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雅·《鸿雁》之什
鸿 雁
《鸿雁》，美宣王也。万民离散，不安其居，而能劳来还定安集之，至于矜寡，无不得其所焉。
——毛诗序
鸿雁于飞，肃肃其羽
①
。
之子于征
②
，劬劳于野
③
。
爰及矜人
④
，哀此鳏寡
⑤
。
鸿雁于飞，集于中泽
⑥
。
之子于垣
⑦
，百堵皆作。
虽则劬劳，其究安宅
⑧
。
鸿雁于飞，哀鸣嗷嗷。
维此哲人，谓我劬劳。
维彼愚人，谓我宣骄
⑨
。
大雁成群天上飞，翅膀沙沙在作响。
那人离家出远门，劳累辛苦在郊野。
可怜都是穷苦人，鳏寡孤独心悲伤。
大雁成群天上飞，停落在那水中央。
那人筑墙服苦役，百堵高墙全筑起。
虽然劳累又辛苦，终究安民居宅中。
大雁成群天上飞，声声哀鸣好凄凉。
只有那些明白人，说我辛苦又劳累。
唯有那些愚昧人，说我骄傲又逞强。
【注解】
①肃肃：鸟飞时翅膀扇动的声音。
②之子：那人，指服劳役的人。征：远行。
③劬劳：辛苦劳累。
④爰：语助词。矜人：穷苦的人。
⑤鳏：年老无妻叫鳏。寡：年老无夫叫寡。
⑥中泽：水的中间。
⑦垣：墙。
⑧究：终。宅：居住。
⑨宣骄：外表骄奢、逞强。
庭 燎
《庭燎》，美宣王也。因以箴之。
——毛诗序
夜如何其
①
？
夜未央
②
，庭燎之光
③
。
君子至止，鸾声将将
④
。
夜如何其？
夜未艾
⑤
，庭燎晣晣
⑥
。
君子至止，鸾声哕哕
⑦
。
夜如何其？
夜乡晨
⑧
，庭燎有辉。
君子至止，言观其旂
⑨
。
已是夜间什么时候？
还是半夜没到天明，庭中火炬熊熊闪光。
早朝诸侯开始来到，旗上鸾铃叮当作响。
已是夜间什么时候？
黎明之前夜色未尽，庭中火炬一片通明。
早朝诸侯陆续来到，旗上鸾铃叮当齐鸣。
已是夜间什么时辰？
夜色消退将近清晨，庭中火炬光芒渐暗。
早朝诸侯已经来到，抬头同看旗在飘扬。
【注解】
①其：语尾助词。
②央：尽。
③庭燎：古代宫廷中照明用的火炬。
④鸾：也作“銮”，铃。将将：铃声。
⑤艾：尽。
⑥晣晣：明亮。
⑦哕哕：铃声。
⑧乡：同“向”。
⑨旂：上面画有蛟龙、竿顶有铃的旗，诸侯树旂。
沔 水
《沔水》，规宣王也。
——毛诗序
沔彼流水
①
，朝宗于海
②
。
鴥彼飞隼
③
，载飞载止。
嗟我兄弟，邦人诸友。
莫肯念乱，谁无父母？
沔彼流水，其流汤汤
④
。
彼飞隼，载飞载扬。
念彼不迹
⑤
，载起载行。
心之忧矣，不可弭忘
⑥
。
鴥彼飞隼，率彼中陵
⑦
。
民之讹言
⑧
，宁莫之惩
⑨
。
我友敬矣
⑩
，谗言其兴。
流水盈盈不停息，百川奔腾入大海。
鹰隼空中迅捷飞，时而飞翔时停留。
可叹我的亲兄弟，还有乡亲和朋友。
无人考虑止丧乱，谁无父母任心忧？
流水盈盈不停息，水流滔滔奔腾急。
鹰隼空中迅捷飞，时而翱翔时高飞。
想到有人不循法，坐立不安独悲凄。
我的心中多忧伤，终日愁苦不能忘。
鹰隼空中迅捷飞，沿着山陵高飞翔。
流言蜚语四处起，无人制止和反对。
我的朋友要警惕，谗言兴起要提防。
【注解】
①沔：水流盛满的样子。
②朝宗：本意是指诸侯朝见天子，后来借指百川入海。
③鴥：鸟快速飞的样子。
④汤汤：水势盛大的样子。
⑤不迹：不循法度。
⑥弭：停止。
⑦率：沿。
⑧讹言：谣言。
⑨惩：禁止。
⑩敬：通“警”，警惕。
鹤 鸣
《鹤鸣》，诲宣王也。
——毛诗序
鹤鸣于九皋
①
，声闻于野。
鱼潜在渊，或在于渚
②
。
乐彼之园，爰有树檀
③
，
其下维萚
④
。
他山之石
⑤
，可以为错
⑥
。
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
鱼在于渚，或潜在渊。
乐彼之园，爰有树檀，
其下维榖
⑦
。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白鹤在沼泽地鸣，鸣声四野都传遍。
鱼儿在深渊中游，时而游到小洲边。
可爱园林惹人爱，种着高大的檀树，
树下铺满枯树叶。
其他山上的石块，可以用来雕玉石。
白鹤在沼泽地鸣，鸣声响亮上云天。
鱼儿在小渚边游，时而潜游在深渊。
可爱园林惹人爱，种着高大的檀树，
树下长的是楮树。
其他山上的石块，可以用来雕玉石。
【注解】
①皋：沼泽。
②渚：水中的小洲。
③爰：语气助词。
④萚：酸枣一类的灌木。也说枯落的枝叶。
⑤他：别的，其他。
⑥错：雕刻玉的工具。
⑦榖：树木名，即楮树。
祈 父
《祈父》，刺宣王也。
——毛诗序
祈父
①
，予王之爪牙。
胡转予于恤
②
，靡所止居
③
。
祈父，予王之爪士。
胡转予于恤，靡所厎止
④
。
祈父，亶不聪
⑤
。
胡转予于恤，有母之尸饔
⑥
。
司马，我是君王的爪牙。
为何调我去征戍，没有住所不安定。
司马，我是君王的武士。
为何调我去征戍，跑来跑去无休止。
司马，确实不了解下情。
为何调我去征戍，家中老母谁喂养。
【注解】
①祈父：官名，即司马。
②恤：忧郁，忧愁。
③靡所：没有处所。
④厎：停止。
⑤亶：确实。
⑥饔：熟食。
白 驹
《白驹》，大夫刺宣王也。
——毛诗序
皎皎白驹
①
，食我场苗
②
。
絷之维之
③
，以永今朝
④
。
所谓伊人
⑤
，于焉逍遥
⑥
。
皎皎白驹，食我场藿
⑦
。
絷之维之，以永今夕。
所谓伊人，于焉嘉客。
皎皎白驹，贲然来思
⑧
。
尔公尔侯
⑨
，逸豫无期
⑩
。
慎尔优游
，勉尔遁思
。
皎皎白驹，在彼空谷
。
生刍一束
，其人如玉
。
毋金玉尔音
，而有遐心
。
马驹浑身白如雪，吃我菜园嫩豆苗。
绊住马脚拴大绳，尽情欢乐在今朝。
心想那人终来临，在此作客乐逍遥。
马驹浑身白如雪，吃我菜园嫩豆叶。
绊住马脚拴大绳，尽情欢乐在今夜。
心想那人终来临，在此作客心意惬。
马驹浑身白如雪，快速奔驰飘然至。
你是朝堂的公侯，为何安乐无终期。
悠闲度日宜谨慎，避世隐遁太可惜。
马驹浑身白如雪，空旷深谷留身影。
喂马一束青青草，那人品德美如玉。
书信不要太吝惜，切莫疏远忘友情。
【注解】
①皎皎：毛色洁白的样子。
②场：菜园。
③絷：用绳索栓住或绊住马脚。
④永：长。
⑤伊人：那人，指白驹的主人。
⑥于焉：在此。
⑦藿：豆叶。
⑧贲然：马快速跑的样子。思：语气助词。
⑨尔：你，即“伊人”。公、侯：古代的爵位名。
⑩逸豫：安乐。无期：没有终期。
慎：慎重。
遁：避世、隐遁。
空谷：深谷。
生刍：青草。
其人：亦即“伊人”。如玉：品德美好如玉。
音：音信。
遐心：疏远之心。
黄 鸟
《黄鸟》，刺宣王也。
——毛诗序
黄鸟黄鸟
①
，
无集于榖
②
，无啄我粟。
此邦之人，不我肯榖
③
。
言旋言归
④
，复我邦族
⑤
。
黄鸟黄鸟，
无集于桑，无啄我粱。
此邦之人，不可与明
⑥
。
言旋言归，复我诸兄。
黄鸟黄鸟，
无集于栩
⑦
，无啄我黍。
此邦之人，不可与处。
言旋言归，复我诸父。
黄鸟黄鸟听我说，
不要聚在榖树上，别把我的粟啄光。
住在这个国的人，对我实在不友好。
常常思念回家去，回到亲爱的故乡。
黄鸟黄鸟听我说，
不要桑树枝上集，不要啄我黄粱米。
住在这个国的人，不可与他讲诚信。
常常思念回家去，与我兄弟在一起。
黄鸟黄鸟听我说，
不要聚在柞树上，别把我的黍啄光。
住在这个国的人，不可与他长相处。
常常思念回家去，回到我的父辈旁。
【注解】
①黄鸟：黄雀。
②榖：木名，即楮木。
③榖：善良。
④旋：通“还”，回去。
⑤复：回去。邦：国。族：家族。
⑥明：通“盟”，讲信用。
⑦栩：柞树。
我行其野
《我行其野》，刺宣王也。
——毛诗序
我行其野，蔽芾其樗
①
。
昏姻之故，言就尔居
②
。
尔不我畜
③
，复我邦家
④
。
我行其野，言采其蓫
⑤
。
昏姻之故，言就尔宿
⑥
。
尔不我畜，言归斯复
⑦
。
我行其野，言采其葍
⑧
。
不思旧姻，求尔新特
⑨
。
成不以富
⑩
，亦祗以异
。
独自行走在郊野，臭椿树枝叶茂盛。
因为结婚成姻缘，才来与你过生活。
你不好好赡养我，只好回乡当弃妇。
独自行走在郊野，采摘羊蹄来充饥。
因为结婚成姻缘，日夜与你一同住。
你不好好赡养我，回乡我决不再来。
独自行走在郊野，采摘葍草心儿寒。
不念结发的旧妻，却把新欢来找寻。
确实她呀不富有，恰是你已然变心。
【注解】
①蔽芾：树木枝叶细小而密的样子。樗：臭椿树。
②就：从。
③畜：养。
④邦家：故乡。
⑤蓫：草名，一种野菜，又名羊蹄莱。
⑥宿：居住。
⑦斯：语气助词。
⑧葍：一种野草，花相连，根白色，可蒸食。
⑨新特：新配偶。
⑩成：借为“诚”，确实。
祗：恰恰。
斯 干
《斯干》，宣王考室也。
——毛诗序
秩秩斯干
①
，幽幽南山
②
。
如竹苞矣
③
，如松茂矣。
兄及弟矣，式相好矣
④
，
无相犹矣
⑤
。
似续妣祖
⑥
，筑室百堵
⑦
，
西南其户
⑧
。
爰居爰处
⑨
，爰笑爰语。
约之阁阁
⑩
，椓之橐橐
。
风雨攸除
，鸟鼠攸去，
君子攸芋
。
如跂斯翼
，如矢斯棘，
如鸟斯革
，如翚斯飞
，
君子攸跻
。
殖殖其庭
，有觉其楹
。
哙哙其正
，哕哕其冥，
君子攸宁。
下莞上簟
，乃安斯寝
。
乃寝乃兴
，乃占我梦
。
吉梦维何？
维熊维罴
，维虺维蛇
。
大人占之
：
“维熊维罴，男子之祥
；
维虺维蛇，女子之祥。”
乃生男子
，载寝之床
。
载衣之裳
，载弄之璋
。
其泣喤喤
，
朱芾斯皇
，室家君王。
乃生女子，载寝之地。
载衣之裼
，载弄之瓦
。
无非无仪
，
唯酒食是议，无父母诒罹
。
涧水缓缓流不停，南山深远而清静。
有那丛生的竹子，有那茂盛的松林。
哥哥弟弟在一起，和睦相处情最亲，
互相之间无指责。
祖先事业得继承，修筑房屋上百栋，
向西向南开大门。
在此生活与相处，说说笑笑真和谐。
绳捆筑板声咯咯，大力夯土响咚咚。
风风雨雨都挡住，麻雀老鼠被赶走，
君子住得好悠哉。
宫室如跂甚端正，檐角如箭很齐整，
既像大鸟展双翅，又像野鸡正飞腾，
君子踏阶可上登。
庭院宽广平又正，高大直立有柱楹。
正殿大厅宽又亮，殿后幽室也光明，
君子住处真安宁。
下铺蒲席上铺簟，这里睡觉真安详。
早早睡下早早起，来将我梦细解释。
做的好梦是什么？
是熊是罴梦中见，也有虺蛇一同现。
卜官前来解我梦：
“有熊有罴是何意，预示男婴要降生；
有虺有蛇是何意，产下女婴吉兆呈。”
如若生了个儿郎，就要让他睡床上。
给他穿上好衣裳，让他把玩白玉璋。
他的哭声多洪亮，
红色蔽膝真鲜艳，将来准是诸侯王。
如若生了个姑娘，就要让她睡地上。
把她裹在襁褓中，给她把玩纺锤棒。
慎勿多言要顺从，
料理家务你该忙，别给父母添麻烦。
【注解】
①秩秩：涧水缓缓流淌的样子。干：通“涧”，山间流水。
②幽幽：深远的样子。
③苞：竹木稠密丛生的样子。
④式：语气助词。好：友好和睦。
⑤犹：指责。
⑥似：同“嗣”，继承。妣祖：先妣、先祖，统指祖先。
⑦堵：一面墙为一堵。
⑧户：门。
⑨爰：于是。
⑩约：用绳索捆扎。
椓：用杵捣土，犹今之打夯。橐橐：象声词，夯土的声音。
除：去。
芋：居住。
跂：通“企”，踮起脚跟。翼：端庄肃敬的样子。
革：翅膀。
翚：野鸡。
跻：登。
殖殖：平正的样子。庭：庭院。
有：语气助词。觉：高大而直立的样子。楹：殿堂前大厦下的柱子。
哙哙：宽敞明亮的样子。
莞：蒲草，可用来编席，此指蒲席。簟：竹席。
寝：睡觉。
兴：起床。
我：指宫殿的主人。
罴：一种野兽。
虺：一种毒蛇。
大人：占卜的官员。
祥：吉祥的征兆。古人认为熊罴是阳物，故为生男之兆；虺蛇为阴物，故为生女之兆。
乃：如果。
载：则、就。
衣：穿衣。
璋：一种玉器。
喤喤：哭声洪亮的样子。
朱芾：古代礼服上的蔽膝，为诸侯、天子的服饰。
裼：婴儿用的褓衣。
瓦：纺锤。
非：违背。
诒：同“贻”，赠与。罹：忧愁。
无 羊
《无羊》，宣王考牧也。
——毛诗序
谁谓尔无羊？三百维群。
谁谓尔无牛？九十其犉
①
。
尔羊来思，其角濈濈
②
。
尔牛来思，其耳湿湿
③
。
或降于阿
④
，或饮于池，
或寝或讹
⑤
。尔牧来思，
何蓑何笠
⑥
，或负其
⑦
。
三十维物
⑧
，尔牲则具。
尔牧来思，以薪以蒸
⑨
，
以雌以雄。尔羊来思，
矜矜兢兢，不骞不崩
⑩
。
麾之以肱
，毕来既升。
牧人乃梦，众维鱼矣
，
旐维旟矣。大人占之：
“众维鱼矣，实维丰年；
旐维旟矣
，室家溱溱。”
是谁说你没有羊？一群就有三百只。
是谁说你没有牛？七尺黄牛九十头。
你的羊群走过来，只见羊角齐簇集。
你的牛群走过来，只见牛耳齐聚集。
有的牛羊下山坡，有的饮水水池边，
有的睡觉有的走。你到这里来放牧，
身披蓑衣头戴笠，随身带着些干粮。
牛羊毛色三十种，祭祖牲畜全备齐。
你到这里来放牧，砍来细柴与粗柴，
带来雌雄天上禽。你的羊群走过来，
只只肥硕又强壮，没有生病没亏损。
只要轻轻手一挥，羊儿全都进了圈。
牧人做了一个梦，梦见蝗虫变成鱼，
又见龟旗变鹰旗。太卜为他占卦说：
“梦见蝗虫变成鱼，预兆丰年好兆头；
梦见龟旗变鹰旗，家族兴旺人丁多。”
【注解】
①犉：牛七尺为犉。
②濈濈：聚集的样子。
③湿湿：耳朵摇动的样子。
④阿：小土山。
⑤讹：动，醒。
⑥何：同“荷”，披戴。
⑦：干粮。
⑧物：牛羊的毛色。
⑨薪：粗柴。蒸：细柴。
⑩骞：亏损。
麾：同“挥”。肱：手臂。
众：指蝗虫。
旐：龟蛇旗。旟：鹰隼旗。 诗经全集