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京城中的官宦勋贵圈稍微有点脑子的都知道昌宁县公卢允是个不靠谱的,但是大家却都羡慕他会生,先后两个儿子都是青年才俊。
长子卢卓卿,年少成名,风姿清朗,为人耿介却不狷狂,晓畅经史,尤擅律令。假以时日,未必不是宰辅之才。
次子卢仲卿虽然出身差一点,但才学却不输长兄。而且其为人谦逊亲和,处事圆润又不失方寸,在洛京城中交友甚广,颇有几分人脉。
大概就是因为卢仲卿的优秀,段氏刘氏等人才起了不该有的心思。不过话说回来,卢允的态度暧|昧,又何尝不是加剧继妻野心的催化剂。
譬如这回,刘氏安分守己了些日子,见卢允的气消了些,便使人在市井散布消息,说卢家二郎这回巡视河工,颇得工部侍郎赏识,只待归来,便要为其请功。
果不其然,卢允听了这些消息,便琢磨着要把段氏放出来,以免给卢仲卿招黑。
心有所思,言行间自然会带出几分。刘氏得到下人的回报,心中暗喜,觉得只要夫君归来,必能叫卢允转了心思,一举扳倒老大一家。只是吧,卢仲卿归期未定,卢家却迎来了张家一行人。
杜宜琬知道张家人来洛京的消息,还是从来李家女眷口中得知。自半月前,前线大捷的消息由鸿翎快使传入京中,魏成帝大喜之余降下赏赐,杜绍便以生病为由闭门谢客。
开玩笑,杜绍在朝堂沙场上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哪里还不清楚现在这位君上最爱猜疑。他杜家两个儿子领兵在外,他若是再张扬些,圣人能给杜家好果子吃才怪。别看现在说什么朕之肱骨,也别看宫中传什么杜昭仪要进位德妃,这位圣人的心眼小着呢。
于是乎,魏成帝赏赐的两家形成鲜明的对比,平叛将军蒋庭家每日门庭若市宾客盈门,永定县公杜府却清冷如昔,连宫中的杜昭仪都遵章守则不见半分逾矩之处。
有人笑杜家胆小,但明眼人都知道,杜家这才是聪明人,而蒋庭的官运怕是到头了。
趁着这段时间,朱氏开始要求杜宜琬练字。大魏朝打从开国就书法之风盛起,上至皇家下到黎民,无不喜欢以字评人。无论是志在士宦的男子,还是画眉闺阁的女子,有一手好字,世人都要多几分宽容。
杜绍的妻子柳氏和朱氏的母亲,俱出身越州虞氏,前朝书法大家虞伯远是其先祖。
虞氏一门,家学渊源,无论男女,都能写得一笔好字。柳氏和朱氏幼承庭训,不但自己能写,她们嫁妆中虞家先贤的手迹和众多名家字帖拓片,更是叫人艳羡眼红。当年朱氏是在虞家和杜家的帮助下,才能从继母的手中要回自己的嫁妆。
而杜家自迎娶柳氏进门后,便加强了对儿孙书法的教导,无论男女,都是三岁开始描红练字,每日不辍。于是乎,连杜荀这样的猛张飞都能写一手漂亮的虞体。只有杜宜琬因为幼年体弱,杜荀和朱氏又十分||宠||溺,才央求了杜绍,对杜宜琬不必苛求。
可如今,朱氏的想法变了,顿觉当初浪费了杜宜琬许多光阴,现下只能从头补起。每日守着杜宜琬描红不说,处理家务时也将女儿带在身边。
杜宜琬对于朱氏的转变十分吃惊,前世她贪玩厌学,朱氏从未苛责。如今这般,杜宜琬暗暗叫苦之余也深感朱氏的用心良苦,何况她也不想如前世般草包,慢慢也沉下心来学习。
朱氏见杜宜琬除了头几日不适应外,现下竟也能达到自己的要求,心中大慰,想着过几日还需请些师傅来教导女儿经史琴棋。
就这么过了大半个月,杜宜琬完全沉浸在练字和管家的学习中。直到在京的李家女眷周氏来探望大伯娘,众人寒暄说起城中趣闻,周氏状似无心的一句:多年不出东山书斋的东山先生,居然随子侄张审之入京访友了。
杜宜琬才知道,张家居然请了张严张子敬这位重量级老先生来兴师问罪。
说起来张严是江州张氏现任家主张宪之的叔父,今年五十有八。其人自幼聪颖喜好读书,少时有神童之誉。据传,张家藏书上万卷,张严不及弱冠便已通读所有藏书,且能背诵如流。二十五岁高中进士,便在国子监任博士。魏平帝爱其才华,曾下旨令其入宫为诸皇子宗室讲解《周礼》,连当今圣人当年亦在其教导之列中。
张严四十不惑之年时,魏平帝欲授他国子监祭酒一职。张严不堪案牍之劳行,婉拒平帝后,挂冠而去,在江州东山上修了一座书斋,以青山为伴,以读书为趣。
声名所累,除了张氏子弟外,众多学子慕名来到东山向张严求学。张严不收弟子,却对前来的学子不分贫寒贵介,俱耐心释义|解惑。众人拜服他的才华,又感念他教导之恩,皆视其为师。一时间,东山先生之名远播。
如今,东山书斋已立十八载,东山先生之才高之德广,莫说江南地界,便是天下又有谁人不知,说是士林之望也不为过。
难怪魏成帝如此忌惮江南士族,张家被他打压那么多年,纵然伤筋动骨,但却依旧根脉深厚。不说旁的,但有张严在一日,魏平帝就别想彻底铲除张家。
而张宪之居然请了这么位德高望重之人为张氏出头,可想而知他们兄妹情谊之深厚。张氏有此兄长家族为靠山,卢允也要权衡良久吧。这样一来,张氏母子的日子就要好过多了。
杜宜琬在胡思乱想之际,一旁的夫人们却已热火朝天地讨论起来。
“这位先生等闲不出江州地界,这回居然入京访友,不知何人能有此脸面?”斜倚在榻上的李氏一手抚着肚子,一面吃惊的说到。
“谁说不是呢?满洛京的人都好奇的紧。”周氏顿了一顿,看了朱氏一眼,又道:“不过我听说东山先生放下满门房的名刺请帖不管,一直闭门不出,只在三天前去了一趟昌宁县公府。”
朱氏自然看到了周氏的那一眼。这洛京城呀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昌宁县公家那点倒灶事,但凡上点台面的人家谁不知道。虽说阿澈找回来的及时,卢家和杜家也没人张扬。但是有心人想知道的,也总能清楚个七七八八。
周氏的心思朱氏明白,她是大嫂族弟的继妻,出身不好不坏,进门多年只生了一个女儿,所以对丈夫和前面夫人留下的两个儿子都十分的“贤良”。她要是没记错,周氏的丈夫同卢二郎是同僚,都是监察御史。而今年年中一位侍御史告老,殿中侍御史里跟着提上去了一位,自然就空了一个殿中侍御史的位置出来。如今卢二郎风头正劲,周氏这是替自家夫君来探虚实来了。
敌人的对头自然是朋友,何况还是亲戚。朱氏押了一口茶,便笑着漏了口风:“大嫂的疑问我倒是能解答一二。”
“噢?还请二夫人说来听听。”周氏忙道。
朱氏不慌不忙道:“若是我没记错,东山先生同前任国子监祭酒韦老先生是青年好友,再过几日正是那位老家主的六十大寿,东山先生怕是来祝寿的吧。”
周氏微微思索,又道:“可是京兆韦家的那位老家主?”
朱氏颔首。
李氏闻言微微点头,道:“那位老家主年轻时也以博闻强识闻名,又与东山先生同在国子监为官,两人若脾气相投,东山先生亲来祝寿也说得过去。”
周氏闻言,眼珠子一转,似是想起什么,道:“若我没记错,昌宁县公的发妻便是那位韦老家主的庶妹吧。”
朱氏笑了笑,看来这位周氏也是个明白人,于是说道:“虽是庶妹,却也是嫡夫人跟前教养长大的,是韦家大房唯一的小娘子,想来和这位韦老先生还是很有些兄妹情谊的。”
听话听音,周氏了然地笑了笑,不再多问。喝了一口茶,转而看向朱氏一旁的杜宜琬,夸赞道:“二夫人好福气,杜小娘子不但生的玉雪可爱,性子还如此乖巧。我家那个疯丫头可没耐心陪我见客呢。”
朱氏谦虚道:“蒙您夸奖,她呀,也是这几天开始练字了才能静下心来,换做以前早就坐不住了。”
李氏自然看得出她这两个弟妹言语之间已打了无数机锋,只是无意点破,跟着转了话题,抚着肚子笑道:“我呀一直羡慕弟妹能儿女双全,要是这胎是个像阿俪一样的小娘子就好了。”
说完李氏还朝杜宜琬招招手,杜宜琬见朱氏点头了便迈着小短腿走到李氏身边。
李氏摸了摸杜宜琬的小脑袋,慈爱地说道:“这段时间练字累不累?”
杜宜琬摇摇头,想起前世李氏因痛失爱女,伤心成狂,杜宜琬便忍不住说道:“大伯娘,您一定会得偿所愿,生一个漂漂亮亮健健康康的小妹妹的。”
李氏闻言面露喜色:“我们家阿俪怎么那么会说话呀,这话说到大伯娘心坎上了。”
周氏在一旁凑趣道:“都说小孩子说话是最灵验的了,三姐一定能遂心。”
李氏是真心想要个女儿,听了周氏的话更加欢喜,对杜宜琬道:“要是真借了咱们阿俪的吉言,大伯娘一定好好谢你,阿俪想要什么呀?”
杜宜琬有心逗李氏朱氏开心,便故意歪着脑袋想了想,最后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说道:“阿俪不要,大伯娘要是有好东西就送给我阿娘吧,我阿娘高兴了,就少叫阿俪写点字。”
三人闻言大笑,朱氏一边掩唇笑着,一面调侃道:“便是你大伯娘送了珍宝给阿娘,你每天该写多少字就是多少字,一个字都不能少。”
杜宜琬应景地撇了撇嘴角,做出一副失落的模样。这下,不但三位夫人了,连一旁服侍的仆妇侍女们也忍不住弯了嘴角。
众人又说笑了一会,周氏见李氏面露疲态便告辞了。
朱氏领着杜宜琬略送了送周氏,就返回明华院,刚进屋门坐下,阿陈就将一封信递给了朱氏,道是世子夫人遣人送来的。##### 重生之锦绣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