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京城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足足下了好几日也不停,洛京城内外一片银装素裹。幸而永年、万安两县的县令得力,倒也没出什么大雪压塌房屋、平民无家可归的事情。而城内的权贵人家则是趁此机会观雪赏花联诗作对,好不风雅。
杜家倒是也收到了不少邀请赏雪的帖子,却全都让朱氏给拒绝了。杜荀打了个鹤望大捷,施一雷却在怀安城下碰了钉子,到现在还没攻下来。圣人心里不痛快着呢,傻子才会这个时候去招人眼。
不过朱氏还是带杜宜琬出了趟门,去昌宁县公府给张氏祝寿。
此时的昌宁县公府,当真是愁云惨淡。接近年关本来是一府最忙碌的时候,但偏偏遇上郡夫人段氏那档子事,虽说京兆尹最后没牵扯上段氏,但这洛京城里里外外的百姓心里明镜似的,蜚短流长哪有那么容易压下去。
段氏暴毙,才停了三日灵就匆匆下葬。卢允辞了官,空剩一个爵位。原本前程大好的卢仲卿也回家丁忧躲避风头。景献十七年对昌宁县公府来说,委实是难熬的一年。
不过卢家的倒霉丝毫没有影响到张氏,经过这一两个月的精心调养,原本消瘦的张氏已经慢慢恢复往昔风采,面色红润,眉宇间的愁苦也消散不见。
朱氏和杜宜琬见张氏比上回相见时,情况更好,心中自然也很欢喜。
朱氏和张氏寒暄了一番,朱氏就示意杜宜琬上前。
杜宜琬规规矩矩地给张氏行了个大礼,笑道:“阿俪恭祝姨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张氏闻言怔了怔,反应过来后连忙示意阿周扶杜宜琬起来。
杜宜琬起来后,从罗氏手中取过一幅字,递到张氏面前,道:“姨母,这是阿俪写的寿字,写的不好,希望姨母不要嫌弃。”
张氏笑着接过并慢慢展开,见绢上工工整整地写着一个隶书的寿字,虽然笔力不济无形无神,但字体架构已经小有雏形,看得出来是用了心的。
“这是阿俪写得呀!写得可真好,姨母很喜欢,多谢阿俪啦!”张氏笑着摸了摸杜宜琬的脑袋,又对朱氏道:“阿颖,多谢了,难为你还记得我的生辰。”
因前段时间事情繁杂,张氏自个都忘了生辰一事,身边的仆妇纵然提醒,张氏因夫孝在身,也无意铺排此事。她身边众人见主人无意,也就作罢。至于昌宁县公府的人,就算有那么一两个记得张氏生辰的,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出头献媚。
所以张氏见朱氏带了杜宜琬来给她祝生,心中又是惊讶又是暗自感动。
“宁姐姐也太见外了,我们之间的关系何须言谢,更何况,我这次来,除了我自己的意思,我家阿翁和大嫂也嘱咐我替他们转达谢意。若非孙神医,我大伯这回恐怕就回不来了。”朱氏一面说着,一面从袖中取出一张礼单递到张氏手上。
张氏有些疑惑地展开了手中的礼单,稍微扫了一眼就唬了一跳,连忙道:“阿颖,这是?”
朱氏笑道:“除了我和大嫂的心意,还有我家阿翁的意思。这些都是贺仪。”
张氏出生豪族大家,从小就是金玉丛中长大的,出嫁后嫁妆丰厚也从未缺过钱,但杜家礼单上的东西还是晃了她的眼。光开头的贺仪一百万贯就够吓人的了,更别说后面还有珊瑚、玉璧、珍珠等物。
要知道,魏昭帝中兴后,大魏一年的财税也才两千万贯左右。杜家不是世家,先祖显达至今尚未百年,传家不过三代,这一口气就拿出国库一年收入的二十分之一,怎么不叫人吃惊!别说他们张家,便是煊赫至今的河东豪门柳家,也难有也么大的手笔。
张氏心中十分疑惑,面容严肃地看向朱氏道:“阿颖,你同我说实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朱氏想了想,轻声道:“宁姐姐,这也是我阿翁的吩咐,他道若您不清楚,可以询问东山先生。只是这贺仪,您一定要收下。”
其实昨日杜绍交代朱氏的时候,朱氏亦是惊讶不已。她协助大嫂掌家,当然知道杜家比她想象的要家底丰厚。可她也只当是先祖半生戎马所得积累,加之阿家柳氏经营有方才有今日规模。
但阿翁一出手就是一百万贯,还是颠覆了她的认知。这钱要是穷竭杜家自然也能凑出来,可看阿翁那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便知道这钱和公中分明没有半分关系,阿翁他手中还有别的财路,还是一条能让人疯狂的大财路。
朱氏越想越觉得心惊胆战,她嫁入杜家十几年,似乎从未弄清杜家的底牌和手中握有的东西。她忍着惊骇听完了杜绍的吩咐,今日一早便以祝寿为名来见张氏。
这钱,不是给张氏的,是给张家的。
张氏是聪明人,自然听懂了朱氏的弦外之意,可是心中疑惑反而更大。杜张两家向无交道,便是为了杜蔚的事,杜家送的礼也太过了。不过她看朱氏十分坚持,也只好先行收下再去询问叔父。
朱氏见张氏收了贺仪,心中松了一口气,想起杜绍的吩咐,又道:“宁姐姐,我阿翁怕这些东西太打眼,都寄存在东市的多宝楼中,您让东山先生的人带着这张单子去取就行了。”
张氏虽觉得用一张礼单就能取出这么一大笔钱财太过草率,但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大事说完,朱氏和张氏不约而同地换了话题,张氏拉着杜宜琬嘘寒问暖:“阿俪的病可好全了?前些日子可把我们都吓坏了!”
杜宜琬笑着道:“让姨母担心了,我已经没事了,姨母放心吧。”
朱氏也接口道:“多亏了清宁道长道行高深,我琢磨着等雪小了,就带阿俪去长云观道谢。”
杜家小娘子杜宜琬被邪崇所害之事虽未传的沸沸扬扬,但有心人想知道还是能打探到风声。杜绍和朱氏等人索性将错就错,把病症推到邪崇作乱上,也不避讳杜宜琬是清宁道长所救,对着交好的人家便是这样一番说辞。杜家这样的光明正大,反而让上面那位圣人安心,不曾怀疑杜家与清宁道长有什么来往。
张氏听了道一声老天保佑,接着说:“你说的是,的确该去长云观道个谢,顺便拜一拜。”
张氏话音刚落,侍女禀告卢皓来了。
卢皓一进来先是给张氏朱氏问了安,随后也跪在张氏面前,向张氏大礼拜寿。
待起身后,卢皓从怀中取出一个长条锦盒,递给张氏,道:“阿娘,这是阿澈做的寿礼。”
张氏闻言笑笑,打开锦盒,见里面放着一只紫檀木雕成的发簪。簪头是流云状,虽然雕刻手法生疏,但整个簪子倒有几分古拙味道。
“阿娘,以后每年我都会亲手雕刻发簪,替阿耶送给您的。”卢皓定声道。
张氏拿起簪子,心中又是酸楚又是感动。她自出嫁以来,每年生辰夫君都会亲手雕一个簪子送给她,有结发不离之意。却没想到夫君做的一切被阿澈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张氏轻抚发簪,慈爱地看向卢皓,刚说了一声好字,侍女璎珞忽然面色古怪地进来禀告道:“娘子,阿淑小娘子来了,说是来祝寿。”
阿淑大名卢渲,是卢仲卿的嫡长女,也是前世害得杜家离开洛京的推手之一。
杜宜琬如今听到这个名字,心中已经没有多少波澜。两次生死之间,让她的心境愈加成熟稳定。不过杜宜琬心中还是有些奇怪,段氏死后,卢家大房和二房算是彻彻底底撕破脸了。卢渲这个时候跑过来,是有什么企图?她可不敢当卢渲是个小孩子就小瞧她,前世卢渲七岁赋诗可是有神童之名。
张氏闻言也皱了皱眉头,她想了想,吩咐璎珞道:“你去回复阿淑,说郡夫人入土不久,我等重孝在身,如何能庆贺。替我谢谢她的好意,今日我身体不适就不见她了,请她先回去吧!”
璎珞应声而去,片刻后,又回来道:“阿淑小娘子已经回去了,让我将这幅画给娘子,说是她送给娘子的寿礼。”
张氏让璎珞展开了画,是一幅蝶戏牡丹图,一只墨色蝴蝶停留在二乔的花蕊上。用笔虽然稚嫩,但牡丹和蝴蝶的形态倒是栩栩如生。
朱氏看了画,道:“宁姐姐,你那侄女于画道上倒是有几分天赋,拜个好师父好生学,怕是能画出名堂的。”
张氏颔首,似是想起什么,嗤笑道:“我这个侄女可不简单啊。虽然年纪小,却已经能帮我那妯娌分忧了。”
朱氏来了兴趣,问道:“噢?这怎么说?”
张氏道:“她前些日子想出个用梅花做糕点的法子,也不知怎么就卖给了江品轩,听说江品轩给的价钱还不低。”
朱氏和杜宜琬闻言都是一怔,朱氏道:“难道那名叫凌寒的糕点,竟是她想出来的?”
张氏点点头。
朱氏道:“宁姐姐,看来那一家子,还真是不能小觑!”
张氏笑了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又和朱氏论起家常来。卢皓和杜宜琬有心哄两位长辈高兴,便在一旁逗趣。
一时间,整个厅堂内笑声不竭,暖意融融。
相反,尚琮院外,寒风凛凛中,立着个身着月白色祥云纹夹袄长裙,外罩狐皮大氅的小娘子。只见她不过六七岁年纪,生就一张瓜子脸,柳眉如黛,凤眸微挑,活脱脱的美人胚子。
此时她微微抬头望了一眼尚琮院的牌匾,淡笑一声,领着一干侍女仆妇转身就走。
本来她想来看看,那个给她本处于下风的大伯娘出谋划策的朱氏长什么样,没想到大伯娘居然避而不见,也罢,这日子还长着呢,总有相见的那一天。#####大家猜猜卢渲的来历(*^__^*) 重生之锦绣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