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二哥三哥可还在?”柳逸凡的位置最靠门外,领头的赤膊汉子爽声问道。
柳逸凡指了指角落里那栋屋子,意思是都在屋里,那人拱了拱手,一群人就进了屋里。
屋里的汉子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他们说话声一句不落的传到柳逸凡的耳朵里。
并不怕冷的赤膊汉子道:“三位哥哥,我是九个月前来在你这里上工的长工,你可还记得!”
“记得记得!”柳逸凡听出来这是三叔的声音。
汉子接着道:“记得便好,我们来此其实是为了这么一件事...”
这时刚还和老李吵架那个年轻人猫一样的窜出去,看那方向应该是跑官府喊人去了!
官府和一般官府概念还不一样,无论在渭城里还是蜀山碧水都有官府,官府有三个职能:维持城内治安;解决城内纠纷;非常时期协助修真者保卫城池。行使这些职能的前提是要在修真联盟制定的条例允许范围内,同时还要绝对接受联盟的指挥和领导。也可以这么说,官府就是联盟使用的一条狗或者一把枪。
渭城的官府要听联盟的,而蜀山和碧水的官府,表面上也听联盟的,实际上听的是蜀山和碧水的。
近千年来渭城都未遇到非常时期,如今官府仅剩下前两个职能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几个汉子来者不善,作为三位叔叔的狗腿子,那年轻人自然要用最快的速度去搬救兵,否则自己主人玩完了,狗就成流浪狗了,回忆起当流浪狗的日子,少年步伐又加快了一分。
屋里的谈话还在继续,那汉子声音忽然提高了八度,吼道:“老子带着兄弟们砸了两个洋行了,你还敢说不知道?”
三叔的声音在此想起来:“真的不...”
话音未落,只听屋内“乒乓”之声大起,大概是三叔被踹倒了,撞坏了里面陈列的瓶瓶罐罐什么的。
三叔声音骤然变尖,平日作威作福的模样哪里还在,娘们唧唧叫道:“你们怎么可以打人,还有没有王法了。”
不知屋里数位壮汉怎么想的,反正屋外的人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柳逸凡也不例外。
三叔挨了揍,外面数十人无一人挪步,只因他平日里欺压别人的恶事做的太多,这些人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哪会进去帮忙,全部在外窃喜中。
汉子又说话了:“大哥二哥,揍一条多话的狗,你们不会有意见吧?”
“原来三叔只是一条狗!”外面的人恍然大悟。
二叔的声音响起:“齐四,你同一批人都说你狠,起初我还不信,今天算是知道了,你就是想要个地址是吧,行我告诉你!”
“早这样不就没事了嘛!”大汉声音冷静、柔和了很多。
大汉从屋里出来,看到老李皱了皱眉,上前道:“李兄,你果然还在这里!”
老李寂寥一笑,叹道:“我还能去哪里?”
汉子“唉”了一声,带着众人向门口走去。
正好和匆匆赶来的十几个衙役劈面撞上。
“来干什么的?”身穿大红官袍的头头厉声道。
尽管这个人长的并不怎么壮实,但是只要他穿上了那身衣服就代表了官府,官府对于平民来说就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存在。
领头的汉子就是个平民,哪怕他心再怎么不平,仍旧是个平民,平民就怕官。
他谄笑道:“几位官爷,何事到此啊?”
头头趾高气昂,盯着他道:“有人报官你们在这里闹事!”
赤膊汉子点头哈腰的说:“哪有的事,这是个误会!我们就是来看看老友的,来看看老友的!”
“你放屁!”三叔从屋里气冲冲的出来,小腹一个泥巴脚印历历可见。
官差在此,三叔又恢复了往日的神气,大汉浓眉一蹙。
三叔当着大家面拂拭身上的大脚印,神色很骄傲,好像那个脚印是一个很光荣的标志一般。
“刁二爷!”他先是微笑看着衙役头头,随后对一旁汉子怒目道,“这个家伙打人!”
刁二爷神色一凛,肃然吩咐:“带走!”
身后衙役闻声而动!
汉子大急,慌道:“官爷请听我们解释,待解释完再抓不迟!”
刁二爷从进门的那一刻就略显烦躁,又哪来耐性听他解释,只是冷冷朝三叔问道:“打人的是此人吗?”
三叔肯定点头。
“带走!”声音绝情又冷冽!
汉子如泄了气的皮球般,束手就擒,追随的汉子尽管都很壮实,却也畏首畏尾,不敢上前,对方可是官府啊,官府拿人,谁敢上前?
就因为在这种情况下,有异议的人,才显得那么鹤立鸡群,一个声音骤然响起。
“慢着!”
众人寻声望去,却是站在最远处的老李发出来的。
刁二爷笑着道:“呦,你什么意思,是要阻扰办案,还是说这是你同党呢?”
老李微微一笑道:“官爷扣的好一顶大帽子,李某人可真承受不起啊!”
刁二爷脸徒然翻了,厉声道:“承受不起还那么多话!”
老李款款上前,哪有承受不起的样子,灿然一笑道:“官爷不问清缘由就拿人,普天之下哪有这般道理?”
刁二爷好像有些敬佩这人胆识和仪态,转过身回道:“道理?现在我就是道理!普天之下,谁的拳头大谁就有道理!缘由,等带回去再问也不迟!”
柳逸凡停了眉头一皱,心道:这话如果是从市井无赖口中说出来那也正常,可是从你口里说出来就有些怪异了吧!
老李明显不想和他争辩什么道理,他抬头看了看远处天上单飞的那只孤雁,它偶尔还来一声哀鸣,收回目光,悠悠道:“这些人只是些想讨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的可怜人而已,你们何必苦苦相逼?他若被你带回牢里,恐怕缘由还没问,就要先挨你们一顿毒打吧!”
刁二爷的耐心已然被刚才几句话耗光,转身欲走,他并不是把所有人都抓了,只是带走了打人的赤膊汉子。
“站住!”老李声音更冷了,就如寒冬腊月冻着挂着冰花镶在木窗遮挡风雪的琉璃那般冷。
“老李,你干什么?”三叔一看情形不对,上前劝道。
老李并未理他,一眼都没看,挥手如个屁一般将他拂了开去,看着那站在一边沉默的一堆精壮汉子道:“当他们举起枷锁伸向你们大哥时,你们不说话,因为你们不会被抓;当你们大哥在狱中被屈打成招时,你们不说话,因为挨打的不是你们;当他们举起屠刀杀向你们大哥时,你们不说话,因为你们还活着;当他们有一天举起屠刀杀向你们时,也没有人帮你们说话了,因为想替你们说话的大哥都死去了!”老李用布满老茧的手,指着即将被带走的齐四,大声质问,“带着你们过来讲道理的人,就该有这样的下场吗!”
这话也不知老李从哪学的,说得好有道理,众人无不动容。
“你这是煽动人群闹事!”刁二爷惊道。
“是又怎样?”老李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未消。
刁二爷怒斥:“你特么不怕死吗?”
老李淡然一笑:“贱命一条,死便死了!”
死便死了...死便死了...死便死了!
这是多大的觉悟,这是多么潇洒的人生态度。
柳逸凡此时才发现,原来在老李那猥琐发育的身体里,藏着一颗多么高大、正直的灵魂!
他眼睛隐隐有一些东西燃起来了。
“带走!”刁二爷依然冷冷吩咐,他要将老李一块带走,顺手安上个聚众闹事的罪名,把这个不怕死的人关到他怕死为止。
先前沉默的汉子们还是沉默,只是他们沉默的挡住了这些官差拿人的去路。
刁二爷眼中都冒出火来,大嚷道:“都想要造反是不是?”
没人回应他,回应他的只有沉默,铜墙铁壁的沉默,岿然不动的沉默!
刁二爷脸上一抹狠厉之色一闪而过,拔刀出鞘,怒骂一声:“妈的,暴力抗法,格杀勿论!”
话音甫落,横刀朝着最近一名沉默的人砍了过去,速度之快那人甚至来不及做出恐惧的反应。
“唉!”老李一声沧桑叹息,闭上眼睛,不知是不想看到接下来的血腥画面,还是已经开始闭目等死。
“唉!”柳逸凡也微微叹息,他知道再不出手,这些人中大部分就算不死,余生也要在牢里待着了,而他一出手,就意味着在这里的实习生涯要结束了。
说实话这种疲惫、沉闷、耗时、又交不到朋友的职业,他挺想快些结束的,但并不想用这种方式结束。
所以他叹了口气,表达了一下不满的心绪。
“铛”刀撞上了上好钢刃完全切不动的物体,先动手的衙役握着屠刀的虎口,被震得隐隐作痛。
“听听他说什么嘛!”一个白衣青年从人群中缓缓走出,他脸上没有杀气,眼神那么温和、谦谦;声音那么温润、如玉。
白衣青年笑吟吟看向衙役,衙役惊讶的看向青年。
只此一眼,衙役便从对方眼中看到深不可测的感觉,就好像:他在凝视深渊,同时被深渊凝视着一样。
这青年正是柳逸凡!
“听听他说什么嘛!”青年再道。
衙役缓缓放下刀,正如他之前所讲,谁的拳头大,谁就可以讲道理,他决定用平生最大的耐心,听对方讲讲道理。 轻尘柳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