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氏并没有着急将信展开,而是看向阿陈问道:“是何人送来的?”
阿陈答道:“是一名以前在卢大郎君身边服侍的侍卫送来的。府中的侍卫有人认得他。现下人也还没走,说是要等娘子的回信,娘子可是有什么事要问他?”
朱氏摇摇头:“没什么要问的,既然他能来送信,看来宁姐姐的日子是好过多了,也不枉费东山先生亲来京城。”
言罢,便拆开了信件,朱氏一目十行地看完后,便吩咐阿陈:“你去回复那侍卫,只说我一定准时赴约,让宁姐姐不要担心。”
阿陈应诺离去。
朱氏转头看向杜宜琬,却发现杜宜琬正盯着她手里的信。
“阿俪怎么了?”朱氏问道。
方才回来的路上,杜宜琬忽然发现她居然忘了一件要紧的事情。前世卢大郎君一家的遭遇,不是没人鸣不平,张家就一直不肯善罢甘休。可是最后卢仲卿能承爵,还与一个人的上位有关——段嫣然。
段嫣然是昌宁县公夫人段氏的侄女,是段氏亲弟弟的女儿。今年春采选入宫,初为采女。原本段氏并不起眼,与她同时入宫的女子有的封了宝林、有的晋了才人,只有她还是个小小的采女,连君王的面都见不到。
大魏皇宫中,有太多这样的女子,恐怕终其一生也不能承||宠||帝前。可偏偏魏嫣然是个好命的。年末一场大雪,她在雪后红梅深处唱了一曲汉宫秋,被踏雪寻梅的魏成帝遇个正着,从此之后便一路青云,来年就被封了正四品的美人。后来他们杜家落魄,姑姑杜蘅从昭仪贬为婕妤,段嫣然却连跳三|级,从修仪直接被册为九嫔之首的昭仪。
说起来,她算得上魏成帝后期最得||宠||的妃子了,躺在病床快死的时候,魏成帝还抬举她封了德妃。若不是她死得早,卢皓当年想翻案估计也没那么容易。
算算时间,离那场大雪似乎只剩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若是不趁着现在彻底收拾了段氏,往后可就再难压倒段氏一脉了。看来她不仅要再“做一次梦”,还得想法提醒提醒张氏和卢皓。
正在沉思中的杜宜琬听到朱氏的发问,心念一转便道:“阿娘,是张姨母派人送来的信么?”
“是呀,你张姨母约母亲三日后去白龙观敬香。”朱氏道,“你想和阿娘一起去吗?”
杜宜琬点点头,问道:“阿澈阿兄也会去吗?”
朱氏颔首,道:“你姨母是带着阿澈去还愿的。”
杜宜琬拉着朱氏的衣袖,问道:“那阿娘带我去吗?”
朱氏点点杜宜琬的头,笑道:“就知道你想偷懒。算了,就让你休息一天。”
杜宜琬嘻嘻的笑,心里却想着看来今晚她又得做梦了。
三日后,朱氏领着杜宜琬坐着马车出了昌德门,去了离洛京城不远的白龙观。
白龙观坐落在南山上,长云观崛起前,原是洛京香火最旺的道观。据说它原本也不叫这个名字,是几百年前,观中正殿不知何时盘踞了一条白色大蟒,观中道人们十分惊奇,打算将这大蟒捕捉起来,以免伤人。谁知那大蟒在众人靠近时,竟破屋而出,化作一条白龙腾云而去。打那后,世人便称此观为白龙观,前名再无人提起。
白龙观虽然不如长云观风头正劲,但毕竟有着数百年的底蕴,又离洛京城较近,京中之人也爱来这里敬香。
杜家的马车大约走了半个多时辰就到了白龙观门前,朱氏带着杜宜琬坐着轿子在仆妇侍女的簇拥下进了事先定好的别院。张氏领着卢皓早已候在那里。
朱氏看着大病初愈的张氏,心中先是欣慰紧接着却是一紧。前日小女儿又提到了梦兆,而这回却是同张氏有关。想着女儿梦中的那些描述,朱氏就止不住地替张氏和卢皓担忧。看来不能韬光养晦等着卢皓长大了,得趁着段氏病要了她的命,不然后患无穷。
打定了主意的朱氏在双方稍微寒暄后,就直接说道:“宁姐姐,让阿澈带着阿俪去转转吧,我有话同你说。”
张氏虽然有些吃惊,却也知道朱氏必是有要紧事同自己商量,于是从善入流地让卢皓带着杜宜琬出了门并屏退了许多仆妇,只留下心腹伺候。
杜宜琬知道自家阿娘定能在不暴露自己的情况下说服张姨母快刀斩乱麻,心中长吁了一口气,便把心思放到走在前面的卢皓身上。
刚才见面,她便发现卢皓与前次相见时有些不同。倒不是样貌衣着,而是周身气质。她前次见到卢皓时,只觉得他是个聪颖沉稳的小男孩,而现在却觉得卢皓沉稳得有些近乎沉默了,那些属于孩童的天真懵懂之态在他身上不见半分。他默然独立时,竟透出一种难以言说的孤寥和隐隐几分上位者的姿态。
看来遭逢大变,的确会让人快速长大。
杜宜琬暗叹了一口气,跟着卢皓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便拉了拉卢皓的衣角。
卢皓回头看见杜宜琬有些气喘的小脸,心中有些内疚,方才他又想起二舅父同自己说得那些话,以至于忘了跟在自己身后的杜宜琬。
卢皓连忙道歉:“阿俪,对不住,我方才走神了,你想去哪座大殿,我陪你过去吧。”
杜宜琬摇摇头,说道:“阿澈阿兄陪我去放生池喂鱼吧,大殿里人太多了。”
卢皓想了想,也觉得前殿太过吵杂,不如后院的放生池清静。又见杜宜琬除了夹衣外还罩了一件狐皮披风,今日又天晴无风,料想去放生池喂鱼倒也无碍。于是一边让人去拿鱼食,一边领着杜宜琬往后院去。
白龙观的放生池极大,冬日时节又少有人来,果真清静。便是偶有些仆妇奉命前来放生,看见被仆从侍女簇拥着的卢皓和杜宜琬二人,也知道是权贵人家的小郎君和小娘子,不会靠得太近。
杜宜琬拿了一把鱼食往放生池中扔,刹那间便有红红白白的锦鲤一拥而上,争相夺食。
杜宜琬看着有趣,便又拿了一把鱼食塞到卢皓手中,道:“卢家阿兄为何不喂?”
卢皓自幼沉稳鲜少干这样的事,此时也是兴趣缺缺,不过见杜宜琬高兴,便顺手接过鱼食往放生池中投喂。
更多的锦鲤聚了过来,围着那些许鱼食,又争又抢。
杜宜琬拍手而笑,却见卢皓依旧是面无表情,便拿起鱼食,一面小点小点的扔着,一面问道:“卢家阿兄不开心么?”
卢皓正欲敷衍过去,却看见杜宜琬一双水亮双眸盯着他,下意识地,谎话就说不出口。他拍了拍手里的残渣,道:“嗯,我不开心。”
杜宜琬接着问:“为什么呢?”
卢皓沉默了一会,方才低声道:“阿俪,前些日子我陪大父用早膳,他特意加了一道玉含团一碗羊||乳||羹,还说记得我和阿耶都爱吃甜。”
说到这里,卢皓冷笑了一下,接着道:“我阿耶明明偏爱咸鲜,最厌甜食,而我,吃了羊||乳||后则会肠胃不适。他居然说记得我们父子爱吃这些!呵呵,是我的二叔父爱吃这些吧。”
杜宜琬闻言默然,心中却能理解卢皓的愤怒,卢允身为一名父亲一名祖父,竟对自己的儿孙漠视至此,这是何等的悲哀与无力。
“从我阿耶出事后,我原本就不该对他再抱有期望的。”卢皓轻轻地说着。
杜宜琬是最不知道如何安慰人了,此时见卢皓有些颓然,自己只能站在他身旁,半晌,她才憋出一句:“阿澈阿兄喜欢吃什么呀,我让我家的厨子给你做,我家的厨子是以前宫里御膳师傅的徒弟,会做很多好吃的,阿兄喜欢吃什么?”
卢皓有些惊讶的望着杜宜琬,还有这样安慰人的吗?这个时候难道不应该说他还有母亲和弟弟等亲人,根本不必在乎卢县公的态度吗?这个,他难过和他喜欢吃什么有一丝一毫的关系吗?
杜宜琬在卢皓看过来时就开始底气不足,越说越小声,说完之后觉得自己简直蠢透了。她发现她重生后,因为有家人||宠||着又解决了前世的大劫,自己在某些方面真是越来越像个四岁的小孩了。
而且因为前世忍饥挨饿颠沛流离过,她觉得只要食能果腹,衣能避寒,家人团聚,其实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只不过怎么她说出来就变成问人喜欢吃什么了。
卢皓眼见着杜宜琬的小脸红了起来,终于忍不住大笑。
杜宜琬恼羞成怒,刚想解释自己的本意,却听卢皓道:“我最喜欢吃阿娘做的汤饼。所以阿俪妹妹,你家的厨子不用给我做菜了。”
杜宜琬闻言瞪了卢皓一眼,半晌才道:“阿澈阿兄,虽然卢县公这样,但你也别就此把人心都想得太坏了,这样你自己也不会开心。”
卢皓笑了笑,却未放在心上,人心啊,他现在见识过最险恶的东西,莫过于人心了。
杜宜琬知道卢皓没听进去,她还欲再说什么,却见一个身着灰色道袍,插着木簪的道人朝他们走了过来。
来人正是杜宜琬最不想见的清宁道长。
清宁道人缓步走到两人跟前,打了个稽首,道:“杜家小娘子,许久不见,近日可安好?”##### 重生之锦绣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