枫,“公子爷并不知情。我听到了一些他们的计划,现在如果我不来,只怕以后就没机会了。”
秋枫听出了话里的含义,摇头苦笑,心道:看来在他们的计划里,我最多也就只能再活两天了……
“在下秋枫。”秋枫郑重其事道,“此番定当全力以赴!” 刀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